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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的東西被奪,謝年舟微挑眉,似乎一點不意外祝儀的反應,側目看了一眼把東西擺回原來位置的祝儀,眸光一轉,眉色深了一分,“我說陸將軍不好,阿姐生氣了?” “我有什么可生氣的?” 祝儀頭也不抬,“表兄幼年之際父母便雙雙戰死,我阿爹阿娘又沒謝家的斂財本事,給不了他錦衣玉食金奴玉婢,他生來便是遭罪的,哪能跟你鐘鳴鼎食養尊處優的世家貴公子相比?你瞧不上他的東西,原本便正常?!?/br> “腿伸直,我看看你的傷?!?/br> 謝年舟被抬回來之后并沒有換衣服,身上穿的還是原來那件衣服,讓他再去換衣服有點浪費時間,祝儀便兩只手分別攥著膝蓋處磨破的兩處布料,用力一撕,小洞破成了大洞,“莫說表兄,只怕我們全家綁一塊,也及不上你——” 祝儀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看到謝年舟腿上滿是傷痕。 長的,短的,刀砍的,劍刺的,火燒的,重物砸的,形形色色,千奇百怪,每一處都觸目驚心,每一處,都能要了他的命。 祝儀愣了一下。 片刻后,她反應過來,抓著謝年舟的胳膊擼起他的衣袖,他的胳膊依舊布滿傷痕,手腕處似乎都與正常人不太一樣,稍稍往外翻,很明顯是重傷之后留下的后遺癥。 祝儀呼吸有些發緊,伸手去扯他領口。 一只手落在她手腕,耳畔是少年輕笑聲,“阿姐,再這樣下去,我就要被你扒/光了?!?/br> 祝儀手一抖,手里的料子松開了。 少年理了一下衣襟,又把她拉在胳膊上面的衣袖拉下來,面上溫和依舊,“阿姐想看什么?” 祝儀忽然有些喘不過氣。 她想看什么呢? 看他身上的傷? 看他如何掙扎求生,以至于傷痕累累只有一張臉能看? 祝儀慢慢收回手,好一會兒,她才輕聲開口,“你的傷是怎么回事?” “為什么會受這么多的傷?你不是——” 后面的話她沒敢再說。 是什么? 是陳郡謝家的人嗎? 陳郡謝家威威赫赫好不威風,可那與他謝年舟有什么關系呢? 謝崧的嫡孫見面便想殺死他,謝崧也只是把他當做一顆棋子,暗殺,構陷,謝崧派給他的事情,永遠見不得光。 這些傷,再正常不過。 不正常的是她。 說他養尊處優,說他是鐘鳴鼎食的貴公子。 “我的傷嚇到阿姐了?” 謝年舟笑了一下,伸手攏了下身上的布料,把自己膝蓋上的舊傷都蓋上,“都是些舊傷罷了,若是嚇到阿姐了,我以后便不要阿姐給我上藥了?!?/br> “沒有嚇到?!?/br> 祝儀抓著他蓋膝蓋的手,“小舟,我給你上藥?!?/br> 她陡然后悔自己剛才說的話。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謝年舟比她表兄更艱難,表兄尚有她的阿爹阿娘照拂,縱然被謝家克扣軍餉,縱然沖殺敵陣時常面臨性命威脅,可這些都是身為將軍應該面臨的事情。 但謝年舟不一樣,他沒有父母,甚至連自己的生日都不知道,他真的姓謝嗎? 只怕未必。 所謂的出身陳郡謝氏,多半是謝崧看他好用,為了方便他行事所以給他安排了一個謝氏旁支的身份。 哪怕頂著謝氏旁支的身份,哪怕他是謝崧手下第一得用之人,但謝延興對他依舊是喊打喊殺,在謝家人眼里,他只是一把趁手的兵器,一把鋒利的尖刀,他的命根本不屬于他。 世上無人待他好,以至于她待他的一分好,都會被他視為驅散烏云照進他陰暗人生的月光。 但她對他并沒有那么好。 好多都是陰錯陽差,噓寒問暖也好,給他蓋被子也罷,甚至給他收尸都是誤會。 她對他并不純粹,她一開始是想搞死他的,是后來真的搞不死他,她才不得不裝圣母感化她。 她沒有那么好。 更不值得他這般對待。 祝儀有些不敢看謝年舟的眼睛,她低頭拿棉帕子蘸了水,把謝年舟的手拿開,輕輕擦拭著謝年舟膝蓋上的傷。 “以前你受傷的時候是怎么處理的?” 祝儀輕聲問道。 此時太陽已經完全下山,營帳里掌了燈,陸廣軒治軍嚴,又加之不富裕,自然不舍得在燭火這種并非緊急必需品上花錢,劣質的燭火斑駁,燃一會兒爆一下燈花,斑駁的燭火搖曳著祝儀臉側,謝年舟垂眸看著她的臉,聲音無端低了一分,“不處理?!?/br> “不處理?” 祝儀啊了一聲,“那豈不是很疼?” 這個角度的祝儀很好看,明艷又莫名嬌憨,而臉側垂下的碎發,更是讓謝年舟有種想伸出手給她梳于耳后的沖動,好讓那張皎皎如月的臉離自己更近一點。 美好且溫暖的東西,天生便有蠱惑人心的力量。 謝年舟捻了下手指,放低的聲音此時帶了一分恰到好處的委屈,“阿姐,無人在意,疼又如何?” 祝儀擦拭傷口的動作頓住了。 是了,無人在意,疼又怎么樣? 還不是要自己忍著? 祝儀握著帕子的手顫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謝年舟想讓她看到的,也知道謝年舟的聲音是在向她賣慘,可她依舊很難受,她不敢想謝年舟以前過的是什么日子,更不敢問他是如何熬過來的,她想開口安慰他,但是沒必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