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權臣 第236節
太后氣得腦仁疼,咬牙道:“你向來我行我素,今日卻由不得你。來人,送豫王去中殿,讓他去跪先帝神牌!” 豫王笑道:“兒臣跪也跪得,挨打也挨得,不過臨走前必須讓王府侍衛帶走蘇晏。得罪了,母后?!?/br> 太后被這混賬兒子氣到眼前發黑,劈手奪過金锏,一下抽在豫王肩頭。豫王面不改色地受了一記,忍痛仍在笑:“母后教訓得好。兒臣已痛改前非,再不與官員廝混,還請母后也做兒臣楷模,秉公正己,以杜天下悠悠之口?!?/br> 這一锏沒打在自己身上,蘇晏卻有如感同身受,疼痛地抽了口氣。 “此事與豫王殿下無關,太后要責罰的是臣——”他試圖上前,豫王轉頭瞪一眼,王府侍衛們立刻又將他拖了回來。 太后見豫王死活要護著蘇晏,還想再打卻下不了手,于是放下金锏,狠狠抽了豫王一巴掌。 瓊姑見太后眼眶赤紅,嘴唇顫抖,是極難過、難堪又憤怒的模樣,連忙朝場下喝道:“你們這些王府侍衛一個個都想造反不成!是聽從太后的懿旨,還是豫王的命令,這都想不明白?” 王府侍衛們眼望豫王,猶豫不定。 卻聽一個尖而亮的聲音傳來:“那么請瓊姑姑不妨自己先說說,是聽從太后的懿旨,還是皇上的圣旨?” 藍喜的聲音……皇爺來了?!蘇晏聞聲轉頭,果然見景隆帝帶著一干內侍與錦衣衛,從戟門外快步走入。 皇帝沒有乘坐肩輿,許是從宮中策馬趕來的,一貫從容儒雅的步態也顯得格外匆促。 路過蘇晏身旁時,他只快速瞥了一眼,在看到蘇晏衣襟上的點點血跡時眉頭微皺,便走過去了。 “母后萬安?!被实郦氉允半A而上,向太后行禮。 太后深吸口氣:“皇帝也是來指責我的?” “兒臣不敢。是有事想稟明母后,”皇帝朝她身后的配殿做了個手勢,“還請母后隨朕入殿詳談?!?/br> 太后可以在眾人面前教訓豫王,卻不想與皇帝起沖突,便起身離開榻椅,在瓊姑的攙扶下走向殿門。 殿門在兩人身后關閉,將私下交談的一對母子阻隔在薄暮余暉之外。 豫王趁機起身,匆匆下了臺階走到蘇晏身邊,關切問道:“傷得厲害么?哪兒還疼?” 蘇晏的胸膛從剛才錘擊般的劇痛,到現在反胃欲嘔的悶痛,已經好轉許多,勉強笑了笑:“還好?!?/br> 豫王左右顧盼,見兩個太醫唯恐引火燒身似的悄悄躲在廊下,便招呼他們過來診治。 被親王點了名,兩位太醫只好過來,又給蘇晏檢查了一番。 “這回是真受內傷了?!逼渲幸幻t無奈地道,“背心上那一腳,勁氣震動臟腑,心脈激蕩之下導致咯血?!?/br> 眼看豫王臉色驟變,他連忙補充了一句:“好在傷勢不算嚴重,待臣二人合計合計,開個方子外散瘀血、內養臟腑,養幾日慢慢會好?!?/br> 太醫自去開方子。豫王叫人搬來一張椅子,讓蘇晏先坐下緩口氣。 蘇晏漱掉滿嘴血腥味,又喝了點熱茶,感覺好了許多,問道:“王爺是怎么得知消息,趕過來的?” 豫王道:“虧得你家小廝機靈。猜到母后傳召用意不善,你一走,他們便出門找人求助?!?/br> 沈柒未歸,皇宮他們不敢去,唯獨能找的也就剩豫王了。而且王府所在的澄清坊離他們住的黃華坊比較近,蘇小北又曾奉他的命,給豫王府送過(治婦人漏下不止的)補血藥材,與看門的也算混了個眼熟,故而很快就聯系上了豫王。 豫王策馬疾馳趕到太廟,剛好見到蘇晏被踹倒的一幕,情急之下將灌注了真氣的馬鞭投擲出去,擊落了執刑侍衛手中的金锏。 蘇晏十分感激:“幸虧王爺及時趕到,出手相救,否則下官的小命今天就交待在這里了?!?/br> 豫王嘆口氣:“我沒想到母后……罷了,多說無益,且看皇兄如何處理罷?!?/br> - 配殿內,皇帝親手扶著太后落了座。 太后坐下后,拂開他的手,冷淡地道:“說罷,是要為那蘇十二求情,還是也學著你弟弟忤逆、沖撞我?” “母后言重了。朕請母后入殿,并非為蘇晏,而是另一件事?!被实蹚膽阎刑统鲆痪聿?,遞了過去,“請母后過目?!?/br> 太后帶著點疑惑接過來,剛展開紙張,從紙卷中間掉下一串飛天鸞鳳瓔珞。這瓔珞看長度,是女子壓裙幅的隨身飾物;看制式,非后宮妃嬪不得用。太后越看越覺得眼熟,忽然想起來:“我記得衛蘭生辰那日,西域剛好進貢了一批瓔珞首飾,她喜歡鳳凰,自己挑了這一串?;实圻@是何意?” 景隆帝示意她繼續看那張紙:“這兩件東西,都是從咸安侯府的門客、真空教鶴先生的臥房中搜出來的?!?/br> 太后一看之下,先是茫然、繼而震驚,最后轉為了怒不可遏—— 她猛地將圖紙揉成一團,擲在了地上,面色鐵青,嘴唇顫抖。 皇帝撫著她的后背,勸道:“母后息怒,保重鳳體?!?/br> 太后鮮紅的嘴唇失控般抽動著,好幾次扭曲成凄烈的弧度,只說不出話。 過了許久,她頹然地向后跌坐在椅面,長而痛楚地噯了一口氣:“這個賤人……我這般厚待她,她卻拿刀割我的rou、剖我的心!” “衛氏失貞失德,朕怒過之后,心寒如冰,此后再不想見她。若不是看在昭兒的份上——” 太后陡然抓住了皇帝的手背,有些駭然:“昭兒該不會……”她連連搖頭,“應該不至于、不至于?!?/br> 皇帝道:“朕本想將她的罪行公告天下,但因考慮到昭兒,怕他將來遭人閑話,故而隱忍不提。下旨讓蘇晏去搜查衛家兩個侯府,果然抓到了七殺營主與鶴先生。七殺營主被豫王出手困住,突圍失敗,畏罪自盡,鶴先生被押上囚車后又被其黨羽劫走,錦衣衛眼下正在追擊?!?/br> 太后吸氣道:“昨夜竟這般驚險?那么多侍衛,城兒何必親自出手,萬一被傷到可怎么了得!” “豫王藝高人膽大。反倒是蘇晏,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士也敢率兵對敵,指揮若定,倒讓朕頗有些意外?!被实圩炖镎f著“意外”,心下卻是微微一笑。 太后一聽皇帝提起蘇晏,余怒還在翻涌,但與犯了通jian罪的衛貴妃比起來,這股憤怒顯然已被沖淡。她臉色忽青忽白,最后咬牙道:“賜死衛蘭。衛演、衛浚教女無方,引狼入室,理應下獄!” 直到現在,太后所有的憤怒都因衛貴妃的通jian不忠而起,懲罰衛家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絲毫沒有提及衛家那些蛀國害民的惡行?;实垡庾R到這一點,心里冷意又多了幾分,淡淡道:“昭兒還不滿一歲?!?/br> 太后斟酌后改口:“那就先打入冷宮?!?/br> 皇帝頷首:“永寧宮從即日起封宮,昭兒先送去淑妃處,由她代為管教?!?/br> 太后想把心愛的小孫兒抱回慈寧宮,想起他生母所犯之罪,心里又有點硌硬,最后不做聲,算是默許了。 皇帝嘆道:“此事若是傳揚出去,朕面上亦無光?!?/br> 太后體恤地道:“就說衛氏是因為違逆圣意、欺壓后宮而被廢除貴妃之位的?!?/br> “至于衛演與衛浚如何處置……關系重大,再議罷?!彼L長嘆口氣,仿佛片刻間老去了十歲,從華艷的妝扮下顯露出幾分寥落與乏力的疲態。 皇帝見火候差不多了,說道:“蘇晏此人頗有才智,也不乏膽量。朕如今用著順手,特向母后討個恩典?!?/br> 太后受了極大打擊,疲憊地擺擺手:“我也懶得取他狗命了,但他對我出言不遜,該給的懲罰要給。打發出京,去邊遠之地任個小官,別再出現在我面前?!?/br> 皇帝沉默片刻,說:“朕打發他走,母后放心?!?/br> 太后起身,與皇帝一同打開殿門走出去,吩咐瓊姑:“回慈寧宮?!?/br> 瓊姑驚疑地看了她一眼,立刻垂目稱是。 按她對太后的了解,太后愛憎兩極分明,行事向來只憑喜惡,骨子里固執又強勢,一旦認定的事很難改變主意,此番竟放過了徹底激怒她的蘇晏,實在匪夷所思。 但她入宮多年,知道多嘴是取禍之道,只默默攙扶著太后登上鳳輦,在侍衛們的護送下離開太廟。 豫王湊到皇帝身旁,問:“皇兄說了什么,何以母后忽然偃旗息鼓了?” 皇帝瞥了他一眼:“說他給你下了毒,活著一日,你就有一日的解藥續命?!?/br> 豫王:…… 皇兄居然也會講冷笑話,著實令人震驚! 豫王:“不如說他懷了臣弟的孩子,請母后看在未出世的孫兒份上——” 皇帝暗自咬牙,一把摁住豫王的后頸,將他從臺階上推下去:“滾!” 豫王身手矯健,幾層臺階自然摔不著他,倒把蘇晏嚇了一跳,以為他又懷恨故意去挑釁皇帝了,忙迎上去行禮道:“皇爺寬容,赦臣對太后不敬之罪,臣感激不盡?!?/br> 皇帝垂目看了他許久,神情平靜,眼睛卻像月下的湖水,閃著紛郁而又無法言說的清光,末了只留下一句:“回去好好養傷?!北阋财瘃{回宮了。 蘇晏還在琢磨皇帝看似冷淡的態度中又藏著什么玄機。 豫王趁機搭住他的肩膀,半扶半摟地一同出了太廟,邊走邊問:“我可許多年沒見我母后氣成這樣了,你說了什么不敬之詞,也讓我聽聽?” 蘇晏白了他一眼:“我以為自己馬上要死了,什么話不敢說?倒是你,這也要八卦,是不是親生的?” “當然是。親生的也不妨礙我……哈!你該不會……”豫王露出驚訝且佩服的神色,“回我的那封信?真說出來了?” 蘇晏板著臉不吭聲。 豫王低笑出聲:“想來也是,每次我得罪你,你都要cao爹罵娘,十分潑辣?!?/br> 蘇晏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嘴硬道:“那不叫潑辣,叫真性情?!?/br> 豫王貼近他耳畔,低聲道:“我不介意,在床上罵得越狠我越來勁,你要不要再試試?” 蘇晏:…… 感到被冒犯,但又似乎只是損友間的揶揄,不好界定是不是性sao擾。 蘇晏:“滾你媽!” 第249章 今晚你不要走 蘇大人弄假成真,這回是真受了內傷。后背一大塊腳印形狀的淤青不說,還胸口鈍痛,每一下呼吸都扯動肺管似的,說話都提不起氣。 豫王把他扶上馬車后,自己也坐了上去。 蘇晏道:“太醫說了,傷勢不嚴重,喝幾劑湯藥就好。王爺不必親自護送,下官自己能回去?!?/br> 豫王哪里放心,非要把人送到寢室的床上才肯松手。 “母后那邊,不知皇兄是怎么勸解的,眼下看著是放過你了,萬一日后再找你麻煩……要不你暫時去我王府住一陣子?” 蘇晏搖頭:“名不正言不順,平白引人非議,無論是說我攀附宗室,還是說王爺籠絡朝臣,都不好?!?/br> 豫王當下腦子一抽,想說“你來當豫王妃就名正言順了”,又擔心會惹怒(只在他面前)公私分明的蘇御史,臨出口又咽了回去。 “倒也不用那么緊張。我看太后臨走前雖有怒容,卻不像針對我,想是皇爺用什么理由說服了她?!碧K晏笑道,“再說,我要是天天都擔心會被太后收拾,那還當什么官,趕緊掛冠回老家吧?!?/br> 豫王喜愛他灑脫,便也笑道:“行,你心里有數就好。我留一撥侍衛在你府上,萬一有什么事拿來擋一擋,也能及時知會我?!?/br> 考慮到傷患要多休息,豫王也不叨擾了,叮囑幾句后起身告辭。 蘇晏客客氣氣地在床前送了客。 豫王走到門口,心血來潮似的挑了挑眉,又折回來,俯身說道:“本王又救了你一命?!?/br> 這是示恩,還是邀功呢?蘇晏暗中撇了撇嘴,但畢竟是被他所救,于是拱手答:“多謝王爺救命之恩。王爺有何差遣,但凡合乎情理,下官無有不依?!?/br> 豫王想了想,說:“阿騖想你了,回頭有空來王府做個客?給他帶點糖人、糖葫蘆,他就喜歡那些?!?/br> 蘇晏懷疑阿騖小朋友壓根就沒想起他來。畢竟相處時間那么短,小孩子哪里記得住人,被無良親爹拿來做幌子罷了。 ——又想騙我給你當免費保姆!但自己話已經說在前頭,只得應允:“等我手頭得空,就去看望小世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