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娛第一花瓶 第118節
商陸的設計不止于此。早在跟攝影組和美術組碰頭的第一場會議,他就定下了整部片子的色彩基調—— 影片剛開始的濾鏡和道具景觀色彩,都很慘淡。海面是深藍的,夜是濃黑的,村莊的屋子是灰白的,很少見到綠色,也少用柔光,給觀眾呈現出一個了無生趣的畫面——除了那株盎然的三角梅。 有意思的是,劇情進入到后半段,三角梅越發衰敗,而畫面色彩卻反倒濃墨重彩了起來,熱氣騰騰的打邊爐、五彩的籌碼、耀眼的金、濃郁的紅、炫彩的燈光,勾勒出一個令人流連忘返的聲色犬馬。 很有意思,「癮」吞噬生機,「癮」帶來人間煙火,「癮」像蟒蛇,纏繞活物到死,「癮」像萬花筒,轉出一個斑斕的俗世。 為了達到這樣的色彩效果,紀南設計了一整套配色方案,被商陸微調駁回上百次才最終定稿,整個團隊照著色卡滿世界找道具、布景,小到一個鎏金門把手,大到天花板吊頂壁畫,都用盡心思。 “咔?!?/br> 商陸叫停,喚回了齊大南的神志。 他覺得柯嶼演得不錯的。 但顯然,導演并不這么想。他言簡意賅地說:“再來一遍?!?/br> 沒說原因,意思就是哪哪都不行。 第116章 謝淼淼問:“什么問題?” 商陸視線帶過柯嶼,想了想,決定分別講戲。謝淼淼問題不大,可能是因為第一場戲的緣故,狀態有點緊,這場戲錢鐘鐘的感覺是很松弛的,但內在有一股矛盾撕扯。 一方面,另一間房間內,關公像堂前坐鎮,瓜果上供煙霧繚繞,澳門幾大地下老板正饒有興致地等待著這里的每一點細枝末節。 一托四十六的臺底,港澳地下有資金實力的都選擇加入戰局分一杯羹。而這一場局,從頭到尾都是針對葉森設的一場局。 一場,布局長達兩年的殺豬局。 錢鐘鐘就是這個餌。 現在,豬傻了,豬肥了,是到宰豬的好日子了。 她是帶著使命一步步將信奉「不賭為贏」的葉森帶入局中的,然而封牌后再度開牌,她的內心遠沒有表面上那么云淡風輕。 葉森輸了將如何?幾十億的資產眨眼之間煙消云散,她能得到什么好處?一個億的分紅。 葉森贏了又如何?她還是他的sweet鐘鐘,他能愛他多久,有朝一日,是不是會查出她的底細?這一局贏了,下一局呢?潘多拉的魔盒已經打開,葉森,已經成了一個賭徒,那些老板會放過她嗎?還是不斷以此要挾她。 錢鐘鐘忽然意識到,當他的sweet 鐘鐘也沒有很壞, 一個不相信愛情、卻以愛情為餌,愛情最終卻又成了對她自己的餌的女人。 一個信封「不賭為贏」,卻為欲望而陷入賭海的男人。 錢鐘鐘的曾經用高高在上的姿態審視眼前這個男人。他為自己神魂顛倒,為自己一再破戒,那時候她只洋洋得意自己的手段高明,冰冷憐憫他逐步走入這個局,像憐憫一頭不知天命的豬。 現在,牌到了葉森手中。在某個微妙的瞬間,錢鐘鐘內心一動,意識到她也走到了自己人生開牌的時候。 “所以她才會把手蓋在葉森手上,和他一起開牌?!鄙剃懻f完戲,點評她的上一段表演,“你努力很松弛,但是肢體語言很緊繃、做作,嘗試深呼吸?!?/br> 謝淼淼想到了劇本圍讀時的那一問: 「我想知道錢鐘鐘對葉森的感情,里面有沒有真心的東西?有沒有真心的動心和愛情?」 柯嶼當時的回答言猶在耳,「一個始終清醒的人開始對某件事某個人看不透拿不準,這件事的發生本身就很耐人尋味?!?/br> 這就是錢鐘鐘的“拿不準”時刻,也是她這個人物的高光的時刻。 她撥了撥厚而濃密的長卷發,“導演,”她笑著說,“現在我有點恨你了?!?/br> 一般這種時候,老男人就該心知肚明地與她曖昧調情了,會問“為什么”。 商陸點點頭:“辛苦?!?/br> 謝淼淼語塞片刻,只能自問自答:“你把這個角色的高光處理得這么克制,真的很考驗我?!?/br> 商陸公事公辦地說:“相信自己?!?/br> 謝淼淼:“……” 沒意思,她不喜歡對自己的風情表現得像塊木頭的男人。 “明天拍舞會戲,之后可不可以加一場我跟柯老師的親密戲?” 商陸個子那么高,垂眸瞥她時,一旦沒有情緒,就很容易演變成一種冷淡的、審視的迫視,“多親密?” 他沉聲問,謝淼淼不自覺心口一酥的同時頭皮一緊,是又被迷到又害怕,“我覺得,是不是可以安排一次錢鐘鐘跟葉森在賭桌上的親熱戲?欲望和賭博,我覺得這場戲會很有象征意味?!?/br> 商陸沒有出聲,謝淼淼以為他在擔心過審:“唐導的能過審,你的肯定可以,不需要那么露骨,比如讓我坐在柯老師的腿上,他把我抱到賭桌上,親吻我的脖子撫摸我的身體。他不需要露臉,只有我對鏡頭喘息,但是我是清醒的,真正沉迷的是他——” 與光影藝術打交道久了,幾乎謝淼淼每說一個字,商陸眼前就浮現出多一點畫面細節,構圖、運鏡、燈光、喘息聲的……他腦海里事無巨細,是可以立刻畫分鏡的程度。 “不行?!?/br> “???”謝淼淼抬起眼,發現這人怎么臉都黑了,眸底也是一片陰沉暗色,看著怪嚇人的。 “我、只是我一點不成熟的小想法,不是干涉你的意思……” 商陸語氣淡漠:“設置一目了然的隱喻很討巧,”謝淼淼瞇起眼,在她費解的目光中,商陸勾了勾唇,“可惜,我不喜歡討巧?!?/br> 他始終相信觀眾的存在,也相信影迷對影片的解讀即是電影的二度生命,所以,他并不屑于去做這些媚俗的、討巧的鏡頭語言,這是一種獻媚,也是對觀眾能力的一種不信任。 好的導演,對自己的作品和對自己的觀眾,都是同等的自信篤定。 謝淼淼到一旁去調整狀態,輪到柯嶼。 像兩個學生乖乖來教導主任處挨罵。 “我沒有入戲?!笨聨Z指間把玩著一根沒點燃的煙,示意道:“可以嗎?” 商陸點頭他才點燃,邊抽邊聽到商陸問:“說說你的想法?!?/br> “他這個時候應該是緊張,緊繃的?!?/br> “還有呢?” “劇本里沒寫,我想,他應該已經猜到了一些,嗅到了被做局的氣息,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br> 商陸不置可否,溫和問道,有點鼓勵的感覺:“所以呢?” “所以……”柯嶼在他的追問下思索:“以他的性格,不會有悔不當初這種懦弱的成分,我想,應該是……”他斟酌著,抬眸看商陸,夾著煙忘記抽了:“狠戾,和殺氣?!?/br> “繼續?!?/br> “但是十幾年的江湖,葉森已經是喜怒不形于色,所以這些情緒只是一閃而過。當他重新面對自己手里的牌時,是孤注一擲的,是直面血腥后果,心里一沉但仍然破釜沉舟……他不是在跟這局牌賭,是跟命運賭?!?/br> 商陸抬手撥了下他掉下的額發:“你已經不需要我講戲了?!?/br> 對劇本的解讀能力是演員演技的一部分,就好像蓋一座摩天高樓的地基。以前柯嶼徘徊其外而不得門入,直到商陸在麗江幫他拆解人物,他此后一直在有意識地用他的「追問法」去鍛煉解讀力。市面上已出版的劇本,他全部買回家重新解讀,然后再跟電影里那些影帝的演繹對比。 柯嶼撣了撣煙灰,心里難得涌起一絲煩躁:“我演不好?!?/br> “我已經做好了ng到明天、后天、大后天的準備?!?/br> 柯嶼一怔,眼里浮現一點自嘲。 那邊片場已經歸于原位,商陸抬手對副導演示意,最后對柯嶼說:“這個鏡頭演好了,你就是影帝?!?/br> 插兜俯身湊近他耳邊,旁人看,他一臉正經的,以為在說什么公事正事,只有柯嶼聽到他的氣息拂過耳畔:“我還沒干過影帝呢,柯老師?!?/br> 柯嶼臉上涌過一陣熱,讓他渾身都刺了起來。仗著借位盲區,商陸靠里的手在柯嶼臉側和嘴唇輕輕觸碰而過,“別緊張?!?/br> 片場內再度動了起來。 柯嶼越過他的肩膀看過去,熱絡鮮活的,每個人臉上都是專注的,眼睛里發著光的,漆黑沉重的攝影機在軌道上推過,巨大的、復雜的燈罩一盞接一盞點亮,現場收音處,錄音師舉著毛茸茸的話筒輕步走動,攝助卷著消音毯,副導演對群演拍掌喊話,化妝師爭分奪秒地為身著旗袍的謝淼淼補妝—— 這就是造夢的電影工業,這就是造夢的光影藝術。 他愛上表演,就是從沉浸在片場的這種生動中開始。 柯嶼一顆煩躁的心定下神,彎了彎唇:“知道了?!?/br> 各就各位,第二條開拍。 當鏡頭推向柯嶼、長久地停留住時,誰都沒有反應過來——他們導演忘記喊卡了。 或許是記得的,導筒捏在手心遲遲沒有按下,他一雙深沉明目一瞬不瞬地緊盯監視器。特寫已經推到位,柯嶼背光而坐,在他身后,是一片濃郁的漆黑,畫面中只余下他隱藏在牌桌后的半身。他兩手按著紙牌,正是要開而未開的時刻。 柯嶼的眼睛與攝影機對視。 葉森這個人物,細致入微的都在這一眼里了。他的面部微表情變動很少,如果蓋住眼睛,你甚至不知道這個人已經動過殺氣、涌過悲念、破釜沉舟又歸斂平靜過。 導演不喊停,各單位雖然知道已經結束,但依然不敢輕舉妄動。 眼神慣性地持續下去,浮現出短暫的迷茫。 也許是柯嶼在想,為什么還沒喊停。 隨即一凜,眼尾幾乎是神經性地彈跳著瞇了一瞇。 他意識到,還沒有到他掉以輕心的時刻。 副導演老許斜眼暗窺,發現他們一貫很能控場的、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導演——手居然在輕輕地發著抖。 一聲“咔”落地有聲,各單位一口氣還沒松出來,老許眼前已經只剩下晃悠的導筒了,再一錯眼,看見商陸大步流星不顧一切地跑向柯嶼。地上軌道和線路亂七八糟,他越過這些,穿梭過復雜的機位和燈具,眾目睽睽之下——一把將柯嶼抱進懷里。 “——臥槽?!笔⒐麅后@呼閉嘴。 謝淼淼演得也很好,但現在燈光下,她好像一個局外人。 柯嶼完全懵住,商陸手臂收緊,就要到了越界的邊緣,說話時,嘴唇幾乎擦到他耳畔。 柯嶼耳朵忠實地紅了,余光瞥見應該有人在舉手機拍攝,攝影機也沒關,運轉著記錄著這一刻。 “很好,”商陸屏住呼吸,頓了頓,不知道是不是柯嶼的錯覺,他聽到商陸再說了一次:“很好?!边@一次,聲音幾乎是哽咽的。 商陸很想吻他,親吻他的耳朵,親吻他的額頭,親吻他的嘴唇,除了在大理陪姑娘看星星時,他意識到自己對柯嶼的思念和愛,人生再沒有任一個時刻能比現在更情難自禁。 比現在更讓他要走出那片刻意禁錮的、克制的海。 柯嶼輕輕眨了下眼,猶疑地抬起手。 他不該回應的,最起碼,不應該是這種愛侶般擁抱的回應。 他應該只是禮節性地、兄弟般地拍拍他的背,笑著化解這場曖昧。 幾十雙眼睛盯著他,從起哄的善意的笑,到現在,有點后知后覺地安靜下來了,面面相覷著,大氣都不敢喘。 柯嶼閉了閉眼,回擁住商陸,胳膊用力,親密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