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奶奶咽了咽口水，梗著脖子說：“你又要我回答問題?！?/br>
    沈嘉笑：“今天不問?！?/br>
    “真的？”

    “真的?！?/br>
    陸奶奶咧開嘴笑，直接就咬了沈嘉筷子上的rou，舔著舌頭咀嚼起來，不時地抬眼看沈嘉，張開嘴又啊了一聲，還要再吃。

    沈嘉夾起一塊，遞到陸奶奶嘴邊，問：“我是誰??？”

    陸奶奶：“嘉嘉?！?/br>
    “那你是誰呀？”

    老太太沉默了一會兒，眼睛一亮：“陸嚴奶奶?！?/br>
    沈嘉目光一頓。

    老太太朝她笑了笑，拿過她的筷子就吃起來。沈嘉不再問了，重重吐了一口氣。印象里的那個少年，也不知道已經變成什么樣。

    照顧好陸奶奶休息，沈嘉便離開了。

    調回到江州警隊已經半年，工作上常常忙的不可開交。自從外婆心臟突發去世后，陸奶奶的神智也時好時壞，她只能安排到養老院來，有時間就跑過來看一趟。

    這會兒時間還早，沈嘉想回一趟煙霞巷。

    讀警校的時候，她去過一次江州監獄，陸嚴拒絕見她。到后來參加工作，卻再也沒有去過，不是不去，似乎是不敢去了。這五年里，他們好像都在變得疏遠。

    沈嘉開著車從城外繞了一圈，往市區走。

    天氣太熱，她穿著白色短袖，藍色牛仔褲，車里開著冷氣，只覺得還是熱。走到沿江路，前面好像有一起追尾事故，把后面的車都堵了。

    沈嘉打開窗，探出頭看了一眼。

    天空頓時烏云密布，說變就變，馬路兩邊的樹葉被風吹起，路上有小孩在喊，大雨傾盆直下，砸在擋風玻璃上，喇叭按了個不停。

    沈嘉被雨濺到，偏了一下目光。

    她看到右手邊的街道上，背對著她，站著一個男人，一米八一的個子，黑衣黑褲，寸頭，側臉輪廓分明，那個背影有些眼熟。

    沈嘉隨即將車一拐，停在路邊。

    她正要下車看，接到一個電話。

    那邊的說話聲很大，夾雜著雨聲，顯得很急切，道：“沈嘉，江城四路海岸發現一具女尸，趕緊過去?！?/br>
    沈嘉看向那邊，男人已經不見了。

    她靜默了片刻，一邊發車一邊嘲笑自己眼花。到了海岸，警察已經拉了警戒線將現場圍住，四周都是警車，海岸上面有打著傘看情況的人群，民警正在疏散。

    沈嘉穿過警戒線，走了過去。

    聽見法醫道：“看尸體的腐爛程度，手腳皮膚脫落呈手套狀，現在是夏天，死亡時間應該是在一周左右?！?/br>
    尸體蓋著白布，看不清楚樣貌。沈嘉走到跟前，預設了幾秒鐘，慢慢蹲了下來，一點一點掀開白布，短發，帶著項鏈，一米六八左右。

    不是琻琻，她松了口氣。

    有人喊她：“沈嘉?！?/br>
    喊她的叫張藝，就是給她剛打電話的人，來隊里已經兩年，比她時間久，一般也都是他倆一起出任務，大部分做的都是跑腿的活，不過這人，簡直逗逼。

    她走近道：“程隊呢？”

    張藝朝她努努下巴：“那呢?！?/br>
    沈嘉看過去，程城蹲在沿岸邊上，用手從地上捏起一些沙土，指腹揉了揉，又用掌心舀起一起水，不知道在看什么。

    程誠已經四十五歲，現在是江州警隊刑偵部門隊長，這半年來一直是他帶著沈嘉和張藝，算是一個不錯的前輩。

    程城忽然轉身，看向他倆。

    倆人走過去，聽到程城問她：“你怎么看？

    沈嘉工作時間短，經驗少，現在最多接觸的都是一些簡單的案子，像這種兇殺案，今天算是頭一回。

    旁邊張藝朝她擠眼。

    她擔心說錯，猶豫道：“還是您說吧?！?/br>
    程城道：“你覺得像自殺嗎？”

    沈嘉看向一望無際的海岸，又看了一眼死者，道：“江城人應該都知道，這一片暗礁多，如果真的是從上面跳下來，肯定會造成大面積的軟組織挫傷，重者會骨折，我想一個人要自殺的話，應該不會讓自己這么痛苦?！?/br>
    “還有呢？”

    沈嘉：“她身上好像沒什么傷痕，就是腐爛嚴重，幸虧這一片水質好，要不然這個溫度，一周時間，早就面目全非無法辨認?！?/br>
    程城拍拍她的肩，朝前邊的同事吩咐了兩句。

    又對他們道：“你們倆去上游看看?！?/br>
    “是?！?/br>
    走出警戒線，張藝道：“程隊對你寄予厚望啊?！?/br>
    沈嘉：“切?！?/br>
    張藝道：“不過你剛才在看什么？”

    “什么？”

    “你掀開白布的時候，好像有些緊張?！?/br>
    沈嘉：“有嗎？這種事多少都緊張吧?！?/br>
    張藝聳了聳肩。

    有任務在身上，倆人自然都比較重視，開了車，直接就奔上游方向去了。過了一會兒，雨慢慢的停了下來。江城的路還是堵著。

    車里，沈嘉說：“早知道走去了?！?/br>
    “上游距離燈籠山挺近，我們順便去那邊看看?！睆埶囌f，“萬一找到點什么證據就好辦了?！?/br>
    而彼時，雨勢漸退。

    太陽從云層里慢慢鉆出來，變成了夕陽。那個時候，江城的一切又恢復秩序。車聲，說話聲，喊聲，笑聲，關門聲，充滿了整片江城。

    有一處聲音，扭曲而刺耳。

    那是一片荒無人煙的地方，只有一座監獄，是江州唯一的監獄。大鐵門，銹跡斑斑，右面側下方開了一扇小門。兩邊樹木矮小，知了吵吵嚷嚷，剛下過雨的緣故，空氣清爽了不少，但溫度仍然是三十七八度。

    門被刺啦著緩緩推開，一個男人走了出來。

    他剪著很短很短的毛寸，眼角有一道拇指大的疤，穿著黑色的短袖，黑褲，渾身上下一種不可靠近的氣息，沿著路邊走去了公交車站。

    兩個小時后，車停在一個酒吧門口。

    現在還是個白天，酒吧沒營業，但門開著，從外面看，里邊黑漆漆的。他推開門進去，沒人在。四面都是桌椅，吧臺上擺了很多酒和飲料。

    他徑直打開一瓶，倒了一杯。

    吧臺旁邊有個小門，門里不時傳來喘息的聲音，抵在門上，咣當震動。過了半天，才慢慢平息下來。

    半刻鐘后，一個女人先走了出來，穿著裙子，領子很低，落了一根肩帶，扭著腰伏在門框上，看著吧臺邊上眼神淡漠凌厲的男人，嘴角勾了勾，一笑。

    “還沒營業呢，哪來的呀？”女人問。

    “我找陳江?！甭曇艉艿?。

    女人敲了敲門框，頭也沒回，道：“找你的?！?/br>
    門里的男人胡亂穿上褲子，隨手拿了件短袖，光著膀子就出來了，邊走邊套衣服，罵咧咧道：“誰他媽喊老子——”

    話一出口，愣住。

    “啥時候出來的？！不是說下周嗎?！?/br>
    “提前釋放?！?/br>
    陳江穿好衣服，笑：“你這小子?！?/br>
    身后女人倚著陳江，點了根煙抽，眼角一提，勾著笑，聲音嬌柔，問：“老陳，誰啊也不介紹介紹?！?/br>
    陳江笑道：“陸嚴，這是柳琴，你喊嫂子?！?/br>
    陸嚴輕點了下頭：“嫂子?！?/br>
    女人想了想，說：“哦我知道了，獄里給你擋刀子那個結拜兄弟啊，陸嚴，哪個陸哪個嚴??？”

    “陸地的陸，嚴格的嚴?！?/br>
    “名字不錯?！绷傩?。

    陳江抬手碰了碰柳琴：“我這兄弟還沒開葷，你注意點分寸啊?！?/br>
    柳琴“呦”了一聲，說：“那敢情好，我這人最擅長就是做媒了，喜歡哪一款，嫂子給你介紹一個?！?/br>
    陸嚴：“不用了?！?/br>
    “有余情未了的啊還是相好的？”柳琴笑。

    陸嚴目光忽然暗了下去，腦海里一閃而過那個打打鬧鬧的身影，轉瞬間平靜的毫無波瀾，淡淡道：“沒有?！?/br>
    陳江扔了一包中華過去。

    陸嚴抽出一根，點上煙。

    陳江說：“以后咱兄弟倆混，所向披非——”

    柳琴推了一把陳江：“滾吧你，那是所向披靡?！?/br>
    陳江：“哎哎，都一個意思?！?/br>
    陸嚴低頭，吸了一口煙。

    陳江直爽，道：“晚上不去哪兒吧，今晚不營業，咱叫幾個兄弟給你接風洗塵，以后你就是這邊二老板，哥的場子就是你的場子，敢見外說一個不字，先干一架再說?！?/br>
    陸嚴沒說話，拿起杯子一飲而盡。

    “新生活來了，好好享受?！标惤牧伺乃募绨?。

    陸嚴：“謝了，江哥?！?/br>
    晚上陳江喊了圈子里十幾個人過來喝酒，胡吃海飲，說著渾話，有說有笑，每個人都敬了陸嚴一杯，算是認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