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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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剔透宛如琥珀的眼中沒有一絲波動,唯有唇角幾不可查地揚了揚,淡聲對修士們說: “這只兕妖很值錢,尸體和妖丹都歸你們,在下只收兩百兩的屠妖費?!?/br> …… 賀立群瞪大眼睛望著他,直到此刻神魂還在天上飛著,回不了體。 難以相信,眼前這個劍術高絕、弒殺冷血的青年,和白日里那個溫文爾雅、甚至有些沒脾氣的廢柴竟是同一人。 又想起自己曾把他稱作“沒修為的阿貓阿狗”,讓他別拿除妖師當幌子騙小姑娘,賀立群的臉皮頓時像火燒,羞愧得恨不得當場挖個墳把自己埋了。 另一邊,群玉和青雁處于另一種更為震悚的狀態中。 “我和陸公子初遇時,因為腦子不清醒,曾把他錯認為鎮星仙君?!比河裼渺`識對青雁說,“那時陸公子便澄清過,他只是凡人,不是什么鎮星仙君?!?/br> “或許他是仙君下凡歷劫的凡身?!鼻嘌阆肓讼?,又否認,“不對,十年前我還在仙界見過仙君,從未聽說他要下凡歷劫。陸恒至少二十歲,不可能是仙君?!?/br> “可惜我已不能再回仙界,不然真想去確認一下?!鼻嘌銍@道,“即便陸恒不是仙君,也一定和仙君有淵源,不然,就算仙君主動贈劍,塵霜劍也不可能認他為主?!?/br> 群玉聽得似懂非懂。 陸恒在她心里本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如今得知他手握仙劍,甚至和她全家最崇拜的神仙有淵源,她雖感到震驚,莫名又覺得非常合理。 少女熱烈的目光穿過樹影,膠著在陸恒身上,只見他正欲出劍砍死狼妖,眾修士慌忙攔住,要留狼妖一命,好問出失蹤的小師弟下落,陸恒這才不情不愿收了手,垂眸撣了撣衣襟上的塵土與血水,朝群玉這邊走過來。 青雁盤旋在半空中,緊張地盯著陸恒手中的劍。 長劍入鞘之后,那洶涌的劍氣、凜冽的寒意同時消失,整個劍看起來樸素安靜,毫無靈性,青雁記得曾經的塵霜劍不長這樣,而且即使收在鞘中,旁人依然能感受到那股強大的靈力波動,而如今陸恒手上的塵霜劍,似乎做了整容手術,又被某種強勁的禁制術封鎖了靈性,只有在主人拔劍使用它的時候,那些力量才能盡情釋放。 就好像,不想被有心人發現它是塵霜劍似的。 陸恒這時已走到群玉面前,群玉給他遞了張手帕擦臉,他沒接。 “我去溪邊洗洗就行。妖血污穢,莫臟了手帕?!?/br> 他神情已恢復溫柔清潤,仿佛從不知殺戮為何物。 注意到青雁視線,他抬起眼,恭敬道,“青雁前輩有何指教?” “咳咳,不必叫我前輩,直呼青雁即可?!?/br> 回想這半日,它對陸恒各種嫌棄,左一個“你小子”右一個“無知小兒”,它翅膀便忍不住微微抽搐。 青雁還未想好該如何詢問塵霜劍之事,他們身后,修士們突然失聲驚叫起來—— “是我眼花了嗎?你們快看那鼎!” “臥槽!大師兄你快看!那個鼎自己在動?。?!” …… 群玉和陸恒聽到的一瞬便回頭望去,只見那倒在地上許久無人問津的漆黑大鼎竟然真的在緩緩滾動。周遭夜色濃重,它的輪廓本就不清晰,正當所有人都以為它滾入一片深暗樹影中的時候,眨眼間,眾人再定睛一看,那鼎竟然生生消失在眾目睽睽之下,就這么憑空蒸發了! 賀立群率先飛身來到大鼎消失之處。 “是……傳送陣?”他皺眉思索,“不對,一尊鼎怎么傳送自己,應是隔空取物!” 群玉揉了揉眼睛,她目力極好,能在夜間視物,方才沒太注意,此時細細回想,似乎確實在那尊鼎周圍看到了一片模糊的、有別于真實景象的奇異空間。 “確是隔空取物?!标懞愠白吡藘刹?,對群玉和修士們說,“無論此鼎在哪,每隔一段時間,它必定會消失,然后,出現在下一個妖怪手上。而且此鼎之上加了禁咒,不能被放進任何非現實的空間,也就沒人能真正帶走它?!?/br> 群玉仰頭看他:“陸公子,你早就知道?” 難怪在豐安鎮時,他殺光了那些妖怪,卻沒有理會這個很可能是妖族至寶的鼎。 賀立群他們是陣修,立刻想到以空間限制陣來防止鼎被隔空取走。然而這鼎消失的悄無聲息,幾乎感受不到任何靈力波動,可知此隔空取物術極為強大神秘,背后cao縱之人,絕不是他們幾個小小陣修能對付的了的。 聯系師門,必須盡快聯系師門!修士們臉上寫滿惶恐,一時間忙亂成一團。 群玉呆立在原地不動,陸恒轉頭看著她,抬手在她面前晃晃: “群玉姑娘,想什么呢?怎么一臉失落?!?/br> “在想那個鼎?!?/br> 她眨了眨眼,幽黑的瞳眸微微垂著,“陸公子,我覺得那個鼎非常好?!?/br> 陸恒不太明白:“什么?” 群玉由衷地說:“我想,那個鼎如果用來煮咕咚鍋的話,一定非常好吃。就這么把它弄丟了,實在太可惜了?!?/br> …… 須臾,只聽耳畔“撲哧”一聲,群玉抬眸,而后微微怔住。 從未見陸恒笑得這樣放肆,雙眼彎成月牙,唇邊冒出笑渦,甚至身體都跟著笑意輕輕震動起來。 那雙從來溫沉的眼睛,在此刻的夜幕之下,亮得驚人。 那邊修士一個個嚇得臉色煞白,這邊的小姑娘心里卻只想著咕咚鍋,陸恒不知是在笑她單純可愛,還是在笑那尊妖鼎真的很適合做咕咚鍋,總之,他心頭某根神經被戳動了,好多年都沒有這么想笑過。 群玉呆呆站在他身旁,莫名其妙紅了臉。 她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得奇怪了,但陸公子看起來并不像在嘲笑她,似乎還有點高興的意思? 群玉心跳有些快,胸口熱熱的,血液的流速似乎也加快了。 她心中莫名產生了一種沖動,或者說,她的人生夢想又多了一項—— 她要變強,變得很強很強,然后從所有人手里,無論正派邪派,從所有人手里奪走那個大黑鼎,送給陸恒,專門用來做咕咚鍋! 陸恒笑了沒一會兒就停了,忽覺身側有一股極強的靈力波動,片刻后又歸于虛無。 他垂眸看向身旁的群玉,群玉恰好也抬眼看他,瑩白如玉的臉上再無失落,墨色眸中簇著一團閃爍螢火,像夜幕中的長庚星,明明是微小的一點光亮,卻無端令他感受到了燎原之勢。 不過片刻,她那炯炯的眸光忽然柔軟下來,小心翼翼望著他,聲線輕輕: “陸公子,我有三個字不知該說不該說?!?/br> 陸恒:“姑娘直說就好?!?/br> 群玉牽起唇角,有些不好意思:“那三個字是……” “我餓了?!?/br> 一臉真誠。 - 土豆、豆角和rou塊在灶上文火燉著,一點一點變得酥軟,另有一碗豆腐野菜山藥羹煨在爐子上,清新溫醇的味道漸漸飄出來,香得群玉眼發暈,坐在門口的石檻子上望穿秋水。 廚房悶熱,陸恒得空也出來坐坐,吹會兒涼風。 青雁趴在房檐上,憋了不知多久,終于等來機會問陸恒塵霜劍的事兒。 “原來真的是塵霜劍?!?/br> 陸恒輕嘆了聲,抬眸問青雁,“前輩在仙界,可認識此劍的主人?” “說了不必叫我前輩。此劍的原主乃是九曜星官主將鎮星仙君,我在九曜星官待過幾年,時常能遇見他。那時,塵霜劍還在他手中,轉眼不過十年,怎的到你手上了?” 陸恒淡淡道:“七年前,我家中突逢變故,被迫離家的路上,我經過父親墳前,見此劍凜然立在墳頭,我便將其拔出,此劍也即刻認我為主?!?/br> 這時,青雁靈臺中幽幽響起一道聲音:“陸公子的父親……該不會是鎮星仙君吧?” 青雁:…… 說實話,真有這個可能。靈劍是可以經由至親血脈傳承的。 可是,鎮星仙君在仙界可是出了名的矜貴出塵、潔身自好,一點也不像會在人間亂生孩子的男人??! 再者說,仙的子嗣起碼也是半仙,怎么可能是個修仙廢柴? 群玉可太想聽神仙八卦了:“你快回想一下,鎮星仙君有沒有紅顏知己在人間?有沒有欠下情債的流言?” 青雁聽了直炸毛:“這我怎知!我從小養在風神宮,被貶到仙界后,沒待幾年就下凡了,那幾年里鎮星仙君看起來很正?!?/br> 群玉突然道:“你之前不是說被派到仙界執行任務嗎?怎么變成被貶了?” 青雁:…… 群玉:“你在神界干壞事了?” 青雁:…… 見青雁不太想說,群玉也沒逼它。 一只鳥能犯什么事兒?估計是風神養鳥養膩了,隨手就把青雁打發到了下界,想想也挺可憐的。 群玉手架在膝上托著腮,臉蛋擠出一團軟玉似的rou,嘟嘟囔囔問陸恒: “陸公子真不認識鎮星仙君???” 陸恒點頭:“凡人只聞仙名,何以見仙?‘塵霜劍’這個名字,也是我在北境凌霜嶺求學時,掌門長老告訴我的。但他從前只遠遠感受過此仙劍的劍氣,所以也不敢確認?!?/br> 青雁:“凌霜嶺是北境第一大宗,你既然沒有修為,在凌霜嶺做什么?” 陸恒:“凌霜嶺下有一潥清池,又名洗髓池,世間皆傳凡人之身只要在極寒的潥清池中浸泡挺過一夜,靈海靈根便能得到滋養,若能挺過七日,靈根甚可重塑,變得富有靈性,成為修行天才。我因此去到凌霜嶺,待了整整七年,在潥清池中泡了不下千日,最長的一次挺過了二十一天,但我依然不能修行,因此連凌霜嶺的外門弟子都算不上。幸而掌門長老可憐我,教我凡間功夫和劍法,又允我進藏書閣讀書,我這七年,才不算一無所成?!?/br> …… 他聲音云淡風輕,像潺潺溪水淌過青石,敘述著他人故事一般。 群玉聽得全身泛寒,心肝都抖索了下,青雁亦慨嘆不已,但有一事不明: “據我所知,潥清池確實能滋養靈海靈根,為何對你無效?” 陸恒平靜道:“因為我沒有靈海。我也是很久之后才接受這個現實。既無此物,又談何滋養,談何重塑?” “怎么可能?!鼻嘌愕?,“世人皆有靈海,靈海貧瘠即為凡人,靈海豐沛便長出靈根,就能修行。即便你靈??湛帐幨?,那也不叫沒有靈海?!?/br> 陸恒抬眸看著青雁,不再說話。 青雁被他這樣淡淡望著,竟然莫名有些動搖。 世上真的存在沒有靈海的人嗎?像群玉那樣沒有丹田尚可剜靈鑄rou,若沒有靈海,修行是絕無半分可能了。 “我有個問題?!比河窈鋈话l言,“陸公子沒有修為的話,為什么殺妖怪那么厲害?” 陸恒淡笑了下:“不是我厲害,是我的靈劍厲害。我和它建立了劍魂誓約,即便我沒有修為,也能驅使它的所有靈力?!?/br> 好吧。群玉徹底相信陸恒沒有修為了。 她心頭悶悶的,總覺得陸恒本應是天縱奇才,不該如此。 又一陣香風由屋內飄出,陸恒估摸著燉的差不多了,提醒群玉準備吃夜宵,自己扶膝站起,走向灶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