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權臣 第100節
高朔知道他問的是沈柒。本想給荊紅追上個眼藥,不料把上官也扯了進來,他不禁有些嘴里發苦,尷尬道:“他是個潔身自……好的……” 聲音越來越小。大約是想起兩人初遇之時,自己也在場,親眼看見沈柒因著手下的挑唆起哄,一時興起,險些把書生打扮的蘇晏綁回去“喝醒酒湯”——怎么看也不像個潔身自好的人能干出的事。 蘇晏嗤了一聲:“得了,少往他臉上貼金?!?/br> 他自己參加會試之前,也在煙花場所盤桓過數月,和名妓阮紅蕉頗為投契。當時要不是礙于年紀尚小,怕太早泄身,元陽損耗導致以后長不高,也許真就和阮紅蕉滾床單了。 ——誰料還是沒撐到十八歲,栽在個趁火打劫的特務頭子手里。 他(這輩子)的初夜……非但沒有成熟美女jiejie的諄諄教導,還特么被個男的搞得死去活來。 媽的沈柒。 吃干抹凈后,連給他送個行都不來,王八蛋。 蘇晏一邊銀牙暗咬,一邊云淡風輕說道:“都是男人,誰還不知道?!?/br> 錦衣衛們稀稀拉拉地笑起來,互相擠眉弄眼,儼然被說中了心聲。有幾個甚至低聲相約,飯后出去賞月散心——至于怎么個散法,自然是心照不宣。 褚淵在京中有家室,性情也沉穩,沒跟著瞎湊熱鬧,反倒瞪了他們一眼,警告道:“少在蘇大人面前胡說八道,任務在身,好好當你們的差,休得出去鬼混!” 一名錦衣衛笑道:“我們不比褚統領,家中沒有知冷知熱的人疼,在外面還不準放松一下?可以輪流去,要不了多少時間。放心,耽誤不了差事?!?/br> 他轉頭問蘇晏:“蘇大人要不要同去?我等也能隨時護衛,一舉兩得?!?/br> 蘇晏懶洋洋地嚼著作為前菜的炒花生:“你們想去就去,我回屋睡覺。一路奔波累都累得要死,誰像你們這些習武的,精力這么旺盛?!?/br> “蘇大人這是鳳凰看野雞,瞧不上眼吧?” 眾人又是一陣善意的嬉笑,紛紛向他敬酒。 蘇晏很給面子地統統干了。 雖說西域來的葡萄酒度數不算高,酸甜爽口,但后勁頗足,一輪喝完,也有了四五分醉意。他指了指滿桌菜肴,招呼眾人:“動筷子,趁熱吃。反正一桌十二個也坐滿了,阿追就算回來也不夠坐?;仡^我給他開小灶?!?/br> 蘇晏發了話,錦衣衛們才好動筷子,一個個吃得狼吞虎咽,風卷殘云。 只蘇小北和蘇小京還顧著小廝本分,搶在他們的筷子前頭夾了不少菜,堆在蘇晏碗里,悄聲道:“大人快吃,他們都是餓死鬼投胎,慢一步連盤子都被瓜分完了?!?/br> 蘇晏笑著揉揉他們的腦袋:“你們兩個也吃,別光長個不長rou?!?/br> 他吃了些rou菜湯水,酒氣涌上來,有些頭重腳輕,便起身說道:“我去洗把臉,你們繼續?!?/br> 小北小京匆忙擦擦嘴角油水,要跟過來服侍,蘇晏打發他們回去繼續吃飯,說自己有手有腳,洗把臉還要人代勞不成? 他穿過明月照耀下的庭院,慢慢踱上臺階,忽然見臥房門旁的陰影里站著一位窈窕女子,螓首低垂,嬌羞等待的模樣,嚇一跳問:“你是什么人,如何進來的?” 女子福了福身,聲音嬌嫩:“奴家黃鸝兒,年一十六,奉李寺卿之命,前來服侍大人?!?/br> 蘇晏眼前頓時浮現出,苑馬寺卿李融那張圓滾滾、笑呵呵的胖臉,心道這死胖子不僅馬屁拍得rou麻,還擅長行賄送禮,發射糖衣炮彈,可惜本大人不吃這一套。 他對這俏麗少女說:“姑娘回去吧,告訴李寺卿,本官不近女色,白費了他一番心意?!?/br> 這話聽著正義凜然,其實暗含嘲諷與戲弄,也不知李融能否聽得懂,還是見美色行不通,下回真換個其他路子。 黃鸝兒是個歡場新秀,眼界甚高,聽說要服侍個從京城來的大官,還以為是個老爺子,背地里很是郁悶。方才一見到這位年齡與她相差無幾的俊美御史,頓時心花怒放,這下又聽對方自稱“不近女色”,心情急轉直下,又是遺憾又是悻然—— 不近女色,那就是好男風了。這年頭但凡能入眼的俊俏郎君,十之有三是龍陽,剩下七個里還有一半水陸并行的,叫她們這些妓女真是沒法活了! 黃鸝兒暗自腹誹,嘴里不敢多說什么,深深行了個禮,低頭退去。 她蓮步款款地走過后園小徑,忽然被樹叢陰影中伸出的一只手臂扼住脖頸,拖了進去。 男子冷硬暗啞的聲音,將她的尖叫聲鎖在了喉嚨里。 “你去服侍他?如何服侍?你知道他多么干凈的一個人,怎么可能收受這等下三濫的賄賂!李融真是該死!誰都休想拖他下水,有我守著,誰都休想碰他!” 這話說得顛三倒四,且語氣森然,怎么聽也不像個正常人,黃鸝兒嚇得兩股戰戰,又被掐得發不出聲,只能嗚嗚地哽咽求饒。 男子忽然閉了嘴,沉默須臾,峻聲道:“脫衣服!” 黃鸝兒眼淚嘩嘩地流,手上一刻不敢拖延,把上襖兒和襕裙都脫了。 正要繼續脫褻衣,那男子又喝道:“滾!”她看見幽暗樹陰中浮現出一雙猩紅的眼睛,獸瞳似的攝人魂魄,直嚇得癱軟在地,隨后猛然醒悟過來,連滾帶爬地逃走。 片刻后,樹叢里走出一個身形高挑,穿纓絡紋妝花緞對襟襖兒、八寶團鳳云膝襕裙的女子,披著一頭瀑布般的垂順青絲,腳步飄忽地往主人臥房方向去了。 蘇晏在屋內銅盆里洗完臉,酒氣散了一些,但越發犯困,于是打算小憩片刻,等小北小京吃完飯,再招呼他們燒水。 因為還未沐浴更衣,他也就沒上架子床,就倚在旁邊的羅漢榻上,閉眼打盹兒。 忽然聽見有人貼著他耳邊,低聲呢喃:“蘇大人……大人?!?/br> 是阿追的聲音,卻又有點不太像……這也貼得太近了! 蘇晏打了個激靈,睜眼見面前站著個女子,乍一看衣衫,以為是去而復返的黃鸝兒,當即皺眉道:“不是讓你走了么,怎么又鉆進我屋里來??熳甙?,否則喊人進來,你一個女孩子家,臉面往哪兒擱?!?/br> “蘇大人要趕我走?” 的確是阿追的聲音!蘇晏眨了眨朦朧睡眼,定睛看清來人眉目后,不禁失笑:“阿追,你把人姑娘的衣服剝了?這是要暗中打探什么,需要這樣喬裝打扮?” 話未說完,就覺得不對勁,對方的眼瞳竟變成了詭異的猩紅色,眼角與口鼻處隱隱有血跡擦拭過留下的殘痕,且表情有異,看著像神志不大清醒的樣子。 蘇晏坐起身,一把抓住荊紅追放在他肩頭的手,急問:“你怎么了?你的眼睛——” “眼睛,對,”荊紅追扣住他的肩膀,慢慢俯下身去,雙眼血色欲滴,“蘇大人看我,看著我?!?/br> 仿佛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引力牽動,蘇晏不由自主地望進他瞳孔深處。 他曾見過這雙蠱惑人心的眼睛,冷冽而美麗,星云漩渦似的吸引著周圍光線,使人無法思考,只能沉醉,目眩神迷。 但又與此刻看見的不同——這不是星云,而是一片吞噬靈魂的血海。 第110章 我會以死謝罪 蘇晏穿越了。 穿到與歷史上銘朝近似的古代,靈魂投入一名上京趕考的士子體內。 會試落榜后,他流連京城的煙花柳巷,如愿以償地當了個紈绔子弟、花花大少。仗著老爹當官兒家世不錯,手上有些閑錢,招攬一班狗腿子,整日里走馬呼犬,斗雞打鳥,沒事就調戲調戲良家婦女,十分逍遙自在,人稱京城一霸。 這日他去靈光寺燒香兼獵艷,忽然看見個穿粉裙的高挑女子,打扮得桃夭柳艷,行止間婀娜風sao,頓時打開兩片天靈蓋,飛出三魂七魄來,心道:這小娘子光是背影就如此妖嬈,臉面還不知生得何等美艷,若是能同她睡一夜,就死也甘心! 他渾身骨頭都輕了兩斤,遍體酥麻地尾隨而去,盤算著怎么制造個邂逅的機會,是英雄救美,還是霸王上弓…… 那女子出了寺廟,行到一處僻靜的林間,左右顧盼,躊躇不定。 蘇晏大喜過望,上前搭訕道:“小娘子可是迷了路?山路難行,不若讓小生背回家去。好娘子,且把襕裙提一提?!?/br> 這是要瞧她弓鞋小腳的意思,明晃晃的調戲。 那女子似乎滿心羞恥,舉袖掩面不做聲。蘇晏看出這是個軟性子的,更是春情蕩漾,轉身半蹲下身,作勢背負。 誰料雙手被一股大力猛地攥住,就著這個彎腰撅臀的姿勢,緊緊壓在旁邊老樹干的分叉之間。 蘇晏大驚,以為中了仙人跳,叫道:“小生一片好意,如何不由分說就要打,快快放手!” 身后一個冷硬的男子聲音罵道:“狗衙內!仗勢欺人不知禍害了多少良家,京城百姓苦你久矣!今日落在我手上,以牙還牙,叫你也嘗嘗被人凌虐的滋味!” 蘇晏叫屈連天:“我不是我沒有,我就口花花調戲幾句,頂多摸兩把,沒真的——” 叫喊在裂帛聲中戛然而止。他惶恐地向后望去,只見身后男子掀起藕荷色襕裙, 【此處隱藏200公里車程,詳見作者有話說】 更可怕的是,這場酷刑既狂暴又漫長,仿佛墜入永無止境的地獄。蘇晏從涕淚交加的哀嚎,到最后只剩輕微的抽搐,有出氣沒進氣。 奄奄一息之際,他心底生出了強烈的不甘和詭異的不真實感,覺得自己像是誤入了什么扭曲荒謬的十八禁電影,成了個死得痛苦又難堪的炮灰路人。 ……不對,我的人生不該是這樣的!肯定有哪里不對勁,蘇晏神思迷離地想,紈绔子弟嗎,這的確是他浮想過的生活,但想歸想,他從來沒有真把游手好閑、驕奢yin逸當做人生追求……究竟從哪里開始出了錯? - “那你這輩子可要好好鉆營,青云直上,才能取得老天爺的寬恕?!?/br> “我既然選擇登上太子殿下這艘船,就要用我的微薄之力,為你劈波斬浪?!?/br> “既然報答不了朕,那就報于天下吧!” “與君離別意,同是宦游人,做什么兒女惺惺之態。你走吧,多保重,本王等你回京?!?/br> “現在可否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 “大人是云中白鶴,志行高潔,從未對不住任何人?!?/br> - 蘇晏狠狠一口咬在自己手背,不遺余力地咬出了血——的確,從一開始就出了錯!他是金榜題名的二甲進士,是司經局洗馬、太子侍讀,是大理寺右少卿、御賜庶吉士,是監察御史、陜西巡撫御史。 ——他是蘇晏,蘇清河。 這輩子的父親蘇可仁給他定下這個名與字,取的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之意。他做不了紈绔,也不愿做紈绔。 意識仿佛從極深的幽潭底緩緩上升,沖破一切混亂干擾,浮出水面。 蘇晏如夢初醒般眨眼,周圍景物逐漸清晰,正是清水營他所居住宅邸的臥房中。他聽見荊紅追的聲音叫道:“蘇大人?大人?” 血淋淋的幻覺還未從神經末梢散去,他看著手背上咬出的滲血齒痕,打了個哆嗦,忙不迭移開視線,不敢再與荊紅追那雙猩紅詭譎的眼睛對視。 荊紅追問:“大人在迷魂境中經歷了什么?” 不可描述之處條件反射地疼起來,蘇晏推開荊紅追,翻身下榻,連鞋都來不及趿,就往房門口跑。 才跑到屋子中央的圓桌旁,荊紅追一把扣住他的肩膀,輕輕松松帶回來,“大人不愿說也無妨,難道不想聽聽,我經歷了什么?” 蘇晏撼不動對方鐵鉗似的手,急道:“阿追,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還是……” 他驀然想起墜谷后,在山洞中,荊紅追說自己修煉了一門名為魘魅之術的功法,能在目光交觸時,令人意識產生混沌,便于刺殺得手。因為收功時沒控制好,一縷外泄的氣息就險些把他魘住。如今看阿追這副模樣,莫不是……被功法反噬,走火入魔了? “阿追,你這是走火入魔?怎樣才能清醒過來?”蘇晏腦中飛快閃過前世古裝武俠劇的一大堆橋段,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掌,默念“抱歉啊我試試效果”,隨即揚手,一巴掌用力抽上了對方的臉。 荊紅追不躲不閃,挨了記重重的耳光,連臉都沒有偏一偏。他握住蘇晏的手腕,說道:“我殺了很多人,腳下堆滿了尸體,其中也包括大人的。隨后我也死了,死得很慘,很痛苦,可我卻很開心,因為終于可以和大人永遠在一起了?!?/br> 他扭曲地一笑,“我知道這是迷魂術,所以最后我走了出來,茫然該去哪里。心里有個聲音告訴我該走得遠遠,離開大人,離開這座城,但不知怎么的,我繞來繞去,繞來繞去,又回到了大人身邊,就像生與死的歸宿一樣?!?/br> 蘇晏微微顫抖著,不知該如何喚醒他的神智,只能焦灼地叫道:“阿追!荊紅追!吳名!” “大人在叫我?我很開心,卻又很不甘心……因為大人從來不知道,每次你叫我名字時,我心里燒著一團怎樣焚人的烈火?!鼻G紅追歪著頭,像個執著要求個答案的孩子般,緊盯著蘇晏的臉,“大人只愛女子,對吧?看我這身裝扮,你喜不喜歡?” 蘇晏無奈地苦笑:“阿追,不必如此。你是個真男人,以前為了任務喬裝改扮倒沒什么,如今卻為了討好我去穿女裝,犯不著,真的!” “大人不喜歡?是我扮得不夠像?”荊紅追對蘇晏的話恍若未聞,伸手從他手背的咬痕處蘸取血跡,用指尖一點一點涂抹在自己的嘴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