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得燦爛 第10節
任誰也不會相信,一個燒到三十九度多的人會有心思拿著幾件睡衣比劃半天,只是為了看哪件比較好看。荊璨身體不舒服,又一直糾結在賀平意在場的情況下,到底要穿什么躺下,所以等賀平意拿了冰袋上來,換衣進度緩慢的荊璨還正攥著睡褲,剛抬腿要穿。 聽見門響,荊璨弓著身,當下愣在原地。他僵硬地轉過頭,在目光觸碰到門口的人的一瞬,像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般不可收拾,臉上的紅一下就躥到了耳根。 而賀平意攥著個冰袋,看著面前兩條白花花的腿,也有點傻眼。不過畢竟都是男生,這點場面還是能控住的,賀平意很快撇了下腦袋,回身,把關門的動作故意放慢,順便提醒荊璨:“趕緊穿,別著涼?!?/br> 可話說完,他略微飄忽的眼神忽然發現了點不對的地方——荊璨的大腿內側有很長的兩道疤。疤痕盤踞,過于嚇人,賀平意心中一凜。 “你……” 已經開口,卻又不知道該不該詢問,所以話語打了個結,堪堪停在唇邊。而荊璨本就單腳站立不大穩當,此刻又過于緊張,慌亂間腳尖竟然被睡褲的松緊帶絆到。他掙扎著蹦跶了兩下,猛地跪到了床上。 宋憶南這張床不是那種軟軟的公主床,更可怕的是,床的四周都有木頭的床骨,荊璨的右腿膝蓋徑直跪到了床沿上,連賀平意都聽到了一聲悶響。 “啊……”荊璨瞬間痛得喊出了聲,捂著腿,仰躺到了床上。 “摁住,”賀平意說著,趕緊坐到他旁邊,“壓住磕到的地方,不然會腫?!?/br> “不用不用,”他剛要伸手去幫荊璨壓,荊璨已經朝另一側滾了一下,躲開了他的手,“我還好,不怎么疼,不怎么疼?!?/br> 荊璨這輩子都沒這么尷尬過,他低頭就能看到自己的大腿、內褲,一時間又羞又惱,要不是年輕、身體還行,恐怕早就血氣混成一團,頂破天靈蓋了。他慌忙從床上去撈剛剛被自己丟掉的睡褲,顧不得分辨反正就往腿上套。賀平意看著他通紅的臉,以及眼底不自覺流露出的濕潤之氣,一下笑了,心說還說不疼?當他瞎么? 他輕輕的笑聲像是更加催化了荊璨臉上的紅暈,荊璨窘得快要把嘴唇咬破了,最后告饒般挑起眼睛,瞥了賀平意一眼,小聲同他說:“你別笑?!?/br> “好,好,”瞧見他委屈的樣子,賀平意坐直了身體,連忙答應,“不笑?!?/br> 賀平意當然能理解荊璨要面子,看著荊璨迅速把睡褲穿上,他趕緊補救:“你這睡衣挺好看的?!?/br> 墨綠色的絲綢睡衣,配上荊璨非常白的皮膚,賀平意盯著他露出的一截腳踝,腦海中的評價就兩個字:絕了。 他這么一說,荊璨本來已經在降溫的臉更燙了。荊璨不敢再看賀平意,自己跑到床上,靠在床頭,用被子把自己半張臉都蓋了。賀平意使勁抿了抿嘴唇,克制住笑意,隨后動了動身子,右手拿著冰袋伸到被子底下,把冰袋往荊璨的右膝上放:“敷一敷?!?/br> 冰袋太涼,剛一接觸時,荊璨本能地縮了縮腿。賀平意感覺到,抬頭看他:“涼?” “嗯,”荊璨點點頭,又慢慢把腿放平,“有一點?!?/br> 賀平意聽了,便沒有完全把冰袋放下,而是一起一落,耐心地幫荊璨適應這個溫度。膝蓋上的疼痛感慢慢消散,剛剛的那股窘迫之意像是也被冰塊撫慰,消停下來,不再鬧騰荊璨。 時間在這時突然變得悄無聲息,荊璨穿著精心挑選的睡衣,渾身疼痛地靠在床頭,賀平意則穿了一身黑色,認真地低著頭。房間內兩個人各有心事,誰都沒說話,但如果此刻的賀平意能夠抬頭,看看靠在床頭的人,就會發現這個人始終在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從前荊璨一直覺得,看一個人看久了,也就不會覺得這個人好看或是不好看了,可對他來說,賀平意好像不一樣。他總想去看他,尋他,似乎已經養成了習慣。 荊璨垂眸,想,對的,他一直是不一樣的。 過了好一會兒,賀平意的聲音才重新在房間內響起。 “對了,今天我還是不走了,我看你這床挺大的,等會兒給我挪個地睡覺?!?/br> “???”荊璨懵了,“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干嘛,收留我這么困難?”賀平意逗他,“你看這都幾點了,我現在回去路上萬一碰見個劫財劫色的,多危險?!?/br> 荊璨一直準備的辯論詞都是“證明自己不需要賀平意整夜照顧”,此刻賀平意猛地將辯論焦點往他的人身安全上引,荊璨便什么詞都沒了。 “可是……” “別可是了,沒得商量,”腿上也敷得差不多了,再敷下去怕荊璨冷,賀平意于是站起身,一只手去扶荊璨的背,“躺下?!?/br> 因為那幾張便利貼,賀平意決定留下來。不僅要留下來,他方才站在荊璨的臥室門口,在打開門之前就已經下了決心,早晚要把荊璨里里外外都吃透。 荊璨心情復雜地窩進被窩里,還在想著這種情況要怎么辦。 毛巾裹著冰袋落到額上,荊璨的眼睛企圖看向自己的額頭,落在賀平意眼里,像是翻了個大白眼。他用手掌蓋了蓋荊璨的眼睛,沉聲道:“閉眼,睡覺?!?/br> 荊璨聽話地閉上眼,隨后就聽到他給家里打了個電話,簡單交代情況。雖然已經提前知道了,但當賀平意對著聽筒說“嗯,我今天睡我同學這”時,他還是不可抑制地緊張了。 等賀平意掛了電話,荊璨忽然想到什么,他倏地睜眼,看著屋里的一個門說:“那邊就是廁所,鏡子后面有新的牙刷?!?/br> “好?!?/br> “桌子旁邊的白色小柜子里有干凈的毛巾?!?/br> “好?!?/br> “好像新的沒有牙杯了?!?/br> 賀平意聽了,無所謂地說:“我可以不用,或者用你的?!?/br> 用你的。 荊璨的耳朵因為這句話變得麻酥酥的,他偷偷在心里回話,別不用了,要不就用我的吧。 “啊,還有拖鞋,樓下鞋柜里有,第二層那兩雙都是新的?!?/br> “好好好,”賀平意真的對荊璨的刮目相看,這人燒到三十九度多,還能這么cao心,難道這種情況他不應該是虛弱地躺在床上,任他擺布么? “哦,對,”荊璨突然想起來,“我得給你找睡衣?!?/br> “找什么找,”見這個人竟然還撐著手臂想起來,賀平意趕緊一只手摁住他肩膀,“是你生病了還是我生病了?我這是住你家讓你照顧我來了?” “可是……睡衣……” 荊璨想說睡衣可能不太好找。 “我不穿,”賀平意搶先說,“我裸睡?!?/br> “???”荊璨微微睜大了眼睛。 別吧…… 荊璨的耳朵已經酥癢得沒有知覺了。 看他傻掉的樣子,賀平意笑了一聲:“逗你的,你有我能穿的睡衣么?要有你告訴我在哪,我自己拿?!?/br> “有短袖和短褲你能穿,”荊璨想了想,補充,“干凈的,很軟?!?/br> 賀平意按照荊璨的指示在柜子里翻了一會兒,終于找到了那一套臨時睡衣,可找到以后立馬后悔了——竟然是米老鼠圖案,上衣還是粉色,而且非常嫩…… 要命了。 他想著得趕緊找個借口不穿這一身,可轉頭看見荊璨歪著脖子、努力朝他這邊看的樣子,到嘴邊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罷了,賀平意在心里嘆了一聲,米老鼠就米老鼠吧,粉色就粉色吧,這眼神誰受得??? 反正他賀平意受不住,石頭心也要流淚。 給荊璨又掖了掖被子,叮囑他趕緊睡覺,賀平意才去廁所洗漱。洗漱完換上那身睡衣,他對著鏡子左右拽了半天才下定決心出來,整個人頗為忸怩。 荊璨當然沒有乖乖閉眼睡覺,他一直盯著廁所門口,看見賀平意出來,一雙眼睛都閃了層亮光。賀平意渾身跟沾了稻草般不自在,為了給自己找點事做,他趕緊坐到荊璨旁邊,又把冰袋拿起來,一下一下幫荊璨敷額頭。 “你穿著真好看?!碧稍诖采系娜瞬粍照龢I,不想著怎么養病,滿心都撲在了欣賞帥哥上。 …… 賀平意姑且對荊璨的話不做反駁,但也并不是特別想回應。 “這是迪士尼款呢,”荊璨介紹著自己喜歡的衣服,像小朋友獻寶一般,“你看,上面的米奇是刺繡的。其實還有一套米妮款,是女生版,版型差不多,圖案是配套的,也好看?!?/br> 米奇?米妮?賀平意心說這玩意不是叫米老鼠么,怎么還有這么多大名? “我買的時候沒有小碼了,可是我覺得刺繡的這個圖案特別好看,所以就算是大碼也買了。本來想可以湊合穿,可是太大了,穿不出去?!闭f到這,荊璨又有些懊惱,“早知道就買女款的大碼了,起碼能穿t恤,當時我沒好意思買?!?/br> 和自己喜歡的東西比起來,那點給露別人看的自尊心根本不算什么??上G璨將這個道理明白得太晚。 賀平意覺得沒準那退燒藥是真的起了作用,不然荊璨這會兒怎么會這么精神。他含含糊糊應著,本著照顧病人心情的原則,沒說這衣服的壞話。直到荊璨說:“要不送你吧,你穿著很合適?!?/br> “咳咳……”沖擊太大,賀平意嚇得咳嗽了起來,連連擺手。 荊璨趕緊解釋:“我沒穿過,在家也沒穿過,我試過一次就洗了,一直放著?!?/br> “不是……”賀平意憋不下去了,畢竟如果荊璨送了他,他總不能一次都不穿吧,可讓他穿個粉色米老鼠衣服出去……還不如讓他跟王小偉那貨叫聲爸爸。 “我是覺得這衣服你穿應該挺好看的,我穿就……”賀平意想找個合適的措辭,結果一瞥眼,卻看見荊璨的眸子瞬間就暗了下去,像夏天被大太陽虐待了的小禾苗。 后悔了。賀平意左手掐了下自己的大腿。 “那個……我就是從來都沒穿過粉色,”短短幾秒鐘,賀平意心里的兩個火柴小人已經打了不知多少場架,他看著荊璨蒼白的小臉,終于,藍方敗下陣來,“你覺得……還可以?” 揪著上衣把這話說出來,賀平意自己都有點暈。 不清醒啊。他可算明白古時候的昏君怎么會為了博美人一笑做出那么多荒唐事了。 但荊璨這會兒已經看出來賀平意可能不是特別喜歡了,他意識到自己剛才太沉醉在自己世界,可能讓賀平意不好意思說出“不好看”之類的話了。所以聽到他這么問,荊璨沉默了兩秒,隨后笑了笑:“其實我審美也不是特別穩定,好像……是跟你平時風格不太一樣?!?/br> 賀平意低頭看了一眼,米老鼠笑得開心,露出紅紅的舌頭。他忽然又想到了冰箱上,有幾張字條上都寫了,“小璨,要開心”。 要開心。賀平意在心里又將這三個字念了一遍。 “真的送我?”他重新抬起頭,沖已經耷拉了眼皮的荊璨扯出一個不太正經的笑,然后做出了他十幾年一來最大膽的嘗試,“那我試試?” 賀平意以為自己是一時沖動,以為自己說出這話以后一定還會后悔,可看到荊璨寫在臉上的驚喜,他唯一的感受竟然是——如釋重負。 賀平意低頭,搖搖頭,被自己的“軟骨頭”愣給氣笑了。 或許送出這套衣服耗費了太多心神,荊璨后面便好像經歷了身體透支般,開始迷糊。等他睡著,賀平意又給他敷了一會兒腦門,才關了燈,輕手輕腳地躺到了他身側。 這一晚上接收的信息有點多,賀平意閉了好一會兒的眼,腦子卻一直圍著那幾張字條,還有荊璨的兩道傷疤轉。線索太少,這些事情都不是一時半會能想明白的,聽著床頭柜上的鐘表走秒的聲音,賀平意的思維像是被困到了一個怪圈,一直在那么幾個字眼上來回轉。大概到了凌晨兩點,賀平意探手試了試荊璨額頭的溫度,確定終于不那么燙了,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大概是因為藥物和身體的原因,荊璨這一夜倒是睡得格外安穩。而短短幾個小時,賀平意卻是醒了好幾次,甚至還做了能驚醒他的噩夢。 每次轉醒,他都會去摸摸荊璨的額頭。雖然都還是能很明顯地判斷出荊璨還在發著燒,但好在夜里溫度沒有提升,并且在以rou體可感知的速度慢慢往下降。如此,賀平意便放心了一些。 等到天已經蒙蒙亮,賀平意再睜開眼,發現一旁的荊璨在被子底下窩成一團,臉已經快要抵到自己肩上。賀平意動了動腦袋,想轉個頭,耳下卻被荊璨的頭發蹭到。像被柔軟的棉絮瘙了癢,溫柔順著神經脈絡擴散開來,旌旗高揚,擂鼓陣陣,最終將他本就不多的睡意驅逐出境。 第十三章 賀平意再抬手去試荊璨的溫度,睡夢中的荊璨像是感覺到了碰觸,咕噥一聲,又朝前拱了拱。 好像溫度又退了一些。 賀平意這時看了看表,已經快到了正常上學起床的時間。他用另一側的手摁了摁眼眶,發消息給王小偉,問他認不認識八班的人,想著找人給荊璨的班主任帶個假。王小偉沒回復,估計還沒起。 賀平意及時把自己手機上的鬧鐘關掉,想著讓荊璨多睡一會兒。哪知荊璨的生物鐘哪怕在他生病時都準得嚇人,六點剛到,身旁的人就已經揉著眼睛醒了過來。 荊璨習慣性地想到枕頭旁去摸手機,結果手上觸感不對,他閉著眼睛用五根手指捏了捏,心里判斷,似乎是個手腕。 手腕! 荊璨猛地睜開眼,同一時間,回憶起了現在的情況。 “怎么這就醒了?!辟R平意想了想,拿了荊璨的手機遞給他,“也好,那你跟你們老師請個假然后接著睡吧?!?/br> “嗯?”荊璨對這句話反應了幾秒,趕緊說,“不用,我沒事了,可以去上課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