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權臣 第31節
“既然如此,空口白牙就空口白牙吧,我也勉強收了?!鄙蚱庹f著,將蘇晏摁住,真去舔舐他一口小白牙。 蘇晏后背頂著架子床月洞門的硬木門圍子,因為穿了軟甲,并不覺得硌,只覺沈千戶八成是屬狗的,專愛動嘴啃人。 第一次被同性強吻他還覺得惡心反胃,第二次胸悶氣短,第三次大腦斷片兒,而這第四還是第五次……他幾乎麻木了。 他依稀想起,前世親吻女友時,總有種黏糊糊的口紅味,倒也不難吃,只是不夠清爽,摻雜了各種蜜蠟、色素和化工提取的香料,香也香得矯飾雕琢。 當然柔情蜜意的時候是顧不上這些的,偷到一個吻都心跳如鼓擂。然而現在回想起來,掀去那層由多巴胺和腎上腺素交互作用的激情濾鏡后,似乎也沒剩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了。 沈柒吻得起勁,忽然發現對方不做任何抵抗,并非默許與縱容,而是魂游天外,登時臉色僵冷:“你——你竟給我走神!” 他的吻技有這么差,連個不識風月的少年都無動于衷?沈千戶惱羞成怒,正要借機發作,把人辦了,卻聽蘇晏怔怔問:“什么味道?!?/br> “?” “我是什么味道,你怎么就親得這么得勁?” 沈柒一愣,失笑:“這怎么說……椴花蜜的味道吧?!?/br> 椴花蜜又名“椴樹雪”,其色乳白,其香馥馥,清新甜潤,回甘極悠長。蘇晏舔了舔嘴唇,并未嘗到什么甜味,搖頭道:“胡說?!?/br> 沈柒倒真沒胡說。在詔獄墻上強吻蘇晏時,他恍惚憶及幼年生病,母親哄他喝完藥,總用椴花蜜nongnong地泡一勺水,為他解嘴里苦味。 這縷甘甜縈繞舌尖,仿佛之前吃的所有苦都有了報償,都是值得的。 可惜對母親而言,他這個兒子卻不是個值當的報償,抵不過人間風刀雪劍的苦厄,才使她舍得拋卻稚子,半夜一條白綾吊在正室屋前的門桄上,撒手人寰…… 蘇晏見沈柒嘴唇抿成一條痛苦的銳刃,雙目殺氣盈溢,曲握的手指幾將妝花緞臥單扯裂,是從未有過的情狀,心底暗驚,不由喚道:“千戶大人?” 連喚兩聲,沈柒才恍然回神。 蘇晏問:“怎么了?” “沒什么,一些陳年舊事而已?!鄙蚱馍駪B轉眼恢復如初,伸手用指腹揉搓蘇晏的唇角,懶洋洋道,“別叫千戶大人,叫我七郎?!?/br> “……我不想叫?!?/br> “可我想聽?!?/br> 蘇晏別過臉,撥開他的手指,就要下床穿外衣。 沈柒動作粗暴地將他拽進懷里,掐著褲頭威脅:“叫!不然強jian你?!?/br> 蘇晏氣笑:“還真是不要逼臉了。你不要,我也不要,豁出去喊人了啊?!?/br> 沈柒將下巴沉沉地擱在他肩頭,一動不動。 蘇晏感覺到對方心情極差,掙扎幾下,沒掙開,嘆口氣,心想反正不掉塊rou,算了由著他抱一會兒吧,就當借用軟甲的謝禮。 “清河,你就叫一聲,好不好?”沈柒附在他耳畔低語。 蘇晏發現這個男人的聲音一旦剝除了陰狠腔調,便無端透出點煢煢孑立的意味,能把無理要求說得懇切又自苦,好像你不答應,他就要骨化形銷了似的。 “千戶大人應是家中行七,從小到大這么叫你的人多了,為何非得聽我這一聲?” “那不一樣,我只想你聽叫……再不叫,真的強jian你了!” 沈柒軟硬兼施,蘇晏沒奈何,干巴巴叫了聲:“七郎?!?/br> 沈柒身軀微顫,說:“再喚一聲?!?/br> 萬事開頭難,這頭一開,就如河堤潰于小小決口,一瀉千里。 “七郎?!?/br> “再喚一聲?!?/br> “……七郎七郎七郎,三聲了,可以了吧?”蘇晏惱道,“放手,我腿壓麻了!” 沈柒這才撒了手,盯著他穿上鞋履與鴉青色直裰,戴好犀角束發冠,一身齊整又低調。 “夜里為何要做外出打扮?”沈柒問。 蘇晏想了想,覺得此事沒有瞞他的必要,便道:“發現一處蹊蹺,今夜子時與人約好去探一探?!?/br> 沈柒皺眉:“非得在今夜?改為明日如何,我陪你去。今夜馮去惡召我回北鎮撫司,子時怕是趕不回來?!?/br> “無妨,你去忙你的。我就在這小南院內逛逛,且有同年陪伴,安全得很?!碧K晏轉念一想,不由面色微變,“馮去惡深更半夜召你去做什么?當心他對你下手!要不你別回去了,先避一避鋒芒,待我出了這里,再幫你另謀出路?!?/br> 沈柒不緊張自身,反而心下暗喜:“你不僅擔心我,還愿意費心幫我謀劃?” “想什么呢!”蘇晏直接喝破他心底遐思,乜斜道,“我這是投桃報李,回饋你廷杖搭救之恩?!?/br> 沈柒覺得他翻白眼也甚美,哂笑道:“何不以身相許?日后莫說替你掩護,賣命也是肯的?!?/br> 蘇晏被這一頭熱的錦衣千戶纏得不行,擺手逐客:“行了行了,你要走就快走吧,事先布置妥當,以免猝不及防?!?/br> 第三十七章 臨危所托誰人 蘇晏備好花鏟與火折子,看看亥時將盡,便悄然離開自己的房間,去尋云洗。 兩人在約好的殿角碰了面,彼此頷首示意,一前一后地沿院中小徑前往南墻根的林子。 說是林子,其實不大,因為小南院偏僻,平時宮人也疏于打理,草木長得有些過于茂盛。日間竹樹迷離搖曳,亭臺樓閣時隱時現,還不覺得格外幽深。到了夜里,小徑兩側鏤空石柱中的燈火未燃,整個林子便顯出幾分黑黝黝的陰森。 為了不驚動旁人,兩人用火折照亮,一腳深一腳淺地走著。云洗照顧蘇晏腳傷,刻意放慢腳步,地面濕滑處還不時停下攙他一把。 “便是在那棵樟樹下?!?/br> 云洗指著靠近圍墻的一棵枝葉葳蕤的大樹。蘇晏走過去,彎腰將手中火折湊近地面,用靴底撥開落葉,果然找到一處被挖開又重新掩埋過的痕跡。 他忙把手中火折遞給云洗,抽出掖在腰后的花鏟,刨開土層,鏟刃扎進軟綿綿的物件——是個包袱皮。 莫非染血外袍和那件與他身上紋色相同的曳撒,就裹在這包袱里? 蘇晏用力拽出滿是污泥的大包袱,發現又濕又沉,還不停往外滲著水,把附近土壤都浸濕了。 他頗費一番功夫,才解開包袱上濕漉漉的死結。 - 沈柒來到軟禁奉安侯的洪慶殿,走進西廂廊轉角的一間廡房。 他脫去身上的侍衛盔甲,穿上錦衣衛千戶的麒麟曳撒,將繡春刀重新佩在腰間。 一名心腹總旗叩門而入,對他附耳說了幾句。 沈柒瞳孔一縮,問:“你確定?” 總旗答:“千真萬確。他手下有個總旗與我交好,今夜喝酒時無意漏嘴,說商蓮洲就是被他騙到閣樓上的,還說那陜西老頭除了會作畫,其余一竅不通,是個半傻子?!?/br> 沈柒沉吟:“他范同宣一個千戶,如何敢擅作主張,指使手下偽裝成東苑侍衛,誆騙畫師,畫下誣陷之作……莫非他與殺害葉東樓的兇手有勾結?” 總旗建議:“千戶大人,這事咱們要不要稟報指揮使大人?那范同宣平日里仗著祖上蔭庇,瞧不起大人的出身,對大人多有出言不遜之處。咱們既然抓到了他的把柄,不如借此機會——” 沈柒一抬手,阻止了他的后半句話。又問:“馮指揮使臨時召我回北鎮撫司,小南院之事,由誰來接手,你可打探到消息?” 總旗道:“正是范同宣。我方才還在洪慶殿外撞見他,一身普通侍衛打扮,朝小南院方向去了?!?/br> 沈柒眉頭緊擰,抬手道:“你先出去候著,容我想想” 總旗奉命退出廡房。沈柒在屋內慢慢踱了幾步,忽然一巴掌拍在月牙桌的桌面,將花瓶都震到了地板上。 勾結兇手的不是范同宣,而是馮去惡!他恍然大悟,范同宣是奉了馮去惡的命令,指使手下總旗誘導商蓮洲前往閣樓。 因為葉東樓案驚嚇到衛貴妃,致其早產,對婦人而言這是九死一生之事,故而奉安侯衛浚早被他排除在嫌疑人外。又因為馮去惡素來與衛浚勾結,他便先入為主將兩人劃作一道,把馮去惡也排除了。 卻沒有想到另一種情況:馮去惡對衛貴妃的安危其實沒那么在乎。他與外戚靠攏,卻并未把自己綁在外戚這艘船上,此事也是瞞著衛浚所為。 無論是兇手找上馮去惡與他合謀,還是馮去惡主動借兇手的刀殺人,雙方的目標都很明確——葉東樓、蘇晏與豫王。 只是沈柒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馮去惡這么做為的是什么? 倘若說對付蘇晏是為了斬草除根——既然在廷杖行刑中與太子侍讀結下死仇,為防日后對方得勢清算,干脆在得勢之前將其除去,這動機還算充分,且符合馮去惡的行事風格。 但殺害葉東樓、陷害豫王呢?這只是兇手的目標,馮去惡事不關己推波助瀾?還是另有什么利害關系? 沈柒發現自己如今越發難以理解這個一臉陰沉的頂頭上司——身為天子親衛的統領,卻熱衷于鬼蜮伎倆,背著皇帝處處暗動手腳,真以為能瞞過景隆帝的眼睛? 本末倒置,必然得不償失。 自建朝以來,歷任錦衣衛的掌事指揮使鮮有善終。不是被權力腐蝕心志,牽扯進大案要案,站錯立場,被皇帝賜死;就是攀附權臣,烈火烹油一時風頭無兩,待大樹倒了,猢猻也難逃厄運;要么就是被更有野心與手段的后來者取代,在權力更迭中黯然退場。 不知馮去惡會屬于哪一種? 沈柒摩挲著掌心中的刀柄,平息心頭想要一蹴而就的躁動,決定先解燃眉之急—— 為了賣慘,他昨夜欺騙蘇晏,說馮去惡不再信任他,另派手下兩人前來暗殺蘇晏,被他處理掉了。 但其實,根本沒有這兩人。此事馮去惡仍交予他來辦理,一來對他這個多年培植的心腹頗為看重,二來也是試探和警示,讓他將功折罪,用蘇晏的死來證明自己的忠心。 過了一夜一日,眼下已是第二個晚上,蘇晏依然還活著。 馮去惡對此十分不滿,即使沈柒再怎么用“行刺奉安侯的刺客突然出現”“太子與豫王忽然駕臨”等等借口來為自己開脫,也無法打消他的懷疑和慍怒——沈柒之前越是精悍能干,眼下的無所作為就越是形跡可疑。 故而才將他臨時召回北鎮撫司,另派千戶范同宣去接手此事。 此時他若抗命,甚至回援蘇晏,就徹底暴露了背叛之舉,馮去惡定然會毫不手軟地將他立刻除去。 可他若聽之由之,只怕蘇晏即使有金絲軟甲護身,也性命堪憂。 如此左右為難、騎虎難下的局勢,簡直是把他架在火堆上烤。如若他不能立刻想出破局之法,就必須在自己和蘇晏的性命之間,做出抉擇。 沈柒將刀柄攥得幾乎嵌進了血rou中。 窗外遠處,隱約傳來更鼓房的內侍打更報時之聲,亥時已至。 他猛地推開門,走出廡房。 那名總旗仍在檐下候命,沈柒走到他面前,卻又躊躇——此人可不可信?有幾分可信?是否堪當大任? 生死攸關之事,即便是心腹手下,他也難以盡信,萬一所托非人,后果不堪設想。 他即將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懷中一張新寫的密折灼燙如火中之栗。 “大人?”總旗小心地看他臉色,“可是有事吩咐?” “……不,沒什么?!鄙蚱廪D身走下臺階。 剛走出殿門,就見七八名緹騎牽著馬候在道旁,一見到他連忙迎上前,抱拳道:“夜路難行,卑職奉命為大人前驅掌燈,護送大人返回北鎮撫司?!?/br> 沈柒看著這幾張陌生面孔,心道,馮去惡果然放心不下我,派人監送。我原想在回城之前,親自去一趟龍德殿,如今看來,是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