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吃得很沉悶。

    林霜臉上倒還沾著笑意，聊天配合度也很高，身體語言卻很懶散，或者說.......很倨傲。

    從取碟子到倒水挾菜，她一概不動手，全由周正代勞，吃的也格外的挑剔，不喜歡的東西都推到周正面前。

    一桌人都看出了周正的細心照料，也看到林霜的嬌慣。

    周雪的確看不慣，以前大家一起吃飯，周正也會特別照顧她，這會周正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周雪也能看出來，她哥現在是不高興的。

    病房里的對話不知道被聽見了多少，她是一時嘴多，但說的也是實話。

    她沒罵人沒貶低人，不怕被聽見。

    吃完飯林霜和周豐都要回北泉高中，林霜去奶茶店，周豐跟同學約了打球，周雪和周正帶著奶奶回去。

    順仔熱情邀請：“霜姐，你也跟我們一起回去唄，去看看我們那地方，風景其實還挺好的，玩一玩，住個晚上?！?/br>
    這話題一開，大家都七嘴八舌，周豐也點頭：“家里好吃的也多，還有個燒香的廟，后山還有山泉水和小瀑布，還能找螃蟹呢，挺有意思的?！?/br>
    奶奶也想讓林霜回去看看，翻來覆去鼓動林霜：“你倆一起回來，這兩天都沒好好招待，不如回家吃頓飯，家里什么菜都有，屋子又多，有地兒住。明天阿正學校上課，再一起回市里?！?/br>
    林霜微笑不說話。

    周正不想這個時候橫生枝節，淡聲道：“有機會下次再去吧，我也好一陣沒回去住了，房間都沒打掃，不太干凈?！?/br>
    “你那房間都關著門窗，被褥也是常曬的，回去擦擦地就成，最干凈?！?/br>
    周雪幫她哥說話，嘟囔：“家里什么都沒有，一片泥巴地有什么好玩好看的?！?/br>
    林霜看面前幾人，神色笑容各異，改了主意。

    她放下筷子，撩撩頭發，一副紆尊降貴的架勢，語氣淡然：“那我就跟著回去看看吧?！?/br>
    都走到這一步了，把該看的，該知道的都見見。

    周正看著她。

    她也看著周正。

    周正微微皺了皺眉。

    *****************

    林霜真的上了順仔的車。

    車子走省道，在郊外的某一岔路口拐進了鄉道，漸漸能見的是連綿的丘陵和樹林，農田和村莊。

    車里幾個人時不時聊點路邊的風景，村莊的風土人情。

    鄉下的房子很少見幾十年前那種破敗形象，偶爾晃過一點半點的土坯平房，絕大多數都升級到小樓房，林霜甚至看見多層電梯小樓，金碧輝煌大門緊閉的別墅，順仔介紹，那是衣錦還鄉，錦衣不夜行。

    “賺了大錢的都回來蓋別墅了，光宗耀祖，你看那幢房子，可是這村的標志建筑，兩百多萬蓋出的小樓，主人只有過年回來住幾天?！?/br>
    “也不是沒有窮人，窮人都出去打工了，賺了錢回來蓋房子，買個小車，城里鄉下兩頭跑，要么直接就搬到了市里謀生，現在村里人也少了，很多大村子都落敗了，靜悄悄的，路上一個人都沒有?！?/br>
    林霜的父母兩邊都在市里，她唯一接觸鄉下的機會大概就是農家樂，第一次來，感覺還有點新奇，看得還挺認真的。

    周正把她的手攥在手里，攥的時間太久，還有點潮潮的，熱乎乎的。

    車速很快，半個小時候到了荷塘村。

    村子不大，村口就是一片空地，一條馬路貫通村子，人口似乎不多，偶爾看見一兩個蹣跚走路的老人家。

    順仔的車直接停到周正家門口，旁邊就是周二叔家，兩家的房子緊挨在一起。

    林霜看見不遠處的地上擱著個洗菜的紅色水盆，旁邊一地被水燙過的雞毛。

    二叔二嬸提前接到電話，已經在廚房里做飯了，窗子里冒出騰騰熱氣，聽見外頭的動靜，知道人回來了，周正也帶著女朋友回來了，連忙出來迎客。

    林霜也是第一次見，兩人都是衣著樸實，風吹日曬，外形黯淡的中年人，笑呵呵的，人很熱情，說話也樸實。二叔跟周正有點像，膚色更深，更胖一些，二嬸身材干瘦，穿著花花綠綠的大圍兜。

    一行人先把奶奶扶到房間去，周正牽著林霜的手進去，打量了眼周正家。

    挺普通的二層小樓，方方正正的，白墻平頂，結構也很簡單，一扇鐵門進去，兩手邊是廚房、洗手間、儲藏室，繞過一堵墻是大客廳，擺著茶水桌和木沙發，兩邊是臥室，客廳對著敞開的大門，大門外就是一片荷塘，這個季節荷葉已經開敗，勉強算是兩個飄滿枯枝落葉的大水塘。

    奶奶的房間在左手邊，長長的大臥室，白墻磚地，東西不多，靠里一張矮床，大衣柜，桌子，窗下擺著電視機和雙人沙發。

    二叔二嬸捧來茶水瓜子糖果，跟林霜寒暄了幾句，兩人趕著去隔壁廚房燒火做飯，奶奶看林霜坐姿不動，笑瞇瞇趕周正：“你帶霜霜走走看看，不用看著我，小雪陪著我就成了?！?/br>
    周正牽著安安靜靜的林霜：“去樓上坐吧?！?/br>
    他帶著她去了二樓，二樓是周正的房間。

    鞋子是脫在樓梯間的，周正找了雙繡著花的絨線拖鞋給她：“新的，二嬸去年織的?！?/br>
    二樓格局和一樓不一樣，但也是空曠，家俱擺得很少。

    林霜笑了聲：“這也算大房子，我都聽見我的回聲了?！?/br>
    “鄉下房子就這樣，東西少，比較空?！彼?，“我每個月也就回來那么幾天，也沒買什么家俱，就臥室里放點東西?！?/br>
    好幾扇門都關著，林霜問他：“幾個房間？”

    “三個，我用了一個，其他兩個都是空的?！?/br>
    車上順仔已經科普過了，鄉下房子父母一般都住一樓，家里有幾個孩子，樓上就蓋幾層，以后娶妻生子，這一層就是新家，林霜點頭：“這一層都是為你準備的吧?！?/br>
    “嗯?！?/br>
    “三個房間，那豈不是要生兩個孩子?！绷炙止?。

    周正手摁在臥室門把手上，回頭看看她一眼。

    “開門吧?！绷炙裘?，“怎么，還怕我看？”

    臥室窗簾拉著，黑乎乎的，周正過去把窗簾全拉開，林霜覺得眼睛有點刺目。

    窗戶很大，窗外是明晃晃的陽光和田野。

    真——鄉野別居啊。

    房間挺大的，東西也很少，一張木床，一個床頭柜，一排衣柜，另一邊是半墻書柜，電腦桌上放著臺式電腦，一張電腦椅。

    周正把電腦桌推過來讓她坐。

    “你坐會，我去樓下倒杯水?！?/br>
    林霜把電腦椅滑到了窗邊，推開了半邊窗戶。

    風略冷，太陽還算暖和，視野也很好，窗外是大片已經收割的農田和波光粼粼的水塘，再遠處是模糊的黛色山坡和樹林。

    空氣很清新，帶點草木和泥土的氣味。

    空氣含氧量高，可能人的情緒也會好點。

    林霜倚在窗邊，攏著火機抽了根煙，朝著大自然吐了口煙霧。

    她打算往后退一步，可多少有點舍不得周正。

    第58章 她其實一點也不想和他接吻

    周正下去倒水的時候看見周雪。

    周雪喊了聲哥。

    他低頭洗杯子，眉眼很冷，語氣也很直白：“我這兩天沒空，后面再找你。在她面前，我不許你說一個字?！?/br>
    周雪臉色霎時難看，呼吸哽住，心里說不出的難受。

    兄妹兩人這么多年關系一直很好，她從來沒有聽過周正這樣嚴肅的語氣。

    周正繞過她，徑直上樓。

    林霜聽見腳步聲回頭，倚在窗口感慨：“這可是純天然的田園風光啊，我剛才看路邊還有健身器材和兒童滑梯，還有快遞站點，感覺還挺不錯?！?/br>
    他接過她手中的煙頭，摁滅扔進垃圾桶。

    “也就這些年經濟發展，城鄉形象建設，打造宜居鄉村的結果?！敝苷⑿?，“十幾年前可不是這樣的?！?/br>
    “十幾年前是什么樣的？”林霜問。

    “你來了估計要逃跑吧?！彼?，“路還是泥巴路，一下雨滿腳泥星，沒有自來水管道，用的都是井水，買什么東西都要去附近的鄉鎮市集，那時候車也很少，出一趟們很不方便?！?/br>
    “生活總是越來越好的嘛，感謝祖國母親，讓我們過上好日子?！彼陔娔X椅上，踮腳轉圈，“也感謝個人的奮斗，養家糊口賺錢蓋大房子?！?/br>
    “你再夸下去，我就推薦你去當鄉村形象大使?！敝苷阉B人帶椅推離窗戶，把窗闔上，“冷不冷，我把空調打開?！?/br>
    “不冷?！?/br>
    她打量房間，正正經經詢問他：“我可以參觀一下你房間嗎？”

    “當然可以?！?/br>
    “我記得你說過，房子是你自己裝修的，這些都是你自己弄的嗎？”

    “對，我父母只把房子蓋了一半，那時候家里沒錢就停工了。樓下那個儲藏室是我小時候的房間，這一層原本是個紅磚毛坯，還漏水，都快荒了，我大學畢業之后有了積蓄，才把房子蓋完?！?/br>
    “早有錢怎么不買房，那時候房價還便宜，你有房也沒人讓你入贅了?！绷炙有?，“還是你也喜歡衣錦還鄉歸故里這句話？”

    “那倒不是?！彼亲?，“我父母也就留了這個房子給我，還是想保留下來，房子再不修，再幾年刮風下雨就要塌了?！?/br>
    林霜淡淡一笑。

    衣柜看起來就是木匠的手藝，林霜推開門，里頭掛著些舊衣服，還有他大學發的校服和運動服，印著臨江師大的logo，上層柜子里有幾床碎花棉被，大概就是奶奶做的被子。

    “大學的衣服還能穿嗎？你帶回來了？”

    “穿是能穿，不過畢業就沒穿過，留下來做個紀念吧?！?/br>
    是個戀舊的人啊。

    床是簡單的木床，鋪著防塵罩，床頭柜也空蕩蕩的。

    雜物唯一多的地方就是那半墻書柜和書桌，林霜瞄一眼：“好多舊書啊，怎么連初高中課本都在？”

    “奶奶不舍得賣，我也沒扔?！彼蜷_書柜，“有些是高中時候看的書和雜志，大學那幾年的書也都寄回來了，后來陸陸續續買的一些書，常用的都帶在身邊，不常用的都放回來了?！?/br>
    林霜現在對數學這兩個字特別敏感，一眼就翻到一本數學課本，禁不住笑：“你以前的字還挺清秀的，一筆一劃的，跟現在的很像呢?！?/br>
    “是么?！敝苷粗种械墓P記本，“這是我的物理錯題集?！?/br>
    “做得很漂亮，你看還有目錄呢，挺嚴謹啊?！绷炙d致勃勃翻開，“這些都是什么鬼符號，我一個也看不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