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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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島修治開了口,他緊握住幼弟的手,說道,既貪心又膽小,敢許下那樣的愿望,卻不敢承擔因此帶來的后果。 眼前越發明亮,潮濕陰冷的地下宮殿逐漸遠去,日光的干燥和溫暖在一點點逼近。 直到現在,天元都沒有做出什么小動作來,就連五條悟都逐漸放松了下來。 說到底,守護了咒術界近千年的天元在咒術師的心中天生就有著不一般的地位,即使是被從普通家庭中吸納進來的夏油杰在課上被教授了天元所堅持著的事情和他所代表著的意義之后,也會有所動容,對這樣的人物升起天然的信任感來。 瑩瑩白光越發耀眼,通道的盡頭已經近在眼前了。 在徹底脫離出天元的[藏身]結界之前,出于心中那冥冥的預感,津島憐央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 依舊佇立在原地的天元正微笑著朝他擺著手,如同青蛙般寬闊又平直的嘴巴一張一合。 [再見,津島憐央。] 誒? 他有些困惑地歪了歪頭,但還沒細想,便被哥哥拉著手向前走著,穿過那一層猶如薄膜般的結界。 津島憐央細白的脖子上,那被天元手指所觸碰到的地方,忽然浮現出了一點極細極小、躍動著的猩紅標記。 小心??! 落后了他們半步的五條悟和夏油杰還沒來得及走出結界,卻都注意到了津島憐央身上的異狀,兩人近乎同時地喊了出來,努力伸出手來想要幫津島憐央抹消掉他身上那一點忽然出現的、讓人感到不適的異常咒力。 但是,眼前的場景猶如乘坐著高速列車般眨眼一換,剛剛還在眼前的津島雙子已經不見了身影。 五條悟毫不猶豫地扭頭想要去找天元,卻見那個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家伙早已經老jian巨猾地逃得無影無蹤了,氣得甚至說得出天上地下,唯我獨尊這樣狂妄口號的白發少年直跳腳。 先去找津島憐央! 夏油杰扯住了狂躁的好友,心中的擔憂幾乎溢于言表,他釋放出了可以飛行的咒靈,想要帶著五條悟坐上去。 你這樣太慢了,杰!五條悟卻反手扯住了他,給你看看我最近練成的新招好了! 他帶著夏油杰浮在了半空之中,在用六眼確定好方位與路線之后,使用無下限術式將那一段距離壓縮到了近乎于無,造成了看上去像是瞬移一樣的效果,用最快的速度重新趕到了天元將津島雙子送出去的位置。 但是,即便只耽擱了不到半分鐘的時間,他們好像依舊來遲了。 在他們的眼前,神子睜著茫然又無辜的眼瞳,被一箭擊碎了喉骨,死死釘在了高木之上。 第45章 第 45 章 發生了什么? 咒術高專內繁密的森木在沙沙作響, 晴藍的天空既高又遠,沒有邊界般廣闊,裹挾著草木清香的濕風從林中鉆出, 輕輕拂過皮膚表面, 是微涼的輕柔感覺, 連心中沉重壓著的郁氣仿佛都可以在這一方天地中無聲無息地散去。 一切都是想象中自由的氣味。 津島修治如同腳下生根般死死釘在了原地,一步也無法邁動。 他的手中還殘留著津島憐央手掌溫軟的觸感,可是眼前的場景卻如同無邊地獄一般怪誕又荒唐,以至于他對自己身處的這個世界都產生了些許的懷疑。 這一切是真實的嗎? 這一切是虛幻的嗎? 從踏出天元的結界,到憐央的脖子上浮現出那致命的標記, 再到五條悟和夏油杰的警告與消失,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 以至于那支致命的箭支在穿過結界顯出猙獰面目時, 他也沒能反應過來。 津島修治是背對著結界走出那一條天元給他們開辟出來的通道的,在津島憐央被擊中之前甚至沒有注意到身后有危險品逼近,但津島憐央卻在最后那一刻像是若有所感般回了頭,也就是說他其實是直面了那一支飛馳而來的重矢的。 而如果那支箭是天元射出來的, 或者津島憐央注意到了那支箭矢的話,那么即便津島憐央最終還是無法避開這致命一箭,他也一定會發出些微的動靜來讓津島修治注意到的。 但是。 沒有, 沒有任何的異動,一切都像是平靜的海面一般波瀾不驚、溫柔和緩,甚至于津島修治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了身心, 以為一切萬安, 在穩穩當當地朝著他們所希望著的方向前進。 那么這就只能說明一件事情跟憐央脖頸上出現的猩紅標記一樣,那支箭矢同樣是將[結界]作為保險栓, 在[走出結界]這個條件達成之后, 在極短的時間、極近的距離里發動的, 最大的可能便是由結界表面直接射出,甚至讓津島憐央連一絲的反抗都沒來得及做出。 但是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即使是在憐央被那群惡心到讓人想吐的咒術界高層包圍時,津島修治也有著憐央絕對不會死去的信心。 只要是人類,就存在著私欲,只要心中存有私欲,就絕不可能拒絕可以實現一切愿望的許愿機,即便有人意識到了憐央的危險性,下定決心要鏟除掉他。 但是在動手的那一刻真的不會猶豫嗎?真的能夠確認自己心中毫無遺憾嗎?真的不會在日后回想起今天時萌生悔意嗎? 那是可以滿足人類所有欲望、承受人類所有惡意的再也不可能復刻的奇跡了,真的、真的要下手殺掉嗎? 當內心升起這樣如同惡魔囈語般的詰問時,就是站在憐央對立面的所有敵人敗北之時。 津島憐央只是一個普通的、毫無反抗能力的孩子這一點并沒有錯,但是人類總是會敗給自身無休止也永不可能被滿足的欲望不是嗎? 所以為什么究竟為什么憐央會被殺死???! 仿佛被極地的風霜凍結住了的悲慟翻涌著、沸騰著撕裂了津島修治那一層堅硬又冰冷的外殼,如同巖漿般奔涌著將他淹沒。 津島修治鳶色的眼瞳之中是崩塌般的劇烈顫動,他無法動彈地站立在原地,用自己的眼睛將眼前的這一幕,一遍又一遍地深深刻在了腦海之中。 他命運一致的雙生兄弟被刺透了喉骨,釘在了高木之上,那支尖銳的箭矢穿透了津島憐央細弱的、不堪一折的脖頸,深深埋進了堅實的樹干之中,只留下懸掛著一個怪模怪樣的、布滿了縫隙的正方體的尾羽在未盡的余力之中微微震顫著。 頸椎骨被折斷了,手腳軀干變得全無知覺,咕嚕咕嚕的細密血泡從漏了風的喉管之中冒了出來,嘶啞難辨的聲音從孩子微張的口中艱難地發出。 他還在呼吸。 他還沒有死。 津島憐央艱難地、掙扎著抬起幾乎被撕裂了的脖頸,用那一雙依舊清透的染不上分毫污穢的漆黑眼瞳看著正仰頭注視著他的哥哥。 他溫柔又執拗的、一直試圖伸出手來牽他的哥哥臉上的神情是無法言說的空白色。 哥哥正看著他。 眼神里是求助般的哀求。 [別死、別死不要死??!] 那是強烈的、猶如詛咒般的愛意與挽留。 脖子很痛,呼吸不過來了,血液流進了氣管里,讓人止不住地想要咳嗽,津島憐央張開嘴巴想要說話,可是血液先話語一步從口中涌了出來。 聲帶像是瀕死的蚊蠅一般震顫著,卻只能發出細弱到讓人聽不見的聲音。 [別、別哭] 說不出話來。 津島憐央意識到了這一事實,他于是平靜地接受了這一點,放棄了試圖再跟哥哥說些什么的打算。 他只是忍受著脖頸傷口被牽扯到的劇烈疼痛,一如既往地、歪歪扭扭地對津島修治露出了一個燦爛的、毫無陰霾的笑容來。 為什么要難過呢?每個人遲早都要死去的,他只是走向了自己早已注定的宿命而已。 津島憐央這樣困惑地想著。 但是,不知為何,看著哥哥傷心的樣子,他也不由自主地、稍稍地有些傷心起來了。 大概是很短的一瞬間里吧,就像是人們常說的臨死前的走馬燈一般,津島憐央的腦海之中回想起來的、盡是些溫暖又美好的回憶。 作為本應當親密無間、一同長大的雙生子來講,他跟哥哥相處的時間其實很短暫,在迄今為止的人生里,僅有短短幾個月的相處時間。 在那僅有的短暫時間里,還有一大部分的時間是在大人們的壓迫與蔑視之中沉悶地、艱難地生存,哥哥的心中總是充斥著各種憂心忡忡的沉重思慮,哥哥想要自由、想要尊嚴、想要跟他不受拘束地一起生活、想要可以放聲歡笑的單純世界,為了這個目標,哥哥已經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學習各種各樣的事情,他既忙碌又憂愁,很難擠出時間來跟津島憐央一起玩耍。 但是津島憐央想要的東西沒有這么復雜。 他喜歡笑容,喜歡拋接球的游戲,喜歡相互追逐,喜歡甜滋滋的糕點,最喜歡哥哥。 只要能看見哥哥對他舒展眉眼、露出笑容來,只要這樣就可以了。 津島憐央一頁一頁往回倒數著他短暫又乏味的平淡人生,直到回想起他最喜歡的午后,便滿意地停在了那里。 那是跟今天一樣明媚的午后,狹隘的小院里,彩色的皮球被高高拋向了晴藍的天空,哥哥燦爛地笑了,溫柔的鳶色眼瞳中涌動著的是星子般純粹的歡樂。 現實中的五感都在死亡的陣痛中被削地薄弱了,他的眼前蒙上了砂灰色的織網,耳朵中傳來綿遠又持久的低鳴,痛感如同幻覺般幾近于無,連血腥氣都漸漸淡去。 世界是平和一片。 只有記憶的幻境里哥哥對他露出的笑容越發的清晰。 已經失去了知覺的津島憐央并不知道,擊碎了他喉骨的那只箭矢的尾端,被用符咒牢牢固定著的正方體咒物在那一刻劇烈地震顫了起來,如同裝飾般的縫隙只一瞬間便全部睜開,正方體的盒子完全打了開來,如同海星般六面拉扯將津島憐央束縛在正中間,露出了它的全貌那是活著的結界、圓寂后的源信和尚rou身所變化而來的封印咒物,傳聞中可以封印世上一切存在的[獄門疆]。 顧忌著津島憐央內與他共生的咒靈[繪里奈],天元在權衡之下選擇拿出了珍貴的封印咒具,決定用在津島憐央的身上,以防在津島憐央死后,繪里奈會暴怒失控。 畢竟在親眼看過繪里奈實現愿望的過程之后,天元已經深深地理解了咒術界究竟是如何被眼前這個稚弱孩子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 憑依著那將整個日本都籠罩進去的結界,將咒力約束在日本境內,讓除了日本之外的地界都成為了低咒力的荒蕪之地,也只讓日本境內的咒術師被高高捧起,擁有了極高的地位和權勢。 僅憑這一項功績,天元就已經被整個咒術界的高層視為不可動搖的基石,自千年起就享有著無盡的權勢、金錢、地位,又因為自身的[不死]術式擁有了無盡的生命,他只需要維持著現狀,就可以端坐于高天之上,凌駕于絕大部分人類之上,享受著常人一輩子都不可能擁有著的待遇。 擁有了一切的天元沒有了其他的欲望,就算是這一次沒能與星漿體同化成功的小插曲,也在他對繪里奈許下愿望之后終結了。 他需要的是維持現狀。 問題就在這里。 在真切地意識到了繪里奈的能力可怕之處后,天元的心中驟然升起了許多疑慮來。 如果今后有人對津島憐央許下了取代他地位的愿望怎么辦?如果今后有人對津島憐央許下想要得到[不死]術式的愿望怎么辦?如果他再一次地擾亂了咒術界的格局、威脅到了他的地位怎么辦? 而津島憐央就是那個會打破現在咒術界格局、打破他費盡心力想要維持的現狀的存在。 因為這樣簡單的理由,天元并不多加思慮地出手了。 對于在結界術一道出神入化的他而言,六眼和咒靈cao術都不是什么威脅,他想要殺人,就有千萬種方法,這群年齡甚至還不足他零頭的毛頭小子可以稱得上是后起之秀,但論起戰術和謀劃來,比他可是差得遠了。 而津島憐央本身沒有分毫的自保能力,他那個哥哥除去聰慧了一點,也不過是個沒有咒力的普通人而已。 在津島憐央的脖頸上做下標記,將箭矢和[獄門疆]從存放著咒物的庫房中取出,用符咒將兩者連接起來,再藏進結界之中,到這里為止都要在五條悟到來之前完成。 而后算好時間差,將五條悟和夏油杰從那兩個孩子身邊轉移走,瞄準津島憐央脖子上的標記,箭矢射出,噗、嗤的一聲割開他的頸動脈,最后再利用人死前的走馬燈,完成[獄門疆]度過腦內時間一分鐘的封印條件,將津島憐央的尸體連同特級過怨咒靈[繪里奈]一起封印起來 就是這樣簡單的戰術而已。 第46章 第 46 章 而夏油杰和五條悟所看見的, 就是獄門疆展開之后,露出了猙獰而惡心的內里,將被箭支釘在樹上的孩童緊緊束縛在其中的場景。 在短短的時間里, 津島憐央琉璃般的黑瞳失去了光彩, 呼吸幾近于無,連胸膛都不再起伏了,失去了那支撐著他抬起頭顱的意志之后,津島憐央順從著被折斷的頸椎骨深深垂下了腦袋, 頸動脈中噴涌而出的鮮血滴滴答答地沿著指尖、衣角滴落,就在這樣瀕臨死亡的狀態之中,六面展開的獄門疆驟然收攏,將他封印在了其中。 布滿了細長眼睛的獄門疆又重新閉上了眼睛, 在空中停滯了一瞬,直直地順應著地心引力掉落在了那一灘由津島憐央的血積成的血泊之中, 濺起了微不足道的紅花。 空氣之中彌漫著的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津島修治仿佛聽見心臟如同豆子般在永不停歇的烈火之中噼啪爆裂, 燒得焦枯而干瘦,縮成了一小團燃盡了所有希望的黑炭, 他眼中的光亮徹底湮滅了, 只用那樣空茫又灰暗的眼神順著獄門疆墜落著的方向,靜靜注視著那浸沒在赤紅鮮血之中的獄門疆。 只要是不想失去的事物, 終有一天還是會如同手中沙般無法握緊地從指隙里流逝,所有珍貴的事物在得到的那一刻起,其實就已經注定了要失去的結局。 太陽也會從地平線墜落, 只讓那之后到來的永夜愈顯孤寂和冰寒。 五條悟沉默了下來, 他攥緊了拳頭, 像是再一次回到了保護星漿體任務失敗了的那一天, 心中涌動著讓人感到荒謬的無力感。 即使是最強, 也會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為什么? 五條悟本以為這句問話是津島修治說的,在遲鈍著反應了一會之后才意識到這微弱的、像是從咽喉中擠出來的艱難詢問是從身旁好友的口中流瀉出來的。 為什么天元大人要殺死津島憐央? 夏油杰問道。 五條悟轉過頭來看著分明是在提問、眼神卻沒有焦距的好友,靜默了一會,還是回答了他,為了維持平衡,為了保持現狀,以那些在筐中腐爛發酵的老橘子們的思維來想,大概就是這樣聽上去既無理又荒唐的理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