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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沉吟半晌,看了看衛琇鎮定自若的臉龐,又掃了殿中的臣工們一眼,冷笑一聲道:“衛舍人的家事容后再議,孤這里另有一樁棘手之事,關涉萬千黎明百姓,望諸位與我分憂。張邵,你同他們說說!” “是,”諫議大夫張邵便道,“前日青冀凌汛,大水決堤,沖垮村莊民田無數,致流民數千為寇徐州,殺害北海太守左憲一門三十六口?!?/br> 他說到此處頓了頓,若有似無地往衛琇的方向望了一眼,朗聲道:“臣奏劾青州刺史陶謨,尸位素餐,玩忽職守,賑災不力,請罷謨官,檻車征還京師?!?/br> 此言一出,便如平地一聲驚雷——這位諫議大夫出自寒門,平日沉默寡言,不朋不黨,幾乎與殿中的柱子融為一體,方才眾人圍攻衛琇時他也是冷眼旁觀不置一詞,誰知一開口就差點把天捅出個窟窿。 青州刺史陶謨是裴霄的人。為了將左膀右臂安插到青徐,讓衛琇的舅父畢瀾騰出位置,裴霄當初也是殫精竭慮費了好一陣功夫的,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上任不到一年,還未做出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績,先遇上了天災。 說完這番話,張邵望了衛琇一眼,衛十一郎便在眾目睽睽下向他點了點頭,仿佛生怕旁人看不出這是出自誰的授意。 這是擺明車馬地向司徒鈞投誠,而短短一個多月前,他還是個謙卑恭謹彬彬有禮的晚輩。 裴霄有生以來第一次拿正眼細細打量他,他仿佛第一天認識衛家這根碩果僅存的獨苗——是他掉以輕心,把一只藏起利爪的幼虎當成了貓兒。 裴霄定定地看著他,仿佛要將他盯出個洞來,衛琇則若無其事地迎著他的目光,微笑著點點頭。 裴霄要避嫌,不過自然不會少了替他打頭陣的,立即有人跳出來為那倒霉催的青州刺史辯白,才說了兩句,只聽“啪”一聲脆響,天子用力將手中一塊玉佩往案上一拍,斥道:“誰替那蠹蟲說話,孤先將他斬了以慰左太守一家在天之靈!” 裴霄審時度勢,司徒鈞這回是鐵了心要折他一臂,他畢竟占了君的名分,又羽翼漸豐,還有個姓韋的老酸儒伺機尋他晦氣,這次只能棄卒保車了。 陶謨的命途定了,青州卻還有個爛攤子等著收拾,不說別的,光是那數千流民就夠喝一壺的了,再加上這兩年天災不斷,西北又有兵禍,國庫早已空虛,司徒鈞眼下連賑災的錢糧都撥不出來,可憐他風華正茂的年紀,鬢邊已經愁出了白發。 一提到錢,滿朝臣子都像是臨時害了肚子疼,一個個愁眉苦臉,憂國憂民的場面話一套接著一套——反正不用錢。 衛琇卻上前一步奏道:“臣愿輸米十萬石,粟米二十萬石,幣二十萬匹,帛十萬匹,雖是杯水車薪,庶幾可解陛下燃眉之急?!?/br> 司徒鈞從御座上站起身來,感激道:“衛卿毀家紓難,大靖有此忠臣,是黎民社稷之幸!” 衛十一郎帶了頭,其它世家也得有點表示,一個中書通事舍人拿出這么多米糧財帛來,八命三公總不好意思太寒磣吧,裴、蕭、韋三家都結結實實出了一回血,別家還好,蕭家人口多,子孫一個賽一個的能造,日子本來就過得緊巴巴,蕭家諸人差點吐出一口血來——你衛十一郎倒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拖別人下水你這是安的什么心! 第138章 迫在眉睫的賑災問題解決了, 天子接著問青州刺史的人選,韋重陽一系和裴霄一系都有薦舉, 韋重陽和裴霄袖著手不發一言,氣定神閑地看著底下的人爭得面紅耳赤。 裴霄當初一力保薦的陶謨才被免了官,這節骨眼上他還不知收手,儼然已將政柄目為他們裴家的私物, 司徒鈞心中憤恨,手里握著半塊玉佩, 手心被裂口扎出了血還渾然不覺。他深而緩地吸了一口氣, 壓了壓怒火道:“此事非同小可,兩位說的都有道理, 容孤再斟酌一番?!闭f罷命衛琇擬旨, 命樂安太守陳瓊暫代青州刺史一職。 下了朝,衛秀正要轉身離開,司徒鈞在后面叫住了他:“衛卿請留步?!?/br> 衛秀隨著司徒鈞踱至宣德殿, 司徒鈞隨口寒暄幾句,又問了問涼州的風土人情, 末了抬頭望他一眼, 笑著道:“稚舒是性情中人,姜家娘子能得你的青眼相賴,也是福澤深厚之人?!?/br> 衛秀聞聽此言心中有些不悅, 誰都覺得姜二娘被他挑中是莫大的幸事,仿佛她是個什么物件,合該叫人稱量挑揀, 先是蕭九,再是他——殊不知他才是那個三生有幸之人。不過這些話不必同外人說道,即便說出來,司徒鈞這樣的人大約也是不會信的,多半還要費心揣摩衡量半日。 于是他便揖了揖道:“臣替內子謝謝陛下?!?/br> “婚期定了么?”司徒鈞關切地問道。 “回稟陛下,尚未行問名之禮?!毙l琇答道。 司徒鈞笑意更深,似打趣又似試探:“稚舒恐怕已經等不及要將佳人迎娶回家了?!?/br> 衛琇垂眸一笑,像微風拂過水面帶起的淺淺漣漪:“讓陛下見笑了?!?/br> “禮本于昏,這本就是人倫之重,稚舒不必害臊,”司徒鈞一本正經地揶揄道,“依孤之見,不如早擇良辰吉日,稚舒了卻這頭一樁心事,孤才好‘使卿勞’?!?/br> 他向衛琇邁了一步,拍拍他肩頭,嘆了口氣道:“同你說句心里話,青州刺史之位孤只敢托付于你,不過這位子能留多久,孤也作不得主?!?/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