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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寂靜暗淡。風吹過，地上的玻璃瓶滾動都讓人有點心驚似的。

    倪曼珍穿著茄紫色燈芯絨夾克和卡其長褲，極其普通的打工妹下班后的模樣?？磿r間，現在已是夜里快四點，哪個打工妹這么晚下班。

    倪曼珍晚上在坎城售酒、陪酒，白天依然做快餐店打工妹。一兩天還能撐下去，多幾天，倪曼珍身上就有煙和酒浸過的痕跡了。芭姐問她在做什么，她說外公住院急需錢，找了另一份工，和之前伴唱差不多。

    這天晚上，芭姐在租屋里邊做扎花，邊等倪曼珍回來。

    倪曼珍進屋，把包掛在衣架上，笑說：“怎么這么晚了還在做?！?/br>
    芭姐說：“人家催得急，明早必須交?！?/br>
    芭姐和她一樣，要寄錢回去供兒子和跛腳老公，快餐店做領班的錢基本全寄回去，自己就靠做零工的外快生活。

    倪曼珍揀了張凳子坐到桌邊，“我幫你一起做吧?！?/br>
    芭姐睇她一眼，“你不累??？”

    倪曼珍淡笑，“不累?！?ó??しυв.?óｍ(po18club.)

    芭姐仔細看著手上的扎花，慢慢說：“如果我有機會，一定向上走，不像這樣生活。你現在還年輕，把眼光放長點?！?/br>
    “我明白，但家里借了錢給外公看病，我——”

    芭姐抬頭，打斷倪曼珍的話，“這么多活，你做什么去廟街做小姐？”

    倪曼珍一頓，“我沒有?！?/br>
    “有人看見你了，還說沒有?！卑沤憷咭粽{，接著又嘆氣，“曼珍，當初我勸你不要做卡拉OK伴唱，就是這個道理，你往下走，就很難回頭了?！?/br>
    “芭姐，”倪曼珍平和道，“我不是在往下走，我只是朝前走，骰子丟到幾我走到哪，沒得選的?！?/br>
    “錢的事可以拖，可你一旦選擇了就難回頭，你怎么不懂??！”

    “我知道你為我好，錢的事可以拖，我外公的命也可以拖，我的人生也一樣?！蹦呗鋵⒃玫幕ǚ胚M籃子里，一籃子嫣紅的花。

    “芭姐，我常常想，這個社會有沒有我都一樣，我做這些有什么意思。沒有意思，所以都一樣?！?/br>
    倪曼珍起身，端起盆子去梳洗。再回來時燈已經滅了，芭姐躺下鋪睡了。

    倪曼珍輕手輕腳爬到上鋪，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晨，倪曼珍醒來后懶了一會兒，發覺芭姐已經走了，沒有叫她?？磿r間就快遲到了，她來不及洗臉，換上衣服就跑著去了。

    從租屋到快餐店要穿過好幾條馬路，倪曼珍不要命似的跑步，差點撞到人，差點撞到車，一路上聽著罵聲到快餐店，還是遲到了。

    今天經理當班，倪曼珍撞槍口，站在后廚聽經理數落了至少五分鐘。芭姐看見了，當沒看見。

    倪曼珍換上制服到點餐臺，想和芭姐說話，可芭姐轉身就去給客人送餐了，完全不給她機會。

    一整天下來芭姐都沒理她，她不知道怎么解除二人間尷尬的氣氛。其實她不想解決，但芭姐對倪曼珍的好如同對女兒那般，倪曼珍不是那么冷漠、無所謂的人。

    快下班的時候，輪班的同事來了。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后巷閑聊，倪曼珍出去丟垃圾，聽見他們在討論她做吧女的事情。

    其中一個男人找她換過班，但他們不熟。在快餐店這幫伙計看來，她很好說話、很好欺負。所以看見倪曼珍出來扔垃圾，他們也沒停下話茬。

    倪曼珍丟了垃圾就從后巷默默離開了。

    時間剛好，倪曼珍搭巴士去廟街的話，坎城就開門了。做吧女不像做快餐店員工這么費力氣，但一樣瑣碎，尤其聽一幫男人說無聊的事情，還要奉承他們，讓他們不停開酒，倪曼珍覺得煩。

    但張咸豐最近沒有出現，就是讓她照現狀將plan  B進行下去的意思。

    段顏?！?/br>
    正想著，倪曼珍被人勾住肩膀。

    “喂，”

    下意識就要給人過肩摔，幸好在手指動的一瞬，她按捺住了。來人帶著她肩膀讓人轉了向，“欠條還在嗎？”

    對上那雙漆黑的眼睛，倪曼珍露出驚慌之色。

    段顏希輕輕“欸”了一聲，似是奇怪怎么這就嚇著了。

    頭頂布滿錯亂的電線，巷道昏暗狹窄，他堵在巷道出口，背后是川流不息的夜色。

    倪曼珍搖頭。

    “怎么魂不守舍的?！倍晤佅］p聲說話顯得很溫柔。倪曼珍偏頭，他跟著低頭去瞧她的眼睛。

    不遠處的人鉆進快餐店后門不見了，段顏希掃了一眼，又道，“被欺負了？”

    倪曼珍這才抬頭看他，“太子爺是專程來還人情的嗎？”

    “不許這么叫我?！彼砬榈?。

    倪曼珍知道沒有惹惱他，便問：“為什么？”

    “你是女人，不是我的伙計?！?/br>
    “女人不能是你的伙計？”倪曼珍說著極淺地笑了下，“我在坎城做吧女，不就是你的伙計？”

    “別說廢話了?！倍晤佅０涯呗淅狭塑嚭笞?，同駕駛座上的大力說“開車”。

    倪曼珍問去哪，段顏希說：“別問這么多?！?/br>
    剎那間，倪真想起進警校的時候，教官批評過她這一點。差人奉命辦事，到段顏希這種男人這里，問題多的女人亦是不可愛的。

    她做回倪曼珍，對段顏希說：“我是打工的?！?/br>
    “吧女多一個不多，今晚陪我?！倍晤佅Ｕf。

    “我聽說你和梁小姐和好了?！?/br>
    對于坎城的吧女講他閑話這件事，段顏希并不意外，“所以呢？”

    倪曼珍聳聳肩，沒話。

    車行駛到花鳥市場，段顏希讓倪曼珍下車。

    花鳥店伙計熱絡招呼，“希哥又來買金魚？”

    “是啊，上次買的那只龜吃了我的魚?！钡匕逵兴?，段顏希一點不怕打滑，走到玻璃缸前看魚。

    “那只是老板專門幫你訂的，平常買都買不到。后來你怎么處理的，不會燉了吧？”

    “你又講笑，那種龜怎么能吃。我把它送人了?！?/br>
    段顏希說著回頭，招手讓倪曼珍來身旁，“幫我挑一只?！?/br>
    倪曼珍四下看了看，說：“萬一我挑的吃你的魚怎么辦?！?/br>
    伙計拍大腿，“哎！這位小姐比我會講笑，這幾缸金魚可以共生的，希哥買過好多次了?！?/br>
    倪曼珍嘀咕，“它們壽命很短？”

    伙計要答話，段顏希先出聲，“我不會養?！?/br>
    倪曼珍挑了一只皇冠頭，身呈淡緋色漸變，魚尾如薄紗般透亮。段顏希說就要它。

    伙計夸小姐眼光好，這個品種很稀有。

    段顏希一手拎裝魚的水袋子，一手牽倪曼珍。路過花店，看見阿婆坐在黯淡的燈光下勾鞋墊，段顏希買了一捧花。

    “送你的?！?/br>
    倪曼珍抱著花回到車上，“不會就拿這個還我吧?！?/br>
    段顏希笑出聲，“你還想要什么？”轉頭跟大力說回太子道。

    “我要什么你都給嘛?！?/br>
    “看心情?！?/br>
    倪曼珍沒忍住笑。

    段顏希又說：“阿倫說你是因為家里用錢才做吧女的，要多少錢？”

    倪曼珍愣了下，“什么……”

    “我問給你多少錢，你才不做吧女?！?/br>
    “我不知道?！蹦呗浯鬼?。

    段顏?？此恢卑鸦ㄟ@么抱著，說：“傻乎乎的，也不知道把花放旁邊?！?/br>
    倪曼珍斜看過去，“你不也拿著魚?！?/br>
    車里安靜片刻，倪曼珍說：“你見過很多吧?！?/br>
    “魚？”

    “我這樣的女人?！蹦呗湔f，“你每一個都要同情喔?！?/br>
    段顏希無聲一哂，“我同情自己都來不及，還同情你？”

    “你有什么好同情的？”倪曼珍睨他。

    段顏希露出無辜模樣，“很多啊，譬如你知道的梁小姐。我得天天面對她，還不可憐？”

    “你寧愿讓我陪你演戲，也不愿好好同她講話，她才可憐吧?！?/br>
    段顏希嘆氣，“你們都這么想，我才更可憐?！?/br>
    倪曼珍著實沒想過，會從段顏?？谥新犚娝蓱z這種話。資料上那個做盡壞事的太子爺，實際形象開始出現偏差——或者說變成一個切實的人，讓人心情有點古怪。

    “我沒話說了?！蹦呗漉久?，“哪有你這樣的人?！?/br>
    “怎么？”

    “什么都有了，還敢在我這個一無所有的人面前抱怨?！?/br>
    段顏希發自內心笑了，“不少人找你出臺吧，有個衰人跟阿倫開價了，是個好價錢?！?/br>
    倪曼珍一怔，原來段顏希是因為這個才問她的。

    “也不是什么難事?！?/br>
    段顏希冷笑一聲。

    不明白怎么又惹惱了他，小心翼翼瞧了他一眼。他看過來，她趕忙低頭。

    她從包里拿出一張手帕。打開手帕，里面放著半截煙。

    “欠條?！蹦呗湔f，“我不要花，你給我五百蚊吧?！?/br>
    到地方車停了，段顏希下了車，倪曼珍沒動。大力轉頭說：“下車吧，趁太子爺還有耐心?！?/br>
    至少有一點和資料一樣，段顏希喜怒無常，不容易真正接近。

    倪曼珍沒抱花，跟在段顏希后面進了樓房。他有很多藏身之處，為人所知的不多，這是其一。

    進了房子，段顏希把鑰匙仍在柜子上，讓倪曼珍關門。倪曼珍看見玄關一壁做成了仿生態魚缸，里面有十幾條金魚，藍紫色燈光下美得妖冶。

    段顏希到里面去找了個玻璃碗，把新買的金魚倒進去。

    倪曼珍看了他一眼，又回頭看魚缸。

    “魚有什么好看的?！倍晤佅Ｇ臒o聲息來到她身后，在她耳畔說。

    “陪我咯，一晚上這么長，可以做好多事情?！?/br>
    在魚缸與男人逼仄的空隙里，倪曼珍緩緩轉身。

    難道期待他像鐘意模仿電影的都會男女一樣，聊弗洛伊德，聊世界歷史，或者編造曾經做水手的經歷，一次又一次，直到她肯吻他，才露出本性。段顏希的目的一目了然。

    于是她發出蚊蠅般的聲音，“段……”

    段顏希撥開她的頭發，撫摸她臉頰。

    倪曼珍整個人很僵硬。

    “是不是覺得我欠你？”段顏希低聲說。

    倪曼珍沒說話。

    “我可以給你五百蚊，然后你現在就走?！倍晤佅Ｌ鹉呗涞南掳?，輕輕摩挲著她下唇緣，“可我希望你留下來?！?/br>
    “阿珍，有一點你講錯了，我不是什么都有的人。就算欠你的，讓我再多欠一點咯，利滾利，你日后好收高債?！?/br>
    倪曼珍聲音有些顫抖，她分不出是否出于本意，“你分明講了來還的……”

    “是啊，但是你說，酒吧那么多，為什么你偏偏去了坎城？”

    倪曼珍面上不動聲色，可掩不住微微放大的瞳孔。

    “坎城不是你該去的地方，也沒有‘遲早會’這種事，你不想做沒人可以逼你?！彼砷_她的下巴，食指指尖觸碰唇珠，緩緩張開她的唇。

    “你講呢？”

    “段顏?！蹦呗湟巡荒芎芎玫乜刂扑暮粑?。

    “阿珍，你看我不是什么都有，我可憐到在這里祈求你?！?/br>
    “留下來，這才是你該待的地方?！?/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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