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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玲瓏四犯在線閱讀 - 玲瓏四犯 第4節

玲瓏四犯 第4節

    雪畔笑了,“阿娘果然有成算?!?/br>
    好歹也是個夸獎,柳氏嗤笑了聲,“就是不為我自己,也要為你們謀劃個前程。近身伺候她的幾個仆婦,我已經尋了由頭,讓人送到莊子上去了。剩下那個沉香,讓她在我屋里使喚,出不了亂子?!?/br>
    可這籍文卻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問了沉香,連她都不知道,只說自己服侍小娘子穿戴,別的一概不過問。

    雪畔有些氣餒了,回身問那兩個仆婦,“找到沒有?”

    兩個仆婦紛紛搖頭。環顧左右,只差把披繡院翻個底朝天了,卻什么都不曾找到,難道真要挖地三尺,推翻磚墻才行嗎?

    雪畔氣得丟了手,“算了,不找了,說不定被屋頂壓壞,被雨水泡爛了。反正她回來也成了沒毛的鳳凰,量她翻不出浪花來?!?/br>
    話雖這么說,終歸不放心,要是能找見籍文親手毀了,也就給了往昔提心吊膽的歲月一個交代了。

    “別不是把東西存在別處了吧……”柳氏看著滿地散落的物件,不由感到灰心。果然是縣主教出來的女兒,竟時刻提防著家里人。既然不在這屋里,必定是藏在外頭了。忽然想起剛才門上新換的小廝進來回過了話,忙轉身給廊下的心腹嬤嬤示下,“快上前頭瞧瞧人還在不在?!?/br>
    嬤嬤道是,卻站住了腳沒挪步,遲疑地問,“要是在,這就請進來?”

    請進來,那這屋里一團亂,她還不把天捅個窟窿!且謀劃得好好的事,輕易就能達到預期的效果,何苦這時候拆自己的臺。

    柳氏斜了她一眼,“我哪里是這個意思!我料她進不得門,還會想別的法子,你打發個人跟著她,看看她往哪里去,見了什么人?!?/br>
    嬤嬤應了,打傘疾步往角門上去,又繞個大圈子,遠遠站在屋角往前門看??墒强戳税胩?,透過瀟瀟的雨幕,只看見門禁森然壁立,廊下哪里還有半個人影。

    ***

    第6章 使君。

    如果你有些錢財,為數還不少,那么不要放在別人能猜得著的地方,須得好好藏起來,萬一出了什么變故,不會被人釜底抽薪,自己還可以隨取。

    那個家,早晚是要亂套的,只是沒想到,來得這么快。

    云畔本以為柳煙橋還會敷衍一陣子,早前替阿娘守孝,自己日日在府里,她不能拿她怎么樣,這回出門赴繁花宴,恰好遇上地動,給了柳氏做大文章的機會。

    其實就算不遇地動,也會有別的花樣等著她。

    檎丹從檢校庫1的司官手里接過木匣,將保管費用另外結清了,復又行了個禮,方從庫里退出來。

    之前的愁云慘霧,到這時終于消散了,檎丹將木匣捧到門外等候的云畔面前,既喜且悲地說:“還好娘子想得周全,要是把身家都留在府里,這會兒可一個子兒也拿不回來了?!?/br>
    有了錢,人就不慌張了,也有了靠山,能靜靜思量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云畔抽開木匣的屜子看了看,里面存放著厚厚一疊銀票鈔引,并幾所縣主生前祖產的房地契。生計是不用發愁了,她嘆了口氣,“好在早就防了她一手,要不然咱們恐怕要餓死了?!?/br>
    可接下來怎么辦呢,檎丹說:“流落在外總不是辦法,眼看天要黑了,今晚在外一過夜,往后渾身長嘴也說不清了。娘子,咱們報官吧,有府尹替咱們作證,娘子也好自證清白?!?/br>
    云畔卻搖了搖頭,“驚官動府的,加上前頭剛退了親,就算回去,名聲也好不了了,這就是柳氏的算盤?!?/br>
    檎丹何嘗不知道呢,可如今又有什么法子安身立命?她想了想道:“干脆咱們往上京去吧,找到郎主,把事情經過和他細說細說。郎主總是娘子的親爹,好歹會顧一顧父女之情?!?/br>
    云畔看著她,慘然笑道:“爹爹的為人你還不知道嗎,一時清醒一時糊涂。只要柳氏在他面前落幾滴眼淚,他就什么都忘了,到時候還會幫著柳氏來作賤我?!?/br>
    細想想,果然是這個道理,但條條路都走不通,就算揣著不菲的身家也沒有用。

    “小娘子是閨閣娘子,又不能自立門戶,總要有人替娘子做主才好?!遍盏ぜ钡醚廴Χ技t了,哽聲說,“夫人臨終前再三托付奴婢,讓奴婢好好照顧小娘子,只要娘子有個好歸宿,奴婢就是死了也甘心??扇缃衽眠@樣,有家回不得,奴婢愧對夫人的囑托,是奴婢沒有護得娘子周全?!?/br>
    云畔也很想哭,可哭也不是辦法,忖了忖道:“去上京吧?!?/br>
    檎丹“咦”了聲,“娘子還是打算去找郎主?”

    云畔說不,“去上京,找姨母?!?/br>
    云畔的姨母和縣主是一母同胞,嫁給了舒國公向君劼。舒國公當年有勤王的功勞,雖說這些年因傷病不能再上戰場,在京中卻照樣很受官家重用。上年阿娘病故,姨母曾親自來吊唁,那時就萬分舍不得云畔,再三和她說過,“你是你阿娘身上掉下來的rou,譬如姨母的女兒一樣。將來若有什么不舒心,記著還有姨母,只管來上京找姨母?!?/br>
    那時候云畔雖感激,卻也全當一句客氣話,到底各有各的活法,總不至于真的淪落到要去投靠姨母的地步??墒乾F在,看看這狼狽的樣子,居然真的應驗了。自己想想很掃臉,但除了這個辦法,她沒有別的奔頭了。退一步說,就算姨母不收留她,她在上京反倒好安排自己。幽州太多人知道她的根底,現在弄得沒名沒姓,誰知別人會安什么心。

    打定了主意,就這么辦吧,當務之急是找一輛馬車??纯刺焐?,雨還在下,云層厚得壓頂,這個時候,怕是有錢也辦不得事。

    檎丹說:“要不咱們先找個落腳的地方,城里亂得這樣,說不定連客棧都不做生意了?!?/br>
    云畔卻說不成,“身上帶著這些東西,耽擱下來了不得。還是先去車行看看,要是有人愿意接活兒,咱們給雙份的雇車錢,讓他連夜送咱們去上京?!?/br>
    理是這個理,但兩個年輕姑娘趕夜路,到底不安全。云畔也是壯膽碰運氣,橫豎人到了這步田地,已經走投無路了,境遇再壞,也不過一條命罷了。

    于是躲到背人的地方互整衣衫,不能讓人看出端倪來,人家摸不清你的底細,才不敢輕舉妄動。

    云畔扯下畫帛,把匣子里的票據纏裹起來,讓檎丹綁在裙底腰間,待一切都整頓好,才從檢校庫外的角落里走出來。

    幸而檢校庫的司官借了把傘給她們,否則身上的票據都得被雨水泡爛。云畔和檎丹互相攙扶著走上官道,檢校庫是官庫,離幽州府衙不遠,平時森嚴的去處,如今里外全是守軍和生兵。滿城受災嚴重,這些專用于戍守和戰事的軍士,便被緊急抽調來賑災及清理街道了。

    兩個姑娘,從森冷的甲胄叢林里穿行,分外地扎眼,好些生兵納罕地側目,自然也引來了押隊的盤問。

    “你們……”一個戴著兜鍪,長著絡腮胡的人指向她們,“站??!”

    云畔和檎丹止住了步子,看他大步流星走過來。

    大概因為姑娘長得溫軟吧,粗喉大嗓的押隊到了近前一打量,還是放輕了聲調,押著腰刀問:“兩位小娘子,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檎丹看了看云畔,袖下的手緊緊握住她的,內宅里的人從沒有和這些粗豪的兵勇打過交道,光看那張臉,就覺得有些害怕。

    但檎丹還是得護主,她不動聲色把云畔擋在身后,納了個福說:“都頭,我和我家小娘子是上檢校庫取物來的?!?/br>
    押隊把視線又調向云畔,眨巴著一雙不大的眼睛審視了半天,“天都要黑了,貴府上竟讓小娘子這個時候來取物,家里人都死了?”

    赳赳武夫,說話實在耿直得有點沖撞,云畔只好欠身回話,“家里遭災,實在是情非得已,請都頭放我們過去吧?!?/br>
    但是這押隊眉頭一皺,發現事情不簡單,看她們的打扮不像尋常人家,便問:“小娘子是哪家勛貴家眷?天色這么晚了,城里流民又多,某可以指派兩名兵士,護送小娘子回家?!?/br>
    這下好像敷衍不過去了,云畔想了想,反正事已至此,如果能尋得官府的幫助,可比上車行租借馬車可靠多了。于是橫了心道:“我父親是永安開國侯,母親是已故漁陽縣主,因家里出了變故,到檢校庫來取回存放的東西。請都頭行個方便,打發人送我們去上京,待見了父親我自然回稟,屆時再好好酬謝都頭?!?/br>
    這下可唬著大老粗了,他瞠著一雙眼,詫然道:“開國侯家的小娘子……”回頭又瞧瞧身后的衙門,“親自跑到檢校庫來……小娘子府上受災竟那么嚴重?”

    然而一個區區的押隊,和開國侯差了十萬八千里,是無論如何不敢隨意定奪的。略一沉吟說請小娘子少待,然后壓著兜鍪,快步向遠處跑去。

    云畔循著那個押隊的背影望過去,倒塌嚴重的坊院前圍起了一個駐地,那里停著一駕馬車,周圍長行3環立,應該是賑災官員親臨視察災情的吧!

    檎丹眼巴巴看著她問:“娘子,這事能成嗎?”

    云畔也不敢肯定,得看那個官員是什么來路,倘或知道一些勛貴圈子里的秘辛,或者能給些相助。

    很快,那個押隊又折返回來,向馬車方向比了比手,“小娘子,請隨我來?!?/br>
    云畔和檎丹只得打著傘,跟隨他到了車前。

    雨勢沒有減弱,將要擦黑的當口,駐地各處都點起了燈籠,那精美的車蓋底下也掛了羊角燈,直欞的車門洞開著,里頭挑起了半幅簾子。

    云畔穿過雨幕,向車內望了一眼,因簾子打得低,只看見燈影憧憧下,一個紅袍玉帶的身影撫膝坐在簾后。鑲滾著云氣紋的大袖掩蓋住他的手背,唯露出如銀似雪的指節,那指節過于細長秀致,連左手食指上一截寸來寬的赤金指環,也襯得分外精美。

    “你是永安侯府的千金?”車內的人問,但不知什么緣故,聲氣聽著有些弱,顯出一種溫和的況味來。

    云畔說是,福了福道:“我先前已經向都頭陳過情了,因家里起了變故,想往上京去??晌規е粋€女使,自己走不得那么遠的路,若是能得貴人相助,日后一定報答恩情?!?/br>
    車里的人沉默下來,半晌傳出低低的兩聲咳嗽,似乎是身上染恙了。

    云畔本以為高官必定不好應付,誰知并不像她設想的那樣。

    車里人甚至沒有追問內情,只是哦了聲道:“小娘子去上京,是投奔令尊,還是投靠親友?”

    他有一道好聽的聲線,清貴儒雅,像泉水落進碧潭里,自有一股不落庸常的氣度。云畔沒有聽過這樣的聲音,雖看不見臉,腦子里卻依稀勾勒出他的面容,大概是個謙謙君子模樣,像放榜之日,中了頭甲的青年才俊。

    沒有執意送她回家,可見對開國侯府的現狀有些了解。云畔又覺得無奈,果然家丑外揚,幽州城里人盡皆知,侯府不成規矩,縱容妾室當家做主。

    既然如此,就沒有必要遮掩了,云畔道:“我去上京投親?!?/br>
    這個回答人家應該料到了,因此言語間沒有任何意外,只問投的什么親,頓了頓又道:“問明了,好差人相送?!?/br>
    檎丹聞言高興起來,悄悄拽了拽云畔的衣袖。

    云畔也松了口氣,掖著兩手回話,“投奔家下姨母,舒國公夫人?!?/br>
    車里的人便沒有再問其他了,喚了聲趙押隊,“軍中能不能抽調出人手來,護送她們入上京?”

    上憲發話,就是忙成錢串子,也得騰出空來承辦。趙押隊一挺胸,聲如洪鐘地應道:“回使君,卑職可抽調手下兩名效用2,連夜護送小娘子入上京?!?/br>
    云畔聽了趙押隊對他的稱呼,才知道他是刺史一級的人物。如今的官制,刺史不必親往任職,一般是皇親國戚遙領。想必這次的地動驚動了朝廷,才會派遣他來幽州處置災情吧。

    車里人覆在膝頭的手指微微緊了緊,復抬起來,掩口輕咳了兩聲道:“挑兩個靠得住的,必要穩妥把人送到舒國公夫人手上?!?/br>
    趙押隊道是,轉身恭敬地比手,“小娘子請吧?!?/br>
    這下心終于落回肚子里了,云畔再三道謝,說:“使君的恩情,我一定謹記在心?!?/br>
    車里人寥寥抬了下手道:“小娘子不必客氣,我與令尊同朝為官,不過略盡綿力,談不上恩情。幽州距上京上百里,今夜小娘子恐怕要在車上過夜了,我命人預備些干糧,天色不早了,即刻啟程吧?!?/br>
    云畔心下感激,領著檎丹又向他納了一福。

    應付了半天,他似乎已經倦了,伸手來放垂簾。因為人向前傾,幔子后露出下半張臉來,略有些蒼白的面色,唇形與下頜精致。

    恍如驚鴻一現,很快又隱沒于勾纏的蒲桃錦簾幔之后。

    第7章 上京。

    因是刺史下令,趙押隊不敢怠慢,親自給她們預備了馬車,點了兩名效用,把人送上馬車時千叮嚀萬囑咐:“這是永安侯府貴眷,路上半點馬虎不得。一定要安全送到舒國公府上,親眼看著夫人把她們接進去,你們才可回來復命?!?/br>
    那兩名效用被他弄得如臨大敵,神情肅穆地一挺胸,“是,小的定不辱使命?!?/br>
    趙押隊說去吧去吧,“路上好生看顧,出了岔子,你們就提腦袋回來相見吧?!?/br>
    提著腦袋還怎么回來相見,赳赳武夫表述的方式不一樣,也只有同僚能聽得懂。

    那兩名效用洪聲道是,一左一右坐上車輦預備啟程,車廂內的云畔打簾向趙押隊道了謝,又問:“先前沒能打探明白使君來歷,請都頭告知我,將來我要報答,也免于找錯了人?!?/br>
    趙押隊抹了一把臉上雨水,仰著大腦袋說:“那位是魏國公,遙領幽州刺史。這次幽州大災,他是領命賑災的撫諭使?!?/br>
    云畔這才明白過來,難怪看他冠服儼然,不像尋常的官員,原來身上確實帶著爵位。這樣也就說得通為什么不需要她多費口舌,就爽快答應送她去上京了,永安侯也好,舒國公也好,都是相熟的人,人家不好不賣這個面子??偸墙裉爝\氣好,碰上了一位公爺,要只是個辦差的小吏,或者不由分說,強行就送她回侯府了。

    路上檎丹也在感嘆,“到底是國公爺,一點不粘纏。不過既然是幽州刺史,怎么從來沒見過?”

    云畔笑道:“人家是遙領,平時沒什么要緊事,上幽州來做什么!況且咱們是深宅里的人,上哪里結識那些官員去。朝中公侯伯子那么多,除了家里有來往的,其余說給咱們聽,聽過也就忘了?!?/br>
    取了存下的身家,又有驚無險地得到官府相助,目前為止一切都算順遂。但云畔也不能十分安心,不知道見了姨母是怎樣光景,各家有各家的難處,萬一不便收留她們,自己還得另想辦法安頓。

    心里終歸惶惶地,馬車在雨夜里奔走,四周圍一團漆黑,唯見車棚上吊著的風燈,照亮短短的一片前路。

    一百里,對于閨閣中的女孩子來說,實在是生平走過最遠的路了。云畔和檎丹依偎著打了會兒盹,過一陣子便睜開眼朝外探看,黑夜總是走不到盡頭。不過離幽州越遠雨越小,再往前一些,天頂上露出星月來,這場地動似乎沒有殃及上京,偶爾路過道旁的宅舍,也不見有任何受損的跡象。

    馬車一刻都沒有停頓,兩名效用輪流趕車,天亮后不久,便進了上京東面的城門。

    上京的車水馬龍,和幽州還不相似,幽州已經十分繁華了,上京的富庶,大約能抵五個幽州。城中一條寬大的運河穿過,兩岸碼頭一個連著一個,停滿商船。貨物裝卸,到處都是做工的人,光著腳上跳板,有節奏的號子抑揚頓挫地響起,真如《清明上河圖》上畫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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