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寵后 第4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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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侯一件事一句話都不禁想到許多。 本該是至親的父女二人,玉照還是他頭一個孩子,那會兒他沒做過父親,當得知璞陽郡主有孕的那一刻,他甚至喜極而泣,總總興奮到夜不能寐。 母親燒香求佛盼著璞陽懷的是個男嗣,天底下誰家不盼望這男丁多多益善,偏偏他和濮陽日日都盼著肚子里的是個姑娘。 只因覺得姑娘生的漂亮,無論像璞陽還是他,日后門檻都被踏破了。 她的名字都是早早起好了的,獨一份的,蓋應濮陽最喜歡的那首滿江紅。 后無奈送走了長女也只是希望她能平安康健,他寵愛玉嫣曾幾何時也只是寄托那份對長女不在身邊的惋惜罷了。 何時變成了這般?這般的不堪?這般叫他無顏面對亡妻,更不敢面對長女。 他恍然起來,這些年,他究竟在她身上付出了多少心思呢? 甚至連耐心也是沒有的。 亡妻忌日,他深夜回府后見供在香案上的那封忌詞落筆毫無章法,當時只覺得這孩子對著母親的忌日不上心,糊弄寫下的忌詞。 如今想來,他有何臉面斥責長女字寫得不堪入目?嫣兒與恪兒是他手把手教導的字。 他何曾教導過長女寫字? 她小時候常年臥病在床,能通文墨已經很好了,是他要求太高。 成侯如何想的,玉照是半點不知。她跟隨老夫人林氏身后打算上馬車,玉嫣朝她撒小孩兒一般撒嬌:“姊姊,這么多姐妹,太后娘娘為何獨獨叫你一個去?” 玉照覺得玉嫣似是有大毛病,有時一副再端莊不過的高門貴女模樣,襯的自己在旁邊都像一個吃奶的皮猴,有時又喜歡撒嬌辦成個孩童模樣,前后不搭,就不覺得別扭嘛...... 玉照心里反感,面上也帶出了些來,聳著眼皮冷冷看著她:“怎么,你也想去不成?” 玉嫣察覺到玉照對自己的情緒變化,“只是問jiejie一句罷了,jiejie這話是什么意思......” 玉照無奈聳聳肩:“什么意思,我是可憐你的意思,可憐見的,想去也沒得去?!?/br> “你......我才不想去?!” “笑死我了,你不想去?meimei拿個鏡子照照吧,妒忌的恨不得把我吃了?!庇裾沼X得自己今天這話懟的完美。 馬車周圍便是宮里宣旨來的內侍宮娥,聽了動靜不禁回頭來看這出鬧劇。 林氏先一步掀了簾子,露出半張敷粉的臉來,瞥了玉照一眼,忍怒道:“知道你們姐兩兒感情好,也別堵在道上說了,有什么話回來再跟你jiejie說去?!?/br> 玉照扶著侍女的腕悠悠上了馬車,察覺到身后玉嫣仍不收斂的視線,反身把門簾朝她甩了出去。 林氏見了,沉下眼皮,唇角緊抿,移開了視線,眼不見為凈。 幾人入了永安宮拜見太后,太后仍同上次一般,與老夫人自然的聊起家常來。 太后久居深宮對京城那些趣事知之甚少,誰家姑娘嫁誰家郎君,誰家大齡未婚女兒鬧著要做女冠。 老夫人到底是上了年紀,對京城里那些個人比花嬌的小姑娘,倒是說不上來,知道的還都是些老掉牙的陳年趣事,也不敢說出來獻丑。 林氏往年時常去各府筵席,倒是能陪著太后說上一說,她嘴上會說,一會兒功夫把太后逗得樂了。 這些官員后宅之事,往日太后絕不會私下與臣眷說,如今話題扯到了這處,未免多了些微妙來。 太后視線若有若無的落到玉照身上,心里頭卻想到了旁的。 她沉浮深宮幾十載,任什么魑魅魍魎,瞧一眼便知肚子里是什么貨色,有幾分本事。 上回見這位大姑娘,容貌足夠,卻是罕見的沒什么沉府,渾身透著股執拗來。 聽聞這位侯夫人又是個后娘,高門深宅,里頭彎彎道道太多,倒是叫她生了幾分憐惜來,這般性子也有好的,便是他日入了宮也是個翻不起浪的。 可如今,那孽障卻是一門心思要立她為中宮...... 若是給她一高階妃嬪做做,倒是無礙??扇魹榛实壅?,皇后在禮儀上與皇帝平等,出同車、入同座。 這性子若是軟和了,如何能德服、統率后宮? 太后又猛的想起......如今那孽障哪有什么后宮?滿宮里除了內侍宮人,便再無旁人。 這姑娘若是入了宮,天底下至尊與她,竟如同一對尋常夫妻,至多是多些仆人伺候罷了,宮人內侍那邊更有六局二十二司管著,焉用她廢什么神? 費神的無非只有偶爾節日祭祀,這些都還有禮部太常寺數百官員cao持。 這當真是...... 太后眼中多了些唏噓悵然,恍惚間心里升起幾分荒誕,竟有些不知所云。 老夫人與林氏臣婦還能怎么樣?林氏到如今都被蒙在鼓里,老夫人縱使心下著急的出了火星,也得畢恭畢敬的陪著太后說話,自然都是挑著好的說,半點不敢主動詢問。 殿外有些腳步聲響,珠簾翠幕外傳來內侍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似乎在說著什么退朝。 玉照支起耳朵,依稀聽見了李近麟在外頭說話,她側頭撩開珠簾一角,往外頭看去,果然見到了侍立在殿外的李近麟。 她若有所感,往殿外看去,便見百米外丹墀下遠遠的走來烏泱泱的一群人影,中撐著明黃華蓋用以遮陽避日。 華蓋下的人穿著一身玄金龍袍,戴著平天冠,身影那般的眼熟。 玉照挺直了身子,有些心不在焉,緊張了起來。 她聽見太后平和的問她:“記著你是叫玉照吧?” 玉照立刻回道:“回太后娘娘的話,臣女是叫這個名兒?!?/br> 太后笑了笑,說的內容卻值得人推敲:“虹開玉照,鳳引金聲,不錯,是個好名兒,襯這人兒?!?/br> 林氏怔忡了片刻,如何也想不出來,太后好端端的說這句話做什么。 總不能叫那沒規矩的丫頭做皇后吧? 如此想著臉上瞬間煞白,姿容的險些維持不住,可又想到上回陛下都那般拒絕了,覺得是自己想錯了,恐怕只是太后隨口一說。 老夫人聽聞,當真是渾身一震,臉上的喜色被她強行壓住,唯恐是自己聽茬了,誤會了太后的意思,倒叫羞死個人。 這時殿外走來的女官湊近太后身旁低語幾句。 太后笑容微頓,她也知自己阻礙不了皇帝的決定,既然如此,不如順水推舟緩和一下母子情分。 接下來的話也不便當事人在場,太后便朝玉照擺擺手道:“哀家與你祖母母親在這宮里說說話,想來你們小姑娘家的聽著也是無聊的很。這永安宮后殿新修繕了一處蓮花泉,還有九道噴泉,小輩們都喜歡得緊......“ 玉照略坐直著身子靜靜聽著,太后看了眼倒是挺滿意她的宮規。 幾個宮娥走過來說:“大姑娘隨著奴婢們四處逛逛吧?!?/br> 玉照當下離席行了禮,跟隨著宮娥身后緩緩退往了殿外。 她抬頭望向天上,艷陽高照,這片天地連影子都縮成了淺薄的一丁點兒,她自己的影兒被她踩在腳下,看不見了。 縱目遠望,巍峨宮闕錯落有致,中軸線上一條寬闊玉階,上合星數,極盡奢華。 延綿朝向那處最恢宏雄偉的寶殿,高十丈,重檐黃琉璃瓦單檐四角攢尖頂,金甲金鱗,仿佛即將騰云駕霧而去。 金碧輝煌,耀睛奪目,遠望猶如瓊宮仙闕。 玉照第一次見穿著帝王朝服的道長。 他本就挺拔的身高,因蹬著高履,戴通天冠,充耳懸瑱,絳紗袍。 遙遙觀之,便覺得儀容俊挺高大,肅穆至極,由內而外的帝王儀態。 若兩人初見他但凡穿的正式一點,玉照如何也不會蒙在鼓里如此之久。 趙玄屏退左右,便連華蓋都撤了去。 兩人便順著永安宮側殿外延伸的廊蕪往外,慢悠悠地晃蕩,甚至覺得連烈陽也失了溫度,兩人哪怕一塊兒融化在這艷陽天里,也不覺得難受。 趙玄才下朝便趕了過來,見到玉照的那刻一顆心才安定下來。 說來也好笑,滿宮都是趙玄的人,他也不知在擔憂什么,似乎只有親眼見著她,見她撒嬌頑皮,方覺安定。 趙玄擔憂她熱,低頭去問她:“外邊熱,朕帶你尋處水榭?” 玉照聽著他低沉渾厚的嗓音,腳指都不禁蜷縮了一下。 如何不知道長想做什么,他看著守禮,卻也不盡然,不然也不會從不拒絕玉照的胡作非為,甚至有時左右無人時,看她的那雙眼總叫她惴惴不安。 可是很奇怪,縱使她有時候害怕,不敢看他的雙眼,可一時見不到他,自己又一門心思的想見到他。 她算不得聰明,如今也才后知后覺起來,這人早早架起了一個籠子,也不抓她,只等著她自己往里鉆。 而她.....看似選擇權是在她手里,可自己卻有些心甘情愿,自己屁顛屁顛的關上了鳥籠。 她瞻前顧后起來,望著已經離的遠了的宮室,這會兒兩人已經邁入蓮池之上,眼前是一片交連的亭臺水榭,腳下是九曲回廊,廊腰縵回,迤邐向前。 “老夫人和侯夫人還在里邊呢,等會兒要是尋不到我可怎么辦......” 趙玄只想把她留在身邊,卻還要cao心他人的事,“別擔心這些,若是晚了,我送你回去?!?/br> 玉照有些不情意,她不是很想回侯府待著。 趙玄伸手將她額前碎發撥弄了一下,旁邊也無人,順勢悄悄揉了揉她的臉蛋,玉照連忙扭過頭去,捂著臉:“做什么蹭我的臉?我今日可是上了妝的?!?/br> 趙玄忍不住失笑,他早想問了:“你往臉上抹這些□□做什么?” “自然是......”玉照想了想,眨眨眼睛笑起來:“自然是為了皮膚變得更白凈,更好看?!?/br> 趙玄越發想笑,拿出帕子來替她擦拭臉上的□□:“那粉彩墻的白灰倒是更白,怎么不見你抹?這些都不知是些什么做的,也敢往面上敷,非折騰的跟個白臉小鬼一般?!?/br> 比那些死了三天的人都要白,這話趙玄有些忌諱,沒說出口。 她最初不習慣這幅妝容,來京城筵席中見那些小娘子這般打扮,最初不太適應,時日久了,漸漸地也能接受了。 甚至能隔著這張大花臉,辨別的出人的美丑來。 玉照不理會道長的話,先他一步入了水榭,四下皆是丈高的噴泉流水,淅淅瀝瀝的清泉從奇山怪石上簌簌落下,落入泉里,帶來一陣陣涼風,竟比在擺滿了寒冰的宮室都要涼快。 見彩鯉在蓮底嘻戲。玉照提起了興致,接過宮人遞來的魚食,含笑坐在亭邊,一只手撐著身前圍欄,往各處投喂起魚食。 喂魚也是她的愛好之一。 玉照眼中泛著疑惑:“京中不都是這幅打扮嗎?還有往臉上傅黃粉的呢,我覺得比起黃臉來,我還是樂意畫一張白臉,宮中女子都是如此,你不覺得好看嗎?” 趙玄見她格外喜歡小動物,鳥兒狗兒,如今的魚兒,她都能眉眼彎彎的同小畜生們玩上一天。 薄眉輕斂,眼顰秋水,面薄腰纖,裊裊婷婷。 瀲滟微光映照在玉照光潔的臉上,笑容更明艷端莊了幾分。 她卻只顧垂首注視眼前池底的魚兒,濃密卷翹的睫猶如那輕柔的羽扇,煽動間掀起了一陣蕩漾。 趙玄瞧著她這副樣子,眸光微動,礙于人前卻只能抬手裝模作樣的將她發髻上墜著的細珠重擺了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