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時候是什么樣子的？”林霜問他，“埋頭苦讀型還是天資聰穎型？”

    “默默無聞型吧?！敝苷叵?，“我那時候不太愛說話，也不太敢和人說話?！?/br>
    “你現在話也不多，是怎么當上杰出教師，給那么多學生上課的？”

    “后來視野開闊，會慢慢開朗一點吧?！敝苷?，“人總是一點點變化的?！?/br>
    林霜把書放回書架，扭頭去看另一面書墻：“看不出來，你以前還讀過不少雜書呢，這里好多雜志，這么喜歡看武俠小說嗎？這一排都是，書都快翻爛了?！?/br>
    “那時候大家都看，這些都是舊書攤買的，有些是宿舍同學不要的二手書，也不是我翻爛的......”周正摸摸鼻子，“都是我回收的舊書?！?/br>
    “你那時連書都買二手??？”林霜笑他，“這么窮嗎？”

    “是挺窮的，那時候沒手機，也不去網吧，沒什么娛樂，會去租書屋里借書看?！?/br>
    “不會就是以前我們學校外面那家藏在巷子里，鬼屋一樣的租書屋吧？叫什么.......學海無涯租書屋？”

    周正點點頭。

    林霜咯咯直笑：“看來大家都喜歡偷偷摸摸光顧那家?！?/br>
    “你也去嗎？”周正問她，“那家店你也常去的吧？”

    “我當然不去啦，但以前班上同學在那看書的不少?！彼寥?，“我零花錢多呢，看什么書直接買就是了，言情小說一口氣可以買十本?！?/br>
    “我猜你買的就是那家租書屋里出租的小說吧?！敝苷υ捤?，“還有那種戀愛雜志，什么《水晶男女生》、《夢天使》這種?！?/br>
    “你怎么知道我看什么？”林霜挑眉。

    “班上的女生都看這種雜志，還喜歡找喜歡的男生做戀愛測試題?！彼佳畚⑴?，語氣微酸。

    “你觀察得還挺仔細的?！绷炙创较嘧I，“那時候有沒有人找你做戀愛測試題??？”

    周正瞟了她一眼，抿唇，垂眼不說話。

    林霜“嘖”了一聲，手指從書脊上滑過，她眼特別尖，從一排眼熟的武俠小說中抽出一本花花綠綠的薄書，眼睛猛然一亮：“這是什么書？”

    封面赫然幾個墨筆大字——浪子魔女艷情傳奇。

    作者——武俠宗師黃易。

    “黃易有寫過這本書嗎？看起來怎么這么奇怪，盜版書吧?！绷炙谑掷镫S意翻了兩頁，冷不防被一行行夸張的省略號和語氣詞殺到。

    【嗯........啊.........浪.......子........哥.........哥........你........好.......厲.......害.........人.......家......真......的......好......愛......你.......】

    破防了破防了破防了，林霜這一天反反復復拉鋸的心情都在這一刻繃不住了，捏著這本偽裝成武俠小說的盜版小黃書“噗嗤”一聲笑出來。

    這什么鬼才作者，拿省略號賺稿費。

    周正壓根不明白林霜笑什么，瞄了一眼林霜手上的書，還是懵懂，湊近一看那幾行字，旋即明白過來，臉上一紅，伸手去搶她手中的書。

    “給我看看?！?/br>
    “周老師你給我解釋解釋?！绷炙獦凡豢芍?，“這本浪子魔女情是什么書，怎么會在你書柜里?！?/br>
    “我不知道?！敝苷凉M臉尷尬，伸手去搶，“這些都是高中從宿舍搬出來的書，很多年沒翻過了?！?/br>
    “臭流氓，看小黃書就算了，還偷偷藏起來?！绷炙吭跁?，把書嚴嚴實實藏在背后躲他，“你當年.....是不是也躲在被窩里打手電筒......研究人體奧妙學的........學生.......哈哈哈哈.........”

    “嘖嘖，不愧是周老師啊?！?/br>
    “不是，我沒有?！?/br>
    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周老師臉紅了。

    書壓在林霜后背，她扭來扭去躲他，周正搶不著，站在她身前，呼吸有那么點急。

    他低頭看了她一眼。

    身前的女孩笑意滿滿，兩頰緋紅，眼神晶亮，他看著她的神色，臉上guntang發紅，心突然劇烈跳起來。

    十年前的書，十年前的人，怎么會因緣巧合碰在一起的。

    周正定定看著她，被誘惑似的，不由自主的、在她臉頰吧唧親了一口。

    她永遠都是可愛的、俏皮的女生，光彩奪目到讓身邊人黯然失色。

    屋里的氣氛變了。

    她其實一點也不想和他接吻，甚至想很嚴肅的和他說一些別的話。

    可眼前這個臉紅的男人真的很難拒絕，他的眼睛很黑很亮，浮動著她看不懂的光芒。

    周正蜻蜓點水般在她唇上觸了觸。

    她的唇香香軟軟，他的唇也是軟薄適中的。

    他們親過好多次了。

    她喜歡他的吻，喜歡他的身體，喜歡到后來，會有點陶醉。

    有一瞬她甚至都理解不了，她是怎么和眼前這個男人扯上關系的。

    明明是十萬八千里不相干的人。

    這個輕輕柔柔的吻一觸即離，兩人都看著彼此，然后........周正趁她不備，輕輕抽走了她身后的那本書。

    林霜啊的尖叫了一聲，伸手去搶：“還給我?！?/br>
    周正舉著那本書掃了幾眼，終于確認書的來源，臉又紅了：“應該是以前宿舍同學的書.......以前看過一次，畢業很多書他們都丟了，被我一起帶回來了?！?/br>
    “好看嗎？”林霜打算拜讀一下這本大作。

    “不好看，別看了?！敝苷褧跁茏铐攲?，抿抿唇，“我給你看點別的吧?！?/br>
    第59章 一只螢火蟲

    周正從書柜底層抱出了兩個盒子：“這里都是我的收藏品?！?/br>
    很有年代感的記憶——大紅色、方方正正、陳舊的月餅盒。

    就是每個人童年都會有的那些小玩意，不約而同封進某個餅干盒里，若干年后無意打開，像機關一樣觸動記憶、以供緬懷的萬花筒。

    林霜小時候擁有的更多，她有成堆的洋娃娃和數不清的小玩意，可惜隨著幾度搬家和家庭的離散，大部分都被有意或無意地遺棄。

    “這個我小時候有一大盒?！彼诤凶永飺芰藫?，捏起了一顆彩色玻璃珠。

    除此之外還有缺胳膊斷腿的塑料小人、方便面里的人卡片牌、用剩的鉛筆和半塊橡皮、劣質貝殼粘的小船，課本疊成的方紙板、水里撿來的石頭.......

    林霜看見他的小學畢業證。

    內頁粘著一張小小的黑白照，顏色已經泛黃，但仍能看清那個小男孩，系著紅領巾，頭發和眼睛烏黑，瞳孔極亮，臉龐端正。

    林霜多看了兩眼，撐著下巴：“你小時候還挺可愛的?！?/br>
    絕不是那種rou乎乎軟萌萌愛撒嬌的小孩子，而是在山里奔跑、水里淌過，肩膀又瘦又硬，也許夏天曬得烏黑，冬天像火爐般熱騰，林子里猛然拔節而高的小樹苗。

    盒子底層壓著一層過塑的老照片，不多，七八張，她看見了更多的周正。

    大多數是幼年或童年時期的照片，人很瘦，頭發很短，圓圓的腦袋，五官很清秀，黑黑的眼睛盯著鏡頭，很拘謹的站著。

    “這是......你爸爸mama嗎？”

    她看見了兩張全家福，一家三口，周正站在中間，兩邊的父母面目模糊，眼神沉默，身上有那種踏踏實實的氣質。

    “對?！?/br>
    “你mama長得挺漂亮的，頭發很長呢。爸爸和二叔長得挺像的?！?/br>
    “有點吧，他們跟我爺爺也像?！敝苷矑吡搜?。

    “叔叔阿姨是什么時候出事的？”林霜以前聽順仔提過兩句，是個意外事故，但她從來沒和周正聊過這件事。

    “十歲的時候，我爸媽承包了村里的水庫養魚，有一天晚上大暴雨，白天他們剛放過魚苗，水庫還沒封閘，他們倆半夜起來去關閘，兩個人都沖進水里了?！?/br>
    他臉色很平靜，語氣也很平靜，很自然的把桌上的照片收起來，看不出多余的情緒。

    成年人的情緒也許不需要外露。

    而后她看見他初中的記憶，鄉鎮中學的學生證，學校的獎狀，運動會獎牌，生物課的樹葉標本，可是已經沒有照片了，可能從這個時候開始他就不再拍照，只有一張畢業合影，他站在人群里，穿著校服，模樣特別青澀，頭發有點長，抿住唇，收著下巴看鏡頭。

    高中的東西更多了，有些是她熟悉的，北泉高中的飯卡、校園卡，學校?；?、每年的成績單，畢業同學錄，幾張畢業留念照，照片里周正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樣，神情稍稍陰郁。

    最下層有個小盒子，她問他：“這里是什么？”

    “你可以打開來看看?！敝苷戳怂谎?，聲音出奇的柔和。

    盒子卡得很緊，里頭東西不多，零零碎碎幾樣。

    一包卡通圖案的手帕紙，一支顏色粉嫩的水筆，幾粒水果糖，一顆費列羅巧克力，一枚彩色小珠子。

    這些都很普通，出現在學校任何一張書桌上的都不奇怪，不普通的是.......它們被一個男生單獨放在了一個盒子里。

    “這個牌子的水筆我以前經常用，很好寫?！绷炙谎劭闯鰜恚骸斑@些是哪個女同學的東西？”

    “你怎么知道是女生的？”

    “紙巾香噴噴的，肯定是女孩子用的啊?！彼砥鹉穷w彩色珠子，笑問他，“這應該是手鏈上的珠子，或者項鏈之類的吧，女孩子送你的定情信物？”

    周正垂眼，淡聲道：“不是，我在學校cao場撿的?！?/br>
    “喜歡的女生掉的？”

    周正頓了頓：“算是吧?！?/br>
    林霜根本想不起來這是她的東西，她曾經擁有的太多，對這微不足道的一點并不上心。

    “哪個女生？你朋友？”

    “也不是，我和她不熟，也沒什么交集，她不認識我?！敝苷虼?，坦陳道，“但她無意間幫過我忙，我挺謝謝她的.......這些東西，當時留下來做個紀念，后來放進了這個盒子里，一直沒有打開過.......”

    他和林霜幾乎沒有直面交流過，他們曾經擦肩而過，有過一兩秒的對視，但也是背景板一樣的存在——食堂里坐在附近的人潮，走在一條路上的校友，舞臺下的觀眾，cao場上路過的身影——過目即忘。

    “那就是心有好感嘍，沒邁出去那一步?！绷炙袂椴灰詾槿?，把東西放回去，“后來這個女生就這樣消失啦？還是有別的故事？”

    誰年少的時候沒有一兩個喜歡的人，曖昧的，興趣相投的，朦朦朧朧的那種情感，我們以為那一瞬的心動會記一輩子，其實過幾年就消失在腦海里。

    經歷的感情太多，林霜對此已經熟視無睹。

    周正看著她擺弄那幾樣東西，心里想，是否有告知的必要？

    讓她知道他當年的暗戀，看她的驚愕或是驚喜，然后換來她的感動或是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