分卷(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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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 快要闔上房門的時候,太宰治突然出聲了。 男孩仰著臉,追尋著什么一樣,輕聲問。 你們認為。 他說。 這個世界 是真實的嗎? 這是什么蠢問題?果然還是一個天真的小鬼吧。大人們笑起來,紛紛用肯定的話語回答了這個問題。 房門闔上了。 室內一片寂靜。 太宰沒有去環顧裝飾一如書房般華美的臥房,他只是頓了頓,從床沿上滑下來,安靜地走進浴室。 他踮起腳尖,伸手擰開浴池的熱水。 很快,熱氣騰騰的水霧就在浴室里蔓延開來。 太宰又轉過身來。他站在等身鏡前,用十足陌生的目光,注視著鏡中的自己。 屬于孩童的手指,輕輕摸了摸鏡中左眼的繃帶。 接著,他把殷紅圍巾扔到地上,甩掉昂貴厚重的漆黑大衣。 他脫掉西服,又把襯衫袖口解開,耐心地一層層把袖子卷上去。 太宰摸了摸自己的左腕,便一圈圈松開了繃帶。 終于露出皮膚之后,男孩彎下腰去,從堆疊的衣服之中摸出自書房辦公桌上帶來、插在衣兜里的鋼筆 【彈幕一開始還狂喜亂舞,想著難不成有巨大福利從天而降?! 現在也全方了! 宰、宰你要干嘛?太宰?? 別、別??!我好害怕??!你要做什么????! 救命!你,你不要把鋼筆筆帽拔出來??! 下一秒! 啊啊啊啊啊啊不要?。。。。?! 快來人?。。?!救救他!救救太宰治?。。。?!】 第97章 05 太宰仿佛做了一個夢。 夢境里是建于地下的酒吧,燈光是略顯安逸的昏黃色。 木質酒吧臺已經上了年紀,被顧客們熙熙攘攘、人來人往,摩挲出光滑的溫潤色澤。 酒吧沒有窗戶。溢散的酒氣、煙霧,說話時吐出的熱浪,從不同的口中咀嚼著閑言碎語。 紛紛摻雜在一起,卻神奇的并不令人厭惡。 氤氳開的光影下,琥珀色的酒液微微顫動。 有人端起酒杯啜飲一口。杯中冰球隨之上下輕輕一晃。 夢境宛如上了年紀的老照片,透著些老舊的昏暗感。 聲音也像是老過了頭的磁帶,滋滋啦啦,間或有不協調的消音。 ■■,紅發的、面容看不清的男人把酒杯放下,沒什么表情、卻很淡然地說: 你說的硬豆腐,下次做給我嘗嘗啊。 他聽了便高興。心想:那說好了哦?我做硬豆腐的水準可是你預料不到的絕頂程度呢! 又有人沿著樓梯往下走,一邊走一邊吐槽,一邊說話還一邊推著眼鏡。 這個人的面容也看不清楚,卻讓他不知不覺也露出一個笑來。 坐在吧臺椅中間的人聽見聲音就也探頭,很開心地打招呼:你來了啊,■■! 在一張舊照片中,唯獨這個人沒有個人形。 他看著像是傳統噩夢里會出現的那種形象。漆黑、如影子、又如污泥,從內到外都不堪入目,偏還裝作一副笑面、與人笑語。 他看著倒不恐懼,只覺惡心。 多么可恥。 這時候三個人又聊了起來,紅發的男人說了什么處理了黑手黨事務所后面找到的啞彈、諸如種種、一應瑣事,那污泥便興奮起來,大喊些■■■,我要拆啞彈!不讓我拆啞彈這個黑手黨干部我就不做了!之類的胡言亂語。 他聽著就又有點得意,心想:我贏啦。我已經拆過一個啞彈了,成功的時候激動的直接從原地跳起來了哦! 又過了一會兒之后,不知道是誰開頭,三個人一起舉起杯來。 為了我們三個人聚在這里。 干杯! 干杯! 干杯! 他跟著也要舉起杯子,老照片卻撕拉一聲、從正中間的人像上,裂開了。 夢境也緊跟著消散。 終于他便想起來: 我不是那污泥。我不是什么人。我誰也不是。 我只是 那個人影中,其中最深、最黑的一道影子而已。 太宰便恍然醒了。 別亂動!有人在他耳邊說,那聲音很大,吵得他頭疼欲裂:醫生喊來了沒有?! 有人迅速放平他的身體。有人抓住他的手臂,按壓著止血。 視野里只余下斑駁的色塊。 他耳鳴的厲害,終于再也聽不見了。 第二次清醒來的更快。 穿刺的疼痛從皮rou上走過。他硬生生痛醒,慘白著一張臉,冷汗涔涔地抬眼望去 不含絲毫溫度的視線,令正在動手術的醫生手上動作一顫。 麻醉藥!醫生大喊,麻醉藥加大劑量! 護士急聲說,不行!再加就超標了! 太宰沉默了一下,向旁邊側過頭。 他嗓子已經啞了,聲線卻毫無波瀾。 頸動脈。掐暈我。 太宰命令道。 第三次清醒的時候,他差不多已經恢復意識了。 睜開眼睛之后,太宰治的第一反應仍然是打量周圍環境。 西式古典裝潢,窗戶打開了,飄著潔白的紗簾。 從窗外松樹樹頂看來,應當是頂樓吧。 寬大的四柱床,顯然已被特意整理過的室內,影響行動的多余裝飾暫且被搬運到隔壁。 空氣里彌散出消毒液的氣味。 這個房間被臨時征用,成為了暫時的病房。 那么 不是醫院、而依然是黃昏之館。這一行動之中,一定有什么必須留在這里的原因吧。 另外隨時有醫生護士待命,難道是嗯 既然如此,停留在急救室不就好了嗎。沒有必要專門騰出房間給他休息吧。 之類的話語,并沒有說出口。 坐在床邊椅子上的蘇格蘭說話了。 醒了? 黑發藍眼的男人微微笑著。 但是不知為何,那個笑容深處蘊含著冷意。 太宰仍躺在床上,只動了動手指。 感受不到手指的力氣?是正常的,還沒有恢復過來。蘇格蘭說,不過,這種話不需要我說吧? 男人垂下眼睛,笑起來: 那個力度和角度,沒有半點經驗的人是做不到的吧?更別提僅用一只鋼筆割腕了。真了不起呢,小少爺。 太宰仍然沒什么回應,只固執地閉上左眼、睜著右眼,靜靜仰視著蘇格蘭。 這個眼底浮現出青黑的男人,便也安靜地回望著年僅八歲的男孩: 是真的啊。想死這件事。他聲音輕輕的,就這么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嗎? 宛如對既成事實喪失了解釋的心思一樣,男孩僅沉默著。 過了片刻,乖巧地張了張嘴巴示意。 渴了?嗓子痛?沒辦法呀,雖然大量快速輸血了,你畢竟還是陷入失血性休克了嘛,蘇格蘭說著站起身,我去給你倒點淡鹽水喝。 可是話音落下他也并沒有立刻出門,反而像是再也不放心男孩一個人獨處一樣、掏出手機撥出號碼: 換班。蘇格蘭簡短地說。 房門打開,萊伊走了進來。 他像是才把香煙掐掉,站在門口散了散煙味才靠近,往床頭椅子上一坐。 一低頭,那雙冷徹的綠眼睛,便無聲而不贊同地落在太宰身上。 至于波本在哪? 波本正在通話。 黑皮金發的男人站在走廊上,偶爾煩躁極了似的、來回走兩步。 哦?你在責備我?波本連連冷笑,一張俊臉上透出些陰狠:你又憑什么? 他不動聲色地戳人痛腳:你只不過是和我一樣、同樣獲得了代號的組織成員罷了。你有什么資格責備我?琴酒? 也不知道對面說了些什么,波本突然也啞口無言了。他張了張嘴,試圖說些與我們無關、是那小鬼自己割腕的、沒有陰謀、沒有心理暗示、沒有誘導自殺、哪里敢對組織的繼承人不敬啊、頂多只是嘴上諷刺了兩句而已之類為自己脫罪的話。 他竟然沒能說出來。 無形的硬塊堵塞在喉嚨里,叫他硬生生晚了幾秒,沒止住對面冷冰冰的、不容置疑的話語。 另一邊說完就掛斷了,顯然并不打算聽波本的解釋。 波本甩了甩手機,把它收回衣兜里,按住眉心、抬眼看見蘇格蘭,不由略顯譏諷地說: 本來琴酒那邊還有任務未完,說要三天之后趕過來的?,F在可好,人加班加點也要沖過來見小主人了。 頓了一下之后,波本也不知在和誰解釋一樣、補充道: 誰能想到 蘇格蘭端著水杯,垂下眼睛也扯了扯嘴角。 另一邊萊伊皺著眉大步走過來,這男人冷著一張臉的時候分外有壓迫感:醫生在哪里?!為什么不接電話?他急聲說,快!那孩子心跳過速了??! 什么?!輸血量應該夠了?。?!蘇格蘭驚了一跳,把水杯往旁一放就要喊人。 等一下。 波本突然打斷。 男人臉色陰沉極了,幾乎是磨著牙說: 我們三個都在這里的話。 房間里 還剩誰在看守? 另外兩人的臉色,同時變了。 從走廊沖回房間的時間不過幾秒。 連是誰抓住門把撞開門的細節都沒有映入大腦,只在身體一側留下擦過門扉的鈍痛。 停下?。。?! 波本厲聲喊! 房間里窗戶已經洞開。 潔白的紗簾被撥去一邊,片刻前連手指都無力動彈的男孩,正背對房門、坐在窗沿上。 雙手已松開了窗框,只消向前微微一側身 太宰治?。?! 波本大喊! 這一秒、太宰連一瞬息的回眸都不愿意留給這個世界。 這一秒、這個名字如電光火石劃過波本的腦海。 這一秒、波本咬緊牙在天平上放下最后的賭注。 織田作之助!坂口安吾!檀一雄!中原中也!芥川龍之介! 波本急聲喊: 他們的書無賴派的書你不想再多看一眼嗎??。?! 、 太宰治的動作,微微頓住了一秒。 就在這一瞬間,萊伊一個箭步沖上去,扳住男孩的肩膀,按在懷里、整個人向后摔倒??! 救下來了。 千鈞一發。命懸一線。 哪怕再晚上一秒,太宰治就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 像飛鳥。像切斷線的風箏。像無價值的墜物。 而不是現在,被蘇格蘭從地上拽起來、動作粗魯地上下檢查著身體。 、無賴、派。 太宰突然開口說話了。 他嗓音啞得要命,宛如吞入砂礫,宛如喉管里摩擦著來自地獄的炭火。 可見這份疼痛是真的,并不完全是為了支開別人。 然而那份疼痛又無法從男孩的面容上窺探出分毫。 他只是平靜的、平靜的、盯著波本,又仿佛從男人的神情之中確認了什么似的。 比深淵更虛無的鳶瞳最深處,緩緩的、緩緩的,原本將近熄滅的螢火 重新亮起一星微光。 我就稍微活到、 看完書的那個時候吧。 太宰治微微露出蒼白的神情,仿佛心愿已定般,笑了。 第98章 06 我既然已經承諾過。 太宰說。 就不會輕易去死了。 然而,沒有人理他。 粗略檢查過之后,蘇格蘭直接雙手掐著男孩的腋下、把人整個抱起來,又一次放回床上。 男孩整個人陷進四柱床里,幾乎要融化到一片雪白的床單里頭去。 那張臉上,差不多連最后一點血色都消失殆盡了。 唯有乖乖仰著臉看人的時候,仍殘留著些許符合年齡的稚氣。 三個大人誰也沒有說話,只沉著一張臉。 若怒氣能夠膨脹開來為人所見,此時的房間恐怕早已被毀為一地廢墟。 他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夠說些什么。 怒斥嗎?訓誡嗎? 對面可是組織中那位先生欽定的繼承人,他們有什么資格這樣做啊。 沉默嗎?輕輕放下嗎? 可是沉淀在胸口的郁氣,卻久久不能夠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