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氣氛靜謐而又沉靜。

    許久后，忽然起風了，他輕輕開口道：“不會，是我不自重?！?/br>
    他手指觸及著她的臉頰，觸手到的是一片冰涼，他神情有些麻木，整個人都處在一種無喜無悲的境地。

    “玉姑娘，風有些大了，我推你回去罷?！?/br>
    他推著木輪輪椅回了藥室，將人抱了起來，輕飄飄的幾乎沒有重量。

    他臉頰輕蹭著她的臉，而后落筆成信，出門后小心地落瑣，將信交給了婦人，交代她第二日再打開。

    而后便轉身離開。

    婦人遙遙望去，卻見他身形蕭索，仿佛連背影都蒼老了十歲。

    回到藥室后，他梳洗更衣完畢，坐于床前，手掌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頰，笑容溢上了臉頰。

    “玉姑娘，我這人本就是天厭之人，連死生都將我拋卻了，我經歷了許多次輪回。只有這次遇見了你，我本來已經厭倦了這種日子，想著干脆和這世道一起毀去罷了。不過這次，我有些期待下一次見面了。下次還要讓我遇見你好不好，下次我會更坦誠些，更早得找到你，更全心全意地愛你?！?/br>
    他落了一吻在她額頭上，而后舉起火燭，點燃帷幔，火蛇燎過，瞬間偌大的房間便成了一片火海。

    火海中，他仿佛看見了她坐起身同他笑。

    那無形的黑霧欲要再度侵蝕他的靈魂，一道紅芒向他沖去，驅散了黑霧，與他的靈魂交織纏繞在一處。

    在新的幻夢里，他經歷了無數次人生，那似乎別人的人生，也似乎是他的，他分不清什么是真實，什么是虛幻。

    在那些幻夢里，他一直苦苦追在一個女子身后，不知追了多久。

    不知什么時候，她好似終于愿意回頭看他一眼。

    第51章

    他夢見自己最初是一條山間初開了靈智的小蛇, 一直懵懵懂懂地修行，直到遇見了一女子，將他帶出了山。

    后來, 他隨那女子一道修行，由蛇化蛟, 再由蛟化龍, 直到有一日，她忽然不見了, 她尋她尋了許久，卻怎么也找不到她。

    他不停找, 找了許久許久，久到他數不清歲月，等他足夠強大, 把世界都翻遍了, 卻始終找不到她。

    他那時隱約知道, 她或許已不在這個世界。

    后來, 他能去到其他世界，變成一只貓, 一只狗, 亦或是其他。

    他終于再次找到她了。

    他成了一只不會說話的喪尸，他比別的喪尸聰明了一些, 會幫她清理障礙, 會幫她找食物, 會幫她守夜。

    于是她將他留了下來。

    后來, 他在一場戰斗中被砍下了腦袋, 死了。當時他心里唯一想的是，不知道他還要找多久才能再次找到她。

    久到他忘了大多數的記憶, 心里唯有一個念頭，就是找人。

    他害怕自己最后連找人都忘了，于是每經歷一次世界，就要在靈魂深處烙印一遍她的相貌。

    好似什么都變，但她的相貌卻是不變的，至少那兩次，她都是相同的相貌。

    他的靈魂在這一次又一次的輪回間，逐漸壯大，再一次相遇后，他用契約讓他們多了一絲聯系，因此無論她去到哪里，他終于能第一時間找到她了。

    自那以后，他每一次都能找到她。

    找到她，成了他最大的執念。

    無數次的輪回，他自己也記不清，他緩慢而又笨拙地追逐著她。

    終于，她肯回頭看他一眼了。

    那龐大的記憶沖刷著他，他的心被無限牽扯，眸子從痛苦到麻木再到釋然。

    一切塵埃落定，仿佛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忽得想見她，很想見他。

    五色之光流轉。

    陽光順著窗棱落了下來，落在了顫動的睫羽上。

    床上之人緩緩睜開了雙眸，那雙眼睛一片深沉的海，無止無盡的黑洞。

    “醒了?！绷⒂诖睬暗呐诱f道。

    他喉結滾了滾，在幻夢與現實中不斷交替，忽得笑了起來。

    笑得直咳不已，一無反顧地向她奔去。

    “我好想你?！?/br>
    “這一世，我沒有記憶?！?/br>
    “我知道的，可是乖乖還是同我在一起了是不是？”

    “從前便覺得奇怪，為何對見過一面的人動了心，明明我這樣的人對感情最是冷漠的人?！?/br>
    情感不受自己控制，理智卻又不斷地告誡她不合常理。

    她這般的人，無論做什么，最先需要說服自己，才能投入一段感情。

    正是因為她給不了自己一個合理的理由，才會陷入感情與理智地不斷拉扯中。

    他在她身后追了百世，才勉強換來了她的一絲垂憐，她從不輕易動心，甚至曾有人說她沒有心，可她還是為他破了例。

    那也是一方世界可以打破壁壘的強者，追逐了她數個世界。

    最后還是在她的冷漠下敗退了。

    那時候，他也只能在身后遠遠的看著，看著她只身行走萬世千秋。

    他還記得那人離開前對他道：“她那樣的人，沒有心的，即便你追她萬世又如何，你為她做再多，全心全意捧出一顆真心妄想打動她，我聽說你追她足有十世有余，她可曾多看你一眼?！彼涑暗?。

    “能多看她一眼，就夠了?！?/br>
    其實不止十世的，在那之前，他光尋她，就尋了幾十個世界。

    或許正是那幾十個世界的尋尋覓覓，才叫他覺得能在她背后多瞧她一眼，也是種幸福。

    “真是個賤骨頭?！蹦侨说?。

    他不過是小世界里走出來的，千辛萬苦，憑著一腔執念才突破了世界的壁壘。

    同那些大千世界大神通者相比，卑微如泥塵。

    他所憑借的本就只有那一腔愛欲化作的執念。

    他已數不清哪一世輪回，他不曾見過那人，她身邊的人來了又去，她不曾為任何人停留，也不需要別人為她停留。

    他的存在，她不在意，也不驅逐，只是放任自流。

    那時他甚至私心想，若是哪一天，她一個人累了，也想要有人陪在身旁，至少她轉頭就能看見自己。

    他一直以為那是他的癡心妄想，只是不曾想，她竟然真的停住了。

    終是給了他一次機會。

    “你忘卻記憶，沉入輪回，再歷百世，若這百世，你能打動我，我便許你站在我身旁?！?/br>
    “好！”他依然記得那一日，紅日透過云海，高山之巔，他依舊仰望她，如同仰望那輪朝陽。

    本是高不可攀，炙熱不可近，卻收斂了耀眼的光芒。

    叫他生出一種可以接近的心思，九天攬日，吾亦可往。

    他唇角眼底都流露出笑意與些許得意。

    “乖乖每次破例都是因為我是不是？”頭顱在她面前自覺低了下來。

    “是對你破例太多，你脾氣是越來越大了?！?/br>
    “不是乖乖許的嗎？”他道。

    她笑了一聲，幽幽道：“我也給了自己一次選擇，叫自己忘記一切，替自己做一次選擇，結果有些出乎我的意料?！?/br>
    前面那百世輪回，她習慣了這人存在，將他放在了心上。

    只是不曾想到他對自己的影響已經這般大了。

    “那是好還是不好？”他追問道。

    “你說呢？”她反問。

    “自然是好的，乖乖是不是比之前更愛我了？”

    “以前要是知道你能這么作，早將你一腳踹開了?！?/br>
    “現在便不踹了嗎？說明乖乖是愛我的?！彼浇切σ馐斩际詹蛔?。

    “乖乖這次陪我過完這輩子可好?！彼蟮?。

    “好?！?/br>
    他愈發歡喜，只覺得胸腔都溢滿了情意，怎么喜歡都不夠。

    他越發膩人了，恨不能化作掛件，時時刻刻掛在她身上，黏在一起。

    是南華最先看不下去，又拿他沒辦法，這人臉皮忒厚，簡直油潑不進，水滴不穿，恨得他直咬牙切齒，最后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只得帶著夫人先跑了。

    這日，消失了一段時間的萬琦忽然出現了。

    “師兄?！?/br>
    “既已轉世，我不再是你師兄?！彼涞氐?。

    他卻還是深深拜了一禮，“我已脫離上界，以后便做個普通人，還妄師兄多多保重?！?/br>
    他又對南笙拜了一禮，抱歉道：“師嫂，此前你脫我之事，我已算過卦了，只算出她神魂不全，小魚兒的癡癥我沒有辦法?！?/br>
    “我知道，有勞你了?！彼?。

    看著窗外無知無覺戳著螞蟻洞，一副天真爛漫，無知無覺的模樣。

    他長舒一口氣，鄭重道：“我還欠師嫂救命之恩，若是小魚兒長不大，我愿意看顧她一生，不叫她受人欺負了?！?/br>
    他能力雖然日漸衰弱，可活過普通人的一生，卻是十分容輕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