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歇 第26節
整場舞曲的最后一個鏡頭推進, 穿著一襲紅衣的夏仰站上了蓮池高臺。幾個高難度的下叉和起腰的舞蹈動作一氣呵成地做完,雨勢漸小。 而她在水袖揚起時, 咬劍自刎,留下絕望且凄美的一幕。 燈光暗下,只剩下那久久未動的一抹薄紅衣衫。 臺下掌聲響起,經久不息。 燈光再次全部亮起時,夏仰起身,掖了掖散落在臉側的頭發,往前走了幾步。 幾個裁判坐在舞臺正下方,其中中間那位女老師揚起笑,看向她:“好久不見,夏仰?!?/br> 夏仰遲疑地看向這位老師,雖然腦中并沒有什么印象,但還是微笑著問好:“老師您好?!?/br> “你可能對我沒印象,但我對你記憶深刻。我是你那屆桃李杯的評委之一?!迸蠋熧澷p地看著她,“這幾年也關注過你,大大小小的比賽參加了不少,終于又‘殺’回到我面前來了?!?/br> 夏仰有社交媒體,盡管不怎么更新,但粉絲還挺多。大部分沖著顏值來的,真懂得欣賞舞蹈的網友沒多少。 她在17歲那年拿下的桃李杯金獎。 這是國內最高規格的青少年舞蹈比賽,堪稱舞蹈界的奧斯卡。 當時夏仰就被好幾家舞劇院求簽約,甚至多所舞蹈學院愿意降低文化分來破格錄取她。 雖然后面都沒成,但“舞者夏仰”這個名號也在舞蹈這一行業里初露鋒芒。 “之前我看見報名人里有你的名字,我就跟其他幾位老師說,有個能在舞臺上飛起來的學生要來了?!?/br> 其他幾位評委也笑著點頭,現場氣氛頭一次這么融洽。 因為身姿卓越,夏仰在某些跳躍的動作中能給人一種仙氣飄飄的即視感,像是在空中騰起來。 她當初被多家營銷號報道時,也是以此為噱頭。 所有人都能聽出這位評委對夏仰的點評有多偏愛。 正當大家都認為她會給夏仰最高的分數時,最后亮牌卻不盡人意,她只給了一個平均值往上的分數。 “這種舞是你的舒適區,毫無疑問你是可以進決賽圈的?!蹦俏慌蠋煵]有半分尷尬,反而笑著說道,“但我希望你在決賽中表演的曲目能讓人更眼前一亮些?!?/br> ** 出了賽場,決賽的排位通知在三個小時后就以郵件的方式發了過來。 夏仰果然穩進決賽,排在第七位的位置。 隗閔韻正在酒店大堂那等她,見她已經洗過澡換好衣服,招手道:“剛看完直播,那老師是故意壓你分呢,一般防爆冠軍都會采用這種方式。別擔心,決賽好好來?!?/br> “嗯?!?/br> 夏仰確實不擔心,她本來在決賽中準備的朝鮮舞就是一個突破,也順應了那位評委想看見不一樣的要求。 隗閔韻:“我看了一圈你的對手們,你覺得哪個最具有威脅力?” 夏仰想了想,本來想象征性地說幾個名字。但話到嘴邊又吞回肚子里,如實道:“沒有?!?/br> “哈哈哈好,這樣很好!我剛看完整場下來,能和你實力相抗衡的確實沒有?!壁箝h韻開懷大笑道,“你比剛開學那會兒的氣場強大多了。兩年不到,成長得不錯?!?/br> 夏仰有些赧然。 莫名想起剛才自己的樣子,像極了平時張揚狂妄成習慣的某個人。 “走了,去樓上吃東西?!壁箝h韻按了按電梯樓層。 夏仰看了眼電梯上的樓層提示:“去吃西餐嗎?系里怎么突然給這么多經費?” “不是,酒店經理剛才打電話來說今天酒店搞活動,正好抽到你的房號了?!壁箝h韻說到這,又笑笑,“來之前,我說什么來著?好事多磨?!?/br> 夏仰遲疑地應了一聲,下意識打開了手機,并沒有任何收到消息。 她和段宵之間有過幾條限制。至今,彼此都在守著這些無形的禁線,像保持著蹺蹺板的平衡點。 不公開,不能讓學校里其他人發現他們的交易。 不準和其他異性交往過密。 不能在比賽時打擾她。 賽事過后,主動給他打電話報備行程。 夏仰沒敢想過,先打破游戲規則的會是自己。 ** 京郊的一家大酒樓包廂里,深夜,一桌子六、七個人已經喝得紅光滿面。 幾個年輕人買完單,老道地將幾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請上了商務車,將人送走。 酒樓的服務生早就見慣了工程酒局,那些個領導都是身經百戰的,都有酒癮了,哪次都是不把人喝吐不罷休。 見人從洗手間出來,忙有眼力見地上前扶。 段宵腳步往邊上退開點,發梢被水潑濕了些。一身能熏死人的酒氣,擺了擺手沒讓人碰。 他今天穿了身黑色派克大衣,直筒西褲。酒喝高后就脫了外套,里頭是件白襯衫,袖口上的柏木扣隱隱散發著溫潤香味。 明明是和一群老狐貍談生意,那張英氣逼人的臉上卻因這副打扮多了幾分干凈松弛的少年感。 也惹得對面那幫人輕敵,以為好糊弄。 但喝到半夜還是聽他口齒清晰地講條件,都推諉不了,只能把合同給批了。 陸嘉澤給他拿了瓶醒酒飲料,開著后車門:“城建的梁處長是搞定了,但還有國土局的那位……光吃飯喝酒送禮這些俗招是拿不下來的,他軟硬不吃?!?/br> “人不會沒有缺點,他沒有就給他制造缺點?!倍蜗蛇M車后座上,扯了扯領口,喉結下的扣子被扯松了兩顆,“京郊的地頭蛇不就一直在他管轄內嗎?” 話說到這,陸嘉澤也明白地點頭:“這個項目前前后后打點了幾個月,拿下后,等到夏天,你那公司就能有上市資格了?!?/br> 段宵衣袖卷到小臂那,手腕就這么搭在了膝蓋處,眼尾拖著抹漫不經心的醉意,懶洋洋地“嗯”了一聲。 不以為然,也不太在意目前成果的樣子。 陸嘉澤不得不承認,他兄弟的生意頭腦真的很不錯。 高三畢業后的暑假那一年,誰也沒有想過有一天虛擬幣會大火??善菚r段宵就投資了比特/幣,在幣圈賺了一大筆本金。 大一那會兒線上直播和網絡經濟這一塊興起,他又站在了這風口上,手下大大小小的投資輕產已經不少。 聽過老天追著喂飯的。 沒聽過老天追著喂錢的。 他們這一圈人里,不管是將來從商還是從政,目前看來也只有段宵能有底氣做選擇,也有那本事和家里人較量。 現在做的這一塊新能源和光伏產業又回到了實體工業上,看似還算是新興力量。 但有政府扶持領航,陸嘉澤已經能預想到未來必定前景無量。 有電話打過來,在深夜平緩前行的車里顯得突兀。不過響了三秒鐘不到,就被段宵不耐煩地掛斷, 陸嘉澤朝后面看過去,發現這人注意力正放在車椅后邊的平板播放器上,在看什么賽程的重播。 不用想了,應該是舞蹈大賽。 荷花節舞蹈大賽的決賽在白天已經結束,結果也出來了。 段宵正從開頭看起,是夏仰進賽場前的視頻,她正被一群記者圍過來采訪。 “夏仰同學你好,能給幾分鐘問答嗎?” “聽說你是這屆選手里唯一一個幾乎拿了國內滿貫大獎的舞蹈生,是不是已經勝券在握了?” “這一屆賽程比上一屆簡單,厲害的舞者也沒有幾個。就算你這次拿了金獎,會不會覺得撿漏???” 聽到這一句,夏仰平靜地看向左下角的鏡頭,直視問道:“你是哪家的報社,你的名字是什么?問出這樣的問題,你有職業cao守嗎?” 女孩大衣里面是件輕紗的舞蹈服,她是一到冬天就極為怕冷的體格。兩只手一直捂在袖子里,抱臂冷淡地睨向鏡頭。 本來就長得高,又站在階梯上。 明艷的一張臉上毫無情緒,卻給人一種不敢直視的清傲感。 記者怔了兩秒,結結巴巴地趕緊扯開話頭。 段宵視線閑閑地落在畫面中的女孩身上,唇邊的弧度勾得大了些,很是滿意她此刻展現出來了尖銳的刺。 如果夏仰看見他此刻的表情,大概會說他這人真是奇怪。 明明他從來都希望她順從聽話,有多乖就多乖??捎置艿爻3G么蛩?,要她有脾氣和性格,要沾染他身上那份狠戾。 決賽里,夏仰選的是朝鮮舞。 通俗來說,這是舞蹈生聽了都覺得難跳的一支民族舞,更別說會有人要拿來參賽。 因為朝鮮舞中的柳手鶴步需要絕對的凄美感和力量感,強調身體的律動和節奏,普通人根本練不好。 而她出場時,舞臺上一片錦緞輕舞,流光溢彩。 剛柔并濟,她像是凜冬里泛著寒光的利刃。 比賽結果毫無疑問,夏仰拿到了一等獎,甚至被眾位評委老師贊了一句“舞魅”。 …… 段宵關了重播的屏幕,點開微信置頂看了眼,并沒有新消息。 京州的雪又落下來了,隨著狂肆的風浪猛拍上車窗。郊區即將開進市區的中環內,風雪交加的夜晚,高速路上都沒有幾輛車。 “‘人們常說,如果愛一個人就該給她自由,但我從來無法理解這句話?!?/br> 黑暗中,男生嗓音里帶點懶散的啞意,被夜色朦朧得不太真實。 “‘要我說,如果你愛一個人,就該把她關在地下室。從門上的小孔里喂東西給她吃,直到她也愛你為止?!?/br> 坐在副駕駛的陸嘉澤本來都快打瞌睡了,聽見后邊傳來自言自語又猛地一驚,睡意跑了一半。 今晚的酒將近一大半是段宵擋的,畢竟他們這幾個人里,也就他喝高了還靠譜。 按說是沒什么異常,可陸嘉澤跟他認識這么多年,還算了解他,總覺得他今天心情一直不太佳。 陸嘉澤愣了愣,轉身問:“怎么了阿宵,嘀咕什么呢?” 段宵支著額角,兩邊微黃路燈劃過他冷白的頸脖和下頜線那。他黑眸沉沉地落在某一處:“沒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一部電影里的臺詞?!?/br> “這是要搞得彼此非生即死???哈哈哈?!标懠螡捎址判牡靥闪嘶厝?,說道,“還怪瘆人的這電影?!?/br> 他也淡笑著,像是醉了:“是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