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是心非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里漾著笑, 看著沈瑤的目光像帶著鉤, 許是五官本就生得俊朗, 又或許是因為面對著自己喜歡的人, 身體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 連帶著每一次呼吸都在表達著愛意, 以至于此時的賀時眉梢眼角都透著幾分撩人的意味。 沈瑤被他看得不自在, 垂眼去揭自己的飯盒蓋子,避開他的視線,說:“沒有, 天天也不見你怎么出工,怕你吃不上飯的時候我五奶奶心軟給你貼口糧?!?/br> 賀時看著沈瑤白皙的臉頰rou眼可見染上一層淺淺的粉,彎唇笑了, 口是心非, 簡真可愛死了,關心他也不肯承認, 還非得拿沈老太太做借口。 他覺得沈瑤就是害羞了, 嗯, 所以喜歡他也不肯承認, 非要嘴硬的讓他回北京, 賀時想著, 他要真回北京了,小丫頭沒準兒心里偷偷難過。 想到這里賀時笑得彎了眼,叫了一聲:“沈瑤?!?/br> 沈瑤就覺得賀時這會兒聲音柔得過份, 明明是連名帶姓的叫, 可她的名字從他口中出來,就是帶著幾分說不出來的旖旎,還有一種能滲入人骨髓的甜。 她都沒勇氣抬頭對上賀時的眼,額頭處似乎是他視線落下的地方,灼熱guntang,她不太自在的觸了觸自己額心,覺得這樣也不太對,把手放下扶著飯盒,挾一筷子菜入口,下意識嗯了一聲,已經忘了融進骨子里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 賀時正要說什么,一群男職工端著飯盒走了進來,他耳尖,聽到了有人說:“看,咱們早上碰到的那姑娘?!?/br> 他幾乎下意識就把那人說的姑娘跟沈瑤聯系上了,沈瑤進了工廠,說實話賀時是替她高興的,能進城日子就比鄉下好過得多,哪怕他想見她會變得更難一點兒,但賀時覺得那是他可以去克服的。 他最擔心的反而是會出現一大波潛在情敵,沈瑤這模樣兒太出挑,就是那種哪怕都穿著一樣的工衣,站在人堆里你也是一眼就能看見她,美得自帶光環的那一種,在沈家村她頂了十幾年的傻名聲尚且還有人求娶,何況如今的她。 他順著聲音看過去,果然,一群年輕人也正看向他和沈瑤這邊,大致掃了一眼,有那么一個長相還行,嗯,和他還是不能比的。 這是想起沈瑤這丫頭也看顏,一點沒發覺他慶幸自己顏值還算能打的這種念頭有多奇怪。 那群人也注意到和沈瑤相對而坐的賀時了,賀時看著長得還成的那一個,正是白天跟門衛老張問話的人,他這會兒也不說去打飯了,把飯盒給了工友請人幫著代,自己找了張離賀時兩人不遠的桌子坐了下來。 沈瑤因之前被賀時的話攪得分了神,又是背對著食堂門口,并沒有注意到什么,這會兒連旁邊不遠坐了一個人也沒留心,本來就是職工食堂,有人坐在附近一點兒也不奇怪。 哪怕覺得沒威脅吧,賀時心里還是酸,沈瑤這丫頭太招人,這才是進食品廠的第一天。 他揭開自己的飯盒把瘦rou往沈瑤飯盒里挑,又把她碗里的肥rou一塊塊挾到自己飯盒里,沈瑤莫名看他:“你這是干嘛?” 賀時筷子都不帶停頓的,一邊把瘦rou換給沈瑤,一邊道:“上回在你家吃飯,我看你不沾肥rou?!?/br> 他倒是觀察入微,確實,在有得選擇的情況下,沈瑤只吃瘦rou,哪怕肚子里缺油水,可從前精細慣了的人,那油膩膩的東西真下不去口,完全是自然而然的條件反射。 可她吃不下的東西,這個時候的人都當寶貝的,沒一會兒功夫自己飯盒一角就堆滿了rou,而賀時米飯上面堆了七八塊指肚大小的肥rou。 沈瑤臉有些紅,這種行為在她看來,太過親密。 賀時卻像是曾做過無數遍一樣,熟稔又自然的把自己飯盒里的魚腹rou挑去魚刺,然后送進沈瑤碗里,叮囑一句:“吃的時候還是注意點,怕有沒挑干凈的小刺?!?/br> 沈瑤臉快要冒煙了,請賀時吃飯,她沒想過會是這樣的場景。 看賀時還在認真挑魚刺,恐怕挑完之后還是往她飯盒里送,她坐不住了,伸手就要蓋上飯盒蓋子回宿舍吃去。 眼下沒有鏡子,如果有鏡子能照一照的話,想來能確定她的臉應該是紅透了。 賀時察覺到她的意圖,一下子按住沈瑤的手:“不給你挑了,好好吃飯,端回去就冷了?!?/br> 他說完,當真自己吃起飯來,沈瑤這才暗暗松一口氣,小口吃起晚餐。 賀時看她低垂著頭專心吃飯了,唇角不自覺揚了起來,沈瑤進廠也不是全無好處的,至少在村里他很難和她有這樣獨處機會。兩個人安安靜靜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這于賀時而言幸福又溫馨,只是這樣簡單的相處,就能讓他一顆心甜得發漾。 他是甜了,旁邊看了一會兒的幾個工人快酸死了,他們上午后頭到門衛室跟老張磨了半天也沒問出這姑娘哪個車間的,叫什么名字,這才上了心,就發現人有對象了,簡直是毀滅性的打擊。 至于說倆人不是對象,就那空氣都甜膩的勁兒,怎么可能? 那群人吃一口土豆絲,酸辣土豆絲,再吃一口包菜,醋溜包菜,靠! “這沒法活了,食堂這是買了多少醋,怎么哪個菜都是酸的?” 賀時沒忍住笑意,醋溜包菜,其實酸得還挺開胃的。 沈瑤完全沒注意鄰桌的人,她和賀時差不多同時吃完,賀時飯盒里那些肥rou基本沒怎么動過,沈瑤真是不知道說什么好了,明明不吃的,還都挾進他飯盒里。 然后想的就是賀時家境恐怕真的很好,人人都沾不著油星的時候,他竟然還挑肥揀瘦,想到這里又打住,這事情上她最沒立場了。 食堂外有一整排的水池子,都裝的自來水籠頭,賀時把兩個飯盒和筷子都接了過去,讓沈瑤找塊干凈的地方站著等他,他自己洗飯盒去了。 他這飯盒洗了足有三四分鐘才回來,也沒馬上遞給沈瑤,而是拿在手上陪她往回走。 他問沈瑤:“宿舍條件還好嗎?你們幾個人住一間?” 又問工作有沒有安排下來,具體是做什么,沈瑤有一搭沒一搭的應了,走到宿舍樓下才想起:“這個點沒有回村里的汽車了吧?” 賀時沒忍住,笑了。 只當她一直不會想起他來,好在還是分了一點點心思給他的。 “我今晚不回去,就在附近找個招待所住下,你不問我來市里干什么嗎?” 沈瑤愣了愣,問道:“你來市里是?” 賀時被她難得的呆愉悅到了,彎了眼笑道:“雖然我想說是專門來看你的,這樣你或許感動一點,不過這趟來確實有正事?!?/br> 把找了農林科學院的專家到村里查看土質,想讓村民種油茶樹的事和沈瑤說了,笑道:“我是帶著任務來的,得找邢偉他爸幫忙聯系外省種油茶樹的幾個城市,問問油茶樹樹苗引進的事情,不過我有點私心,想早點見到你,所以提前過來了?!?/br> 說著正事,沈瑤原本聽得認真,一句我有私心,想早點見到你猝不及防撞進心里,賀時今天比這更過的話都說得多了,沈瑤已經生不起再跟他計較的心思,只作沒聽到忽略過去。 仔細問了油茶樹畝產多少,能榨多少油,在聽了盛果期最長能達120年時,由衷感謝賀時為沈家村人做了件大好事。 賀時向來臉皮厚,在這之前,邢振聲也好,還是村里的隊長們也好,他聽著他們的夸贊都沒什么感覺,聽聽就過,直到這會兒沈瑤鄭重的道謝,他難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其實,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家里吃過山茶油,正好看到村里人吃點油太難了,找人問了問而已?!?/br> 沈瑤笑了,最初她對賀時的印象是一個出身不錯的紈绔子弟,他卻一次次刷新了她對他的認識。 “下鄉知青很多,能憂心村里人生計艱難,主動去想辦法試圖改善全村人生活的,做到這一點的很少,所以你這樣我覺得很了不起?!?/br> 一句很了不起,夸得賀時心中火熱,他握著飯盒的手不自主緊了緊,被夸得快找不著北了。 宿舍已經到了,沈瑤準備上樓,她伸手拿過自己那兩個飯盒,看賀時一眼,語聲輕軟的說:“我很感謝你為村里人做的事,不過賀時,扎根農村你再考慮清楚一些,我之前說的話都是認真的,如果入伍還來得及,你自己慎重考慮一下?!?/br> 這是她最后一次勸說,她沖賀時笑一笑:“我回宿舍了,你也回去吧?!?/br> 說完轉身往宿舍樓走去。 “沈瑤?!辟R時叫住了她,緊走了一步追上:“我收回從前說的那些傻話,知青不是每一個都靠不住的,回不回北京的事不用考慮,我就在沈家村,等到你愿意接受我那一天,往后,如果能一起回北京,那我們一起回,如果不能一起回,我就在江市陪著你,好不好?” 那一句好不好問得小心翼翼,呼吸都不敢重上哪怕一分,最后一個字落下,他注視著沈瑤的表情不敢錯眼,像等待審判的囚徒,緊繃到自己無意識屏了呼吸也沒發現。 兩人離得很近,沈瑤微仰著臉,自賀時從北京回來后第一次心平氣和的看他,看到他眼里的認真和執著,還有隱在黑色雙瞳里呼之欲出的濃烈情感。 純粹、熱烈,帶著隱隱的期盼和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