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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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僵站在桌邊,眼眶睜得發痛,忽然聽到一陣敲門聲,叩叩兩下,清脆而有力。 陸瑜章站著沒動,等著爹娘或是meimei開口說話。 下一瞬,被他從內鎖上的門竟然直接打開了。 一陣凜冽寒風吹進屋內,煙紫色的余霞鋪盡天邊,勾勒出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 素白勁衫,未著外袍,烏發高束,發尾隨風輕揚,腰間掛著一把鏤著鳳紋的寒光寶劍,凌厲清絕的鳳目隔著一丈有余的距離,淡淡睨著桌邊的陸瑜章。 屋外暮色沉沉,她的面容卻冷亮清晰,超然物外,宛如畫中仙。 連玦本想派人來取流光珠,可是今日不知怎的,或許是閑得發慌,或許是思及流光珠珍貴,又是姮娥的贈物,不好假手于人,一番糾結,莫名其妙就親自下來了。 陸瑜章立在原地,像被雷劈了一般,唇發顫道:“瑤、瑤臺仙子?” 瑤臺仙子? 行。 連玦點點頭,兩步踏進屋內,目不斜視,盯著陸瑜章道: “我來取流光珠?!?/br> 她走近時,有清寒而又澄澈的氣息吹來,直到這時,陸瑜章才敢輕輕喘一口氣,心臟在胸口敲得震天響,他不由生出狂喜之意,整個人都要隨風飄起來了,這般心緒卻絲毫不敢流露出來,他用盡全力繃緊了臉,不讓表情顯得太夸張,可身體的戰栗實在不能完全止住。 他真想立刻跪下,五體投地匍匐在她腳下,卻不知怎的,心里似有一道微弱聲音告訴他,仙上不喜他跪,他只得強忍著不讓膝蓋彎下去,目光也不敢再在她臉上流連,小心翼翼地低下來,緊盯著她腰間的寶劍。 他這副樣子,落在連玦眼底,還算穩重。 “流光珠?是上巳節那日掉下來的仙珠罷?” 陸瑜章微微弓著腰,聲線有些抖。還未度過生長期的少年,身子像抽條拔節的竹,很是清瘦,手也生得白凈修長,指骨清晰,邊說話邊恭恭敬敬地給連玦倒了杯茶。 “仙上稍候片刻,我去把仙珠取來?!?/br> 說罷,他朝連玦拜了拜,轉身走進內間。 內間與外間有半扇槅窗分割,陸瑜章走到床邊,這個位置,連玦應該看不到他。 他深吸一口氣,放任唇角上揚,身體暢快地哆嗦起來,雙腳激動地輕跺著地,同時雙手合十,不管東南西北,瘋了似的一通狂拜。 一聲冷淡清冽的聲音突然傳到他耳畔: “快點?!?/br> …… 陸瑜章猛地站定。 忘了人家是神仙了,什么看不見? 他不敢回頭,抬手用力敲了兩下額頭,這便走到柜前,取出了精心保存的流光珠。 第一百章 陸瑜章捧著匣子走出來, 桌上的茶紋絲未動,連玦微垂著眼,目光落在茶盞旁邊的、盛著幾樣精巧點心的小瓷碟上。 陸瑜章本該立刻把匣子呈給連玦,忽然心思一動, 將匣子放在桌上, 雙手捧起瓷碟, 恭敬道: “仙上要不要嘗一塊?” 數不清有多少年沒吃東西了,連玦本欲拒絕,鼻端卻嗅到一陣綿潤的甜香, 是天界不曾有的味道,鬼使神差之下, 她拈起一塊杏白色的糕點, 輕輕咬了一口。 陸瑜章不敢抬眼看她的表情。 手中瓷盤輕輕一動。 她拿起第二塊了。 然后是第三塊。 又等了一會, 仙人不再有動作。 吃了三塊,對于超然物外的仙人來說,應該是挺喜歡的意思吧? 陸瑜章放下碟子,頭腦一熱,嘴巴比思緒更快道:“請您在此稍等我片刻?!?/br> 說完他便沖出了房間, 剛踏出門檻便罵自己是不是瘋了,竟然把仙子一個人撂在屋里??伤椒ノ赐?,飛也似的沖到東邊廂房,搗鼓了一會兒, 抱著十來個食盒,壘得足有半人高,又飛也似的跑回了房間。 視線艱難地從食盒旁邊漏出來, 陸瑜章看到連玦還負手立在屋內,沒有消失不見, 他高興得幾乎找不著北了,跌跌撞撞將高高的食盒放到桌上,喘了口氣,對面露不耐的仙人道: “仙上,這些糖餅,獻、獻給您?!?/br> 連玦瞇了瞇眼,看見那十幾個大容量食盒,每個里頭都塞滿了各式各樣的新鮮糕點,合起來少說也有三四百塊。 少年惴惴不安地站在她面前,清俊的臉上閃爍著無限的喜悅,連玦輕抿了下唇,剛才吃的杏花糕的香甜味道還徜徉在口中,綿密清軟,甜而不膩,是她從未感受過的怡然滋味。 連玦淡聲道:“都給我了,你們家明天賣什么?” “不礙事的,我可以再做!我做得很快的!” 陸瑜章仰起眸,就在這時,他似乎看到清冷威嚴的仙人唇邊閃過一絲笑意,霜雪似的面容隨之染上初春艷色。他呆了一瞬,那笑意也飛快淡去,就見仙人抬了抬手,毫不客氣地收下了那十來個食盒,連帶著木匣中的流光珠,在陸瑜章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見。 連玦沖陸瑜章點點頭,轉身向外走。 “仙上!”陸瑜章壯著膽子喊住她,“小人姓陸名瑜章,小字羽生,小人家的鋪子名為陸氏糖餅鋪,就開在淮水縣東大街上,您以后要是想吃糖餅了,可以隨時來找小人,或者……您告訴小人如何向您供奉,小人翻遍了上京流傳的所有仙譜,都沒有找到您的仙名仙像,實在不知該如何供奉?!?/br> 神族自有天地滋養,不吃凡人的香火供奉,因此凡間只有仙譜,沒有神譜,凡人甚至不知有神,只道神與仙是一體。 連玦停下腳步,微側眸,道:“你既知我是仙人,無事向我祈求?” 陸瑜章愣了下,先搖頭,而后點頭:“有的。小人希望、希望仙上仙體康健,萬壽無疆?!?/br> 這一回,陸瑜章清晰地聽到了一聲輕笑。 再抬眸,仙人已乘風而去,徒留陣陣清寒的仙氣,雪沫一般,拂過陸瑜章臉側。 陸瑜章呼出一口淡淡白霧。直到此刻,他仍不知仙人的名號,無以供奉。 四下冷冷清清,什么也不剩,好在他已經得償所愿,此生從未像現在一般滿足。 可是人心總是不足的。 真希望能再見仙子一面啊。 陸瑜章將那盞燒盡白羽的燈珍藏起來,從此再也不點,只在無事時拿出來,癡癡地凝望著。 時光如梭,一晃三年過去,十八歲的少年在無盡的等待中,漸漸長成沉穩溫和的男人。 又是季春時節,這一日,連玦帶兵巡界,結束時恰好經過人間的棲云山脈。 她忽然失神了一陣,揮手讓下屬們先回去。 獨自落到人間,春暖花開日,山色蒼翠,鳥鳴啁啾,曾經的不周神山,已變成人間極不起眼的幾座山頭。 連玦找到封魔大陣所在的地方,這里如今叫做豐安山。 豐安山西面有一片陡峭懸崖,連玦懸飛在半空,望著崖底,恍然想起之前無數場大戰,最深刻的卻是七萬年前她將峮獄封印在此山之下,對方露出的那漠然又壓抑的表情。 猶記得,那天也是個春日。 如今過去七萬多個春日,連玦的法力毫無長進。她身為戰神,普天之下再無敵手,對她而言并非喜事,反而是場困局。 隨著時間推移,隨著眾口一詞漸漸抹除了峮獄的存在,連玦對神界的歸屬感越來越淡。 這個戰神,誰當都可以。 連玦望向下方漆黑的深淵,某一瞬間,她真想破開封印放峮獄出來,與她大戰三天三夜。 可她不能這么做。一是因為她仍是戰宮主神,效力于神界,聽命于神帝,二是因為,現在的她可能承受不了封印破開時釋放的力量,就算她堅持住了,沒有被破陣的力量震死,峮獄也不會愿意出來和她打。 早在她用伏神鎖逼迫峮獄吞噬幽冥海時,就已經永遠失去了最尊敬的對手。 連玦轉身離開山崖,不想這么快回神界,便化作凡人模樣,穿一身素白長衫,漫步于臨近的豐安鎮中。 街邊行人熙攘,攤販眾多,很是熱鬧。 一個背著竹簍,簍里裝滿雜七雜八草藥的小少年從連玦身旁竄過去,奔向前方的烙餅小攤。 “惠娘,你看我抓了什么!”采藥少年從懷里掏出小竹籠,遞給在攤位后邊的女孩。 女孩正在幫父母攤餅,沒空看他的蛐蛐:“阿福哥哥,等收攤了我再找你玩?!?/br> 少年收起竹籠,撓撓頭:“那我買個餅吧?!?/br> 他低頭從懷里掏錢,余光瞥見一片雪一樣白的衣角,生怕身上的泥污把人家衣服弄臟了,連忙躲開一步。 連玦垂眸看了他一眼,她覺得自己的視線還算溫和,誰知這少年直接被嚇得眼眶一紅,嗖的一下躲到那個名叫惠娘的女孩身后。 連玦無奈,隨手買了塊餅,走了。 直面過她的凡人屈指可數,連玦分明記得,陸家那個小少年并不很怕她,她便以為自己長得不算太兇。 這般想著,她閑散地咬了口餅。 額。 味道極其的一般。 腦中忽而閃過一段極為愜意的味覺記憶,連玦垂著眸,步下生風,幾步間,便從偏遠的豐安鎮,踏入繁華的上京淮水縣。 四下車馬駢闐,喧囂盛極,連玦揉了揉耳,排在陸氏糖餅鋪長長的隊伍最末。 鋪子生意極好,看顧鋪面的便有兩個伙計,后面工作間里不知還有多少人。 過了許久,連玦終于排到前頭。 隨意望了眼內間,隱約看到一道高大修長的身影,長發一絲不茍地束起,戴了個簡單的素冠,輔一竹簪固定,使頭發不易散落,腰間緙帶扎得緊緊,袖口挽到上臂,露出白皙精壯的小臂,正在全神貫注地揉面。 連玦耳力極好,聽到前后有幾名少女低聲嬌笑、議論紛紛,名為買糖餅,實為圍觀陸家的俊俏小公子。 他已過弱冠之年,應該已經成家了。 連玦這般想,緩步走到隊伍最前方,隨手指了指擺在外面的糖餅: “這些全部,各拿一斤?!?/br> 伙計麻利地稱斤包裝,不知為何,總感覺空氣忽然變冷了,叫人忍不住哆嗦。 “都在這兒了,您拿好?!?/br> “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