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12)
房濟川歸來之前,便知道母親招了庾琳瑯入府作伴。剛聽到名字的時候,他心中毫無波瀾,可他從未想過他們竟然在他歸家第一天就碰頭。 一入花園,他便看到亭中有兩個華服女子坐著談笑生風。錦簇花團之中,她二人便是盛世風華。 男兒在外征戰,不就是為了讓家中的女眷活得快活些? 再走近一些,他聽到娘親親昵地喚了對方一聲‘皎皎’,心念一動,再看母親與那女子的時候他仿佛看到了一副慈母孝媳的畫面。郎君在外征戰,他的妻子在家侍奉婆母,待郎君大勝歸來,慈母賢妻齊齊迎接久未歸家的家人。 慈母是他的,可那賢妻卻不是。 縱然他曾經擁過她,進入過她的身體……但她始終不屬于他。 一瞬間,百般情緒涌上了心田。 與胡人對峙時,他無暇顧及兒女情長。他用敵人的鮮血與殺戮壓下yin人妻子的罪惡,壓抑心底莫名的情感,成功在宋無極被派來前線支援的時候,做到心平氣和面對他對不起的兄弟。 宋無極從來不提及庾琳瑯。久而久之,房濟川以為他忘宋庾氏了。 真是自欺欺人。他撫上腰間的一個錦囊,舍不去她的東西,越想忘卻越是記憶深刻。他想要忘記的從來不是她這個人,只是庾琳瑯作為宋無極妻子的身份。 如果她不是庾琳瑯,而只是皎皎…… 房濟川收起可怕的心思,星辰一樣的眸子沒有落在庾琳瑯的身上,而是與母親對視。 “世子,郎主?!扁琢宅樒鹕?,朝兩個郎君問好。她目不斜視,只看著宋無極,目光隱含關切?!袄芍鞔诵锌珊??” 宋無極略微抬眸,微微頷首以示。 “夫人?!彼螣o極的目光落在庾琳瑯身上的時候,清清冷冷?!皟茸咏o郡公夫人添麻煩了,屬下謝過郡公夫人照拂?!?/br> “這說的是什么話?皎皎美如斯,性情又好,是我委屈了她陪著我個老婆子呢!”房祝氏笑著說道?!盁o極,你有個好媳婦呀?!?/br> “可曾見烏白頭,馬生角?兒子見母親未老矣?!狈繚ㄐχ畛辛艘痪?。 “讀過書,便油嘴滑舌了?!狈孔J喜_了房濟川一眼,心里熨帖。 “母親不信,不若問問庾氏?您不信兒子身為男人的判斷,同為女子的話您總要信吧?!狈繚ㄑ鹧b嘆道。 驀然被當眾點名,庾琳瑯臉上的笑容一滯,心中惱怒于他竟然如此混不吝色。他二人若在人前扯上關系可沒有一點好處! 房祝氏自然不會讓兒子臊了庾琳瑯,遂擺擺手,道:“你們呀,一個兩個就嘴甜?!?/br> “郡公夫人,若無其他事,無極便先帶著內子退下了?!彼螣o極心知房祝氏定然有許多話要和親子說,于是便主動辭行。 房祝氏笑著點點頭?!澳銈兎蚱迋z久別重逢,就去溫存吧。只是無極,你這次回來可不能再住在外院了。我瞅著大郎隔壁的舒雨閣不錯,你和皎皎不妨去看看,若是喜歡,今日就搬過去?!?/br> 房濟川隔壁的院落?庾琳瑯蹙眉,直覺不虞。 她臉上的嫌棄被房濟川盡數收入眼底。就這么討厭他?好歹……也算是兩次過命之交呀。 “郡公夫人費心了,舒雨閣很好?!彼螣o極點了點頭,轉向房濟川道:“主公,屬下先退下了?!?/br> “……去吧。待今夜父親與二弟,叁弟歸來,我們擺上個家宴?!?/br> 聽到‘家宴’二字,宋無極的眉頭皺起來。 “屬下身份卑微,這不合適?!?/br> “無極,你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聽話,今晚帶著皎皎來主院,我們一家人好好聚一聚?!甭牭椒蚓土硗鈨蓚€兒子今晚都會回來的消息,房祝氏先是喜上眉梢,后冷靜下來,明白房氏布了這么久的棋局可能要開始了。 富貴險中求。 房氏有問鼎天下的野心,便要承擔相同的風險。這是一條布滿荊棘的道路,成則為王,敗則尸骨無存。 今夜,許是她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家人了。房祝氏眼角酸澀,心中悵然。 “無極,你便聽母親的話吧。一家人,莫要往自己人的心頭上桶刀子?!狈繚粗螣o極,說出話卻是有些重了。 庾琳瑯敏感地感覺到,房濟川那句話似乎并不完全是給宋無極的? 宋無極默了默,應道:“是,尊主公囑咐?!?/br> 說完便攜庾琳瑯離去。 房濟川看著他們的背影,心里想著日光可真刺眼。 * 夜間的家宴,庾琳瑯得以見到吳郡公府的所有成員。房氏的幾個郎君都長得極好,二郎沉穩些,叁郎還有幾分跳脫。二郎與叁郎的妻子都是將門虎女,英姿颯爽,二人雖然不喜士族,但看在房祝氏與她親近的份上,并未為難于她。便是吳郡公也朝她點了點頭,算是承認了她。 一席家宴,幾人吃出了千百種味道。房祝氏最后眼眶微紅,今日兩個兒媳在,自是由他們寬慰婆母。 散宴后,房氏幾位郎君和宋無極隨著房有林到前院書房。一直到深夜四更天,書房里的燭火才熄滅。郎君們結伴而行,先是送父親房有林到房祝氏的院落,再成群一起往自己的院落去。 每一處院落都燈火通明,里面的妻子翹首以盼待夫君歸來。 最后只剩下房濟川和宋無極。作為長兄,他想送送兩個阿弟。宋無極與他同路,自是結伴而行。 閑庭信步,房濟川與宋無極搭話。 “明日一別,你我再遇不是功成名就,便是遺臭萬年了?!狈繚ǜ锌?。 “……以君之能,建康城是你囊中之物?!彼螣o極說道。唯有二人獨處閑聊的時候,宋無極才會放下對房濟川的尊稱,以平輩相稱。 “司馬紹不容小窺?!狈繚〒u頭。那位文韜武略的太子便是之前建康之行的變數。機關算盡,他還是讓太子鉆了漏,險些丟了性命。便是因為那紅塵消……房濟川蹙眉,宋無極看在眼里,只當主公視那司馬太子為心腹大患了?!案螞r此番,父親令我坐鎮吳郡?!睅状闻c太子交手,他們皆有勝有敗。若非立場不同,房濟川覺得他或許能和太子成為朋友呢。 所謂高處不勝寒,人生難得棋逢對手,真是可惜了。 “家主慣來看重于你。吳郡作為房氏的根基,容不得任何閃失?!?/br> “我明白?!敝皇切睦镞€是可惜無法與太子做個了斷罷了?!按朔x別,你可有事托付?” “……請主公替我與郡公夫人說,勞煩她照拂庾氏一二?!?/br> 房濟川的神色凝固在臉上。他不動聲色地扯動面皮,裝作若無其事地問:“庾氏?平常倒未聽你提及她。你們感情很好?” “她是宋某的妻子。于她,宋某有責任?!彼螣o極皺眉。娶妻非他本意,他并不習慣身邊多了一個人,很多時候他都忘了他不再是孤家寡人。因為責任,洞房花燭夜他要了她,否則的話她無法交代。之后見她疼得厲害,他便再也沒有碰過她。因為職責,他在房氏起事之前私自讓扈從送她到吳郡。對庾氏他談不上喜歡不喜歡,認真來說,他們不熟悉。 “僅僅是責任嗎?!狈繚ǖ穆曇艉茌p很輕,幾乎被一縷清風吹散飄蕩到遠方。那如果他愿意替宋無極承擔這份責任呢? 想著她的嬌弱,溫軟,承受不住過分寵愛時候泫然欲泣的表情,就連他救下她那日她亂糟糟的形象在他的眼里都成了迷人的姿態。 始于情欲而入魔。 越是想要忘卻越是記憶深刻。 宋無極說她是職責,可她已然成為了他房濟川心頭上的一塊rou。剜之,便是剔骨之痛。既然如此……他取之無妨,是吧? “君何以有此一問?”宋無極聽到了房濟川那句輕飄飄的話,眉宇間的皺褶更深了。 二人正好抵達了通往他們院落的分岔路。兩處院落距離不遠,站在這里,他們看得極為清楚。 左側的院落被夜色籠罩,散發肅穆與沉靜。而右側的院落與父親還有兩個阿弟他們的院落一樣,院落燈火通明,里面有個等待郎主歸來的女子。 一股強烈的嫉妒忽然席卷了房濟川全身,那股酸澀的情緒則成了放猛獸脫閘的最后一把鑰匙。有一股瘋狂的念頭在他的心里慢慢沉淀,房濟川斂眸,一雙眼睛比夜色更濃烈,他轉向左側自己的院落,叫了聲: “無極?!?/br> 他不去看宋無極的臉色。 “抱歉?!?/br> ‘吱呀’一聲,房濟川院落的門已經關上,只留下眉頭緊皺的宋無極在原地。 (作話:‘烏白頭,馬生角’的典故出自《燕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