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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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老爺子抬眼:“清和,你把這些……都公開出去吧?!?/br> 一片寂靜。 過了許久,邵清和才確認剛才不是幻聽,他原本臉上的平靜被打破。 邵家是極其重視傳統和傳承的廚藝世家。 只做江南菜系,只遵照一直流傳下來的食譜,循規蹈矩。 對邵家人來說,祖傳食譜就是他們的命。 把食譜公開出去,讓所有人都知道,這簡直比殺了他們還要難受。 邵清和過了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干澀道:“為什么?” 邵老爺子沒有看他,而是轉身看向窗外。 他聲音平和,像是在說一個故事:“邵家,從最開始,就是很重視宗族和傳承的家族?!?/br> 他從小受著這樣的教育長大,也逐漸接受并認可了這件事。 盡管他自己將食譜練得爐火純青,順其自然地增加自己的東西,然而其他兄弟們要么墨守成規,要么照著他依樣畫葫蘆,也不管那些技巧適不適合自己。 他妻子早逝,忙著管理家業的時候,孩子散養長大,不知什么時候,也沾染了這樣的思想。 邵老爺子:“他們都在猜,我留下了遺囑,會把家業留給最有能力的人。但事實上,我并沒有留下遺囑,只是,一直在看?!?/br> 邵清和看著他。 他忽然意識到,恐怕,邵老爺子斷斷續續的,都記得這些年發生的事。 包括他父親的死,包括那些人一次又一次的爭吵。 他一直在找最合適的人,但一直沒有找到。 唯一合適的那個,早在多年前,就已經死了,而他的孩子因此痛恨邵家。 邵老爺子閉上眼:“這些年,為了邵家傳承,為了家族興盛,一直將這些秘方藏藏掖掖,反倒是害得家宅不寧、人不人鬼不鬼。吃著祖上嚼爛了的,不思進取,沒有半點進步——這樣的秘方,還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若是直接把秘方燒了,帶進棺材,那些邵家人是不會甘心的。 所以不如,干脆公開出去吧。 反正他老了,快死了,下去以后列祖列宗如何痛罵,受著就是。 睜開眼的時候,那一絲戾氣消散,依舊是溫和的樣子:“清和,這件事,我本來想交給阿湯去辦,但想來想去,還是你最合適?!?/br> 公布配方,是扎死邵家人的心。 這是邵家人欠邵清和的。 邵老爺子溫和地看著他,等待他的回應。 過了許久,邵清和才點頭,說好。 邵老爺子笑起來,親手將那串鑰匙交給他,隨后叫了一聲湯伯,從他手里拿過一副許久未戴的玳瑁眼鏡,看向窗外。 太陽升起,邵清和意識到,窗外那幾棵竟是杏花樹。 一陣風吹來,粉白的杏花飄揚。 邵清和忽然想起,自己兒時跟在父親身后,看邵老爺子下廚,做鱸魚羹。 他站在杏花樹下,用土灶熬湯。 動作不像是小裴總那樣鋒銳,柔和又醇熟。 那鱸魚湯的味道,如三月春風,四月桃花,帶著江南獨有的清新柔和。 杏花落下,像一場雨,有幾片落到邵老爺子的肩膀上。 他端坐著,戴著玳瑁眼鏡的頭微微垂下,看上去,像是睡著了。 第220章 監測儀器上抖動的線條變成直線, 發出尖銳的報警聲。 醫護人員和聽到動靜的邵家人匆匆跑進來,雖說醫院已然給這位老人判了“死刑”,但既然人還在醫院里,那該搶救還是要搶救的。 堂叔氣得滿臉通紅:“剛才人還好端端的, 怎么突然不行了?” 他瞪向邵清和:“是不是你剛才給老爺子喂的水有什么問題?” 邵老爺子之前的情況萬萬算不得“好端端”, 只是堂叔無論如何都得給邵清和扣一口鍋。 一片混亂中華, 湯伯回頭,對著那些醫護人員揮手:“不用搶救了,這是老爺子的意思?!?/br> 邵老爺子這些年對子輩越發失望, 在清醒的時候,讓湯伯成為他的法律責任人。 在是否搶救的事宜上, 比起邵家人, 湯伯有更大的話語權。 邵老爺子在這家醫院住院多次, 是vip客戶,醫護們都清楚這點,聞言停下手。 邵堂叔臉色由紅轉青:“什么叫不搶救了?” 要是不搶救,邵老爺子就這么走了,他不就沒有半點翻身的可能了么? 湯伯在邵老爺子病危后保持麻木的臉孔, 到此刻終于生動起來。 他冷漠又譏諷地地看著邵堂叔:“老爺子一輩子兢兢業業,就讓他體體面面地走吧?!?/br> 搶救這件事,他見過好多次。 每回除顫器下去,人就跟上岸的魚一樣抽搐著跳起來, 到最后折斷幾根肋骨都還算好的。 無論那幾個邵家人如何暴跳如雷,湯伯都充耳不聞。 只讓醫護人員搭把手,讓邵老爺子平躺下來, 等安保將那幾人趕出去了,又親自給老爺子換上他從前常穿的格紋西裝。 邵老爺子骨瘦如柴的身體撐不起西裝, 湯伯盡力地整理了許久,才終于顯得好看些。 老人身上的溫度慢慢涼下去,但他那張蒼老的、戴著玳瑁眼鏡的臉上,卻帶著溫和的笑容。 湯伯看著他,好像看見煙雨江南,杏花飄散。于是他的臉上,許久的,終于也露出一個笑容。 人這一輩子,能哭著來,笑著走。 這就再好不過了。 那幾個邵家人被湯伯趕出來,自然是心急如焚地打電話搬救兵。 很快,在醫院附近休息的邵家人也回來了。 謾罵和尖叫四起,直到確定邵老爺子這次真的救不回來了,又想起老爺子那關乎下任家主的“遺囑”還在湯伯這老東西手里捏著,于是立刻開始裝腔作勢、哭天喊地起來。 “我這苦命的爸爸啊,你怎么就拋下我們走了???” “小爺爺,你可說好等好起來,給我們買東西的??!” 分明是哭著的,但眼睛里都閃著貪婪的光。就好像邵清和父親死的時候那樣,鱷魚的眼淚。 邵清和看著他們這幅樣子,只覺得無比的厭煩,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有人注意到了邵清和的離去,不過這對他們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事。 邵清和這時候走,不就說明他壓根就沒什么競爭力,只能夾著尾巴灰溜溜逃了么? 唯獨那位曾看了一眼邵老爺子的堂叔,心里忽然覺得有些不妙。 就好像……有什么他們邵家最害怕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他搖搖頭,覺得自己多想。 一個小畜生,能翻出什么天?不如表現悲痛一點,多從姓湯的老東西那騙點財產。 邵清和出來的時候,裴宴正在不遠處發消息、報平安。 跟南金玉的大家說了句找到了邵清和,又跟陸憑闌說自己等明天再回來。 她剛才站在門口,本身耳力極好,隱隱綽綽也聽到邵清和跟老爺子對話的一些片段。 知道之后要鬧起來,就提前出來在一邊等著,眼看邵清和出來,看向他:“怎么說?” 邵清和將剛才邵老爺子的對話簡單說了。 裴宴到底有些驚訝,沒想到邵老爺子竟會破釜沉舟。 看他忙著要去辦事模樣,攔住他:“先去休息一下吧,我在附近酒店定了兩間客房,到時候送你去h市?!?/br> 邵老爺子存放遺囑的銀行在之江省h市,從滬市過去坐高鐵也得要個一兩小時的。 邵清和這一晚上都沒睡,這會直接匆匆趕過去,那真就有些不要命了。 裴宴到底有些不放心邵清和,他本身不是特別安分的性子,可別搞出什么事情來,這才一直等著。 裴宴到底比邵清和大一歲,既是老板又是朋友,邵清和還是聽她話的。 等到了酒店,合衣睡下,本以為會輾轉難眠,但到底發生這么多事,他的確是疲憊了,沒過多久就睡過去,最后還是中午時分裴宴打電話把他叫醒。 裴宴本準備把他送去高鐵站,正巧這會湯伯打電話過來。 他穩住邵家人,簡單安排好邵老爺子后事,準備過來先跟邵清和一起完成邵老爺子遺愿。 有湯伯看著,裴宴也算安下心,將邵清和交給湯伯,叮囑他有什么事聯系自己,這才打道回府。 邵老爺子存放食譜的銀行是四大行之一。 高規格的保險柜年費昂貴,邵清和過來的時候有專門的經理迎接,仔細確認身份后才將人領去保險柜。 巨大而空曠的柜子里,只放了三樣東西。 一本陳舊的,看上去有些年頭的本子;一塊手掌長的木牌;以及一封信。 本子不必說,自然是邵家的祖傳食譜。 他沉默敘舊,最終還是把食譜拿了起來,翻了翻。 邵清和和其他邵家人不同,對這食譜,并沒有狂熱的渴望。 畢竟他并不想要食譜背后代表的權力、利益,以及邵家家主之位。 又因為他父親的死,很長一段時間,他對邵家的任何東西都只有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