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溫
余溫 這場大雪連續下了六天,也不見停歇,路上不見人的行蹤,于石井鎮來講,這是艱難冬天的開始。路上結了冰,交通完全停滯,停水停電,世界末日的謠傳在爐火邊開始蔓延。有人開始屯米屯油屯蠟燭,超市的一袋米賣到了十塊一斤,蘿卜論根賣,豆腐按塊賣,即便如此,貨架上也無東西可買。 而寒冬給季之白帶來的,是幾近滅頂之災。 這一晚,季之白冒著大雪去師父家,大伙兒難得聚在一起彩排,要排兩曲。一曲是《掃窗記》,折子戲,淺藍色的戲服穿在身上,他要扮演的是多才多藝但命運多舛的高文舉;另一曲唱的是《桃園三結義》,季之白負責敲大鼓,敲大鼓并非簡單的差事,這出戲里對武生的要求極高,要在舞臺三連空翻。村里幾位曾經唱戲的老人閑來無事也過來湊熱鬧,給年輕人講戲文。 行頭是舊行頭了,但穿在身上,依然掩蓋不住季之白身上的少年氣,有老者贊他天生是唱小生的身板和模樣。據說季之白的爺爺曾經是個游街的唱戲人,四方登臺,只是國粹日益落寞,到了如今的年代,想要在民間看一出完整的戲都難。 戲文沒聽幾句,隔壁院濱嬸的聲音遙遠地從雪地里傳來了。 “白兒,快回去看看,你mama剛在院門前摔倒,幸好被發現了,現在怎么叫都叫不醒,”濱嬸的聲音帶著哭腔,說到后面這句幾乎就要哭出聲來了,“怎么叫都不答應,怕是不行了,你趕緊回去吧?!?/br> 季之白眼前一黑,脫了戲服就往家里跑,幾個一起排練的伙計也跟在后面,冰路太滑了,好幾次差點摔倒。 好在離鎮醫院不算太遠,就算再難行,也還是能去的。 母親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好像睡著了一般,鼻間呼吸一陣急促一陣微弱,微弱的時候,一點聲音都聽不到。母親就這樣在鎮上醫院躺了三天。 鎮醫院三天前就已經告知他,母親是急性腦出血,腦部有大面積的血液涌動,無法做手術,要看病人腦部血液的吸收情況,當時下了病危通知書。今早醫生通知他下午去辦理出院,把母親接回家去度過最后的時光。 哭喊已然無用,醫生盡力了。 季之白到現在都不愿相信這個事實,三天前的下午他出門,母親還在爐火邊幫他納新鞋的鞋底,叮囑他早點回家。母親的身體確實不好,尤其是今年經常出現極度疲憊暈倒的情況。季之白不能去念大學,母親時常自責,有時候拿著大學錄取通知書反復地看、反復悲嘆。 病床外大雪封天,所有的道路都不通車,季之白的兩位jiejie被大雪困在鎮外的一家旅店,根本出行不了,電話也打不通。 下午,村里好心的人找了幾個身強力壯的人,從醫院借用了擔架,母親躺在擔架上,氣若游絲,幾床被子裹身,大傘遮雪。從鎮醫院到季之白家的路,獨自走都困難,更何況是把一個病人抬回家。 臨出病房門的時候,醫生來叮囑了,可能病人撐不過這段路途,要隨時做好準備。 山形依舊,青山舊顏,人世卻無常。母親無異于被宣判了“死刑”,大雪封路,腳下的這條路,可能是他和母親就此告別的路,第一次為母親撐傘,竟然是生與死的別離。 沒想到,母親竟然撐過了這一路的風雪。 進了家門,家里早有人幫忙生了火,沒有電,也有人送來了蠟燭。母親仍然是昏迷狀態,跟在醫院一樣,嘴唇慘白干巴,生了許多細小的裂縫,因為吞食不了食物,在醫院就只能靠打葡萄糖。季之白用棉簽輕輕地將母親的嘴唇打濕,棉簽滑過的裂縫應該是很痛的,可是母親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又去村里的醫務室求醫生繼續給母親吊上鹽水,雖然醫生說可以準備后事了,可母親還有一口氣在,就不能放棄,村里醫務室的醫生勉強冒著風雪過來,把剩下的藥水放在他家,教他換針換藥。 晚上八點,兩個jiejie還未能進家門,來探望母親的人陸續回了家。 雪就沒停過,季之白坐在母親床前,雪色映進了房內,空空如也。 這樣的狀態又持續了兩日,母親并沒有咽氣。 季之白跟人說起自己感受到母親想說話,好幾次他都把耳朵湊在母親嘴邊,可她終究什么也沒說。 圍觀的人說這是回光返照。 今天雪倒是停了,再快,兩個jiejie也要明天上午才能進家門,現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jiejie們能趕上見母親最后一面。 客廳和堂屋里來圍爐的人群來了又散了,散了又來了,院子的大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終于在此刻安靜了,雪從院落里杉木樹上落下的簌簌聲,如若就在耳側。 隔了一會兒,門再次發出了吱的一聲。正在給母親換藥的季之白回頭一看,是易初顏。 “初顏,這么晚,你怎么來了?”自從母親生病之后,他還沒見過初顏,也許初顏來過,只不過他的心思全然不在進進出出的人身上。 “之白,你還好嗎?”初顏拎著一盞琉璃長燈,燈芯散發著藍綠的火苗。 季之白沒想到初顏會來,前幾日還是自己去安慰她,可現在,自己陷入了無盡的絕望之中。 看著發愣的季之白,初顏走了進來,把琉璃燈輕輕地放在桌上,走到病床前,摸了摸季之白母親的額頭和手,兩人沉默良久,房內只剩下季之白母親鼻里冒出的粗重的呼吸聲。 初顏往臉盆里倒了一盆新燒開的水,guntang的毛巾在她手中來回翻騰之后,她把毛巾敷在了季之白母親的手上。 “我媽說,人的手心有了熱氣,整個人都會舒服起來?!背躅佌f。 “他們說將死之人都會回光返照?!奔局椎穆曇艉茌p,像是害怕自己聽到自己說的話。 “也許她有什么放不下,還在等?!?/br> “應該在等我的兩個jiejie?!?/br> 初顏不再說什么,又靜坐了一會兒,季之白送她出門。 兩人往外面走,初顏說:“之白,之前帶你看過我家里的風信子,知道我為什么喜歡風信子嗎?它很難養,但它一旦生存下來,就有無窮的生命力?!?/br> 季之白在黑夜里看到了她倔強的臉龐,從容而堅定。 初顏永遠都如初見般讓人溫暖,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從前陌生的抗拒感消失了。 腳底下發出踏在雪地的聲音,兩人并肩走著,琉璃燈一閃一閃。 “之白,人都會有山長水斷之時,我們生來本就充滿了苦難?!背躅佂A讼聛?,望著落滿了杉木樹的積雪,季之白側看她的眼眸,如墨一般。 再厚的積雪,終有融化的一天,初顏又說:“山長水斷,就換一條路,萬劫不復的時候,就學會幻想?;孟氩皇鞘裁春檬?,但會讓我們沒那么煎熬?!?/br> “你有過萬劫不復的時候嗎?”季之白問完就后悔了,初顏這幾年經歷的苦難遠比他多,可是眼前的大雪紛飛,連路都看不到,何談出路。 樹影恍惚,身影單薄,韶華抵不過苦楚歲月。 漫天風雪停歇了。 除了季之白堅持吊著鹽水,醫生沒再開任何藥,母親的呼吸仍然跟在醫院一樣,時而急促時而孱弱。 兩位jiejie拖家帶口終于在風雪中徒步進了家門,三姐弟免不了抱在一起痛哭。 村里來過兩位算命先生,算命先生都說季之白的母親熬不過今晚,讓人提前準備好請鑼,所謂“請鑼”,一是悲送,二則是告知逝者已逝。 雖然不信算命先生,但兩位jiejie還是照做了。 夜晚降臨的時候,三姐弟坐在母親的房間里。 季之白永遠都會記得那個晚上,被算命先生預言的晚上,母親昏迷的第七天。 大約是深夜十二點,一直昏迷不醒的母親,忽然抬起了手把身上的被子掀開,嘴里喊著熱。外面風雪如此之大,室內燒著炭火,溫度也不高,不可能熱。jiejie把被子蓋上,母親又伸手掀開,但母親的手終歸是沒了力氣,最后只能掀起一點點的被角。無奈,jiejie將蓋在母親身上的一床被子完全掀開,母親才沒再掙扎,呼吸竟然沒了之前的急促,慢慢平緩下來。 這個夜晚,姐弟三個都沒睡,等著天明。 天一亮,他去請了鎮上醫生來家里診斷,醫生看了仍是搖頭,但建議他們送市區醫院??戳艘谎弁饷嬖愀獾奶鞖?,要不是風雪已停,步行都艱難,別說去市區了,就算是去往鎮上,也難,就算路能行,也沒有人敢開車去。從家里到市區的路,都是冰封的。 季之白去村主任家求助,主任聽了先是一愣,原以為他是來商量喪事的,沒想到他執意要找車去市人民醫院。主任只好帶著他走遍了大半個村子,此路難行,無人敢應聲。 晌午也沒有找到敢去市區的車,季之白只恨自己不會開,要不怎么都是要去的。連續七天七夜的大雪,石井鎮已是肅殺殘冬,蒼莽銀白,再看不到其他顏色,滿山青柏的翠綠,也被屏蔽了。 剛進家門,大姐就很著急地說,母親斷斷續續地高燒低燒,村里的醫生來看過,不建議打針,只能持續消炎,再用毛巾物理降溫。不過依然反復無常。 季之白反身想去找鎮醫院的醫生,但據說因為停電停水,鎮上的醫院都是關門的,只有一兩個醫生在輪值,即便是這樣,他也要抱著期待去。 出了院子門,一個身影遠遠地朝他走來。 易初顏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我知道哪里有車能送伯母去市里的醫院,就看你敢不敢去?!?/br> 都這個時候了,只要有一點希望,刀山火海,季之白也會去,問道:“誰家的車可以去?” “鄰組上的易橋叔,他家住在另一邊?!币壮躅佒钢钡姆较?。 “易橋叔我知道,可是你怎么知道他敢去?” “早聽說他愛財如命,他有一輛車,我猜你只要給他雙倍的車錢,他準能去,不行就三倍?!?/br> “是啊,我怎么沒想到他呢,早年發大水,鎮上都淹了,是他開著車蹚過了一道道水溝?!?/br> “不妨一試?!?/br> 季之白感激地看了初顏一眼,來不及多說什么,此刻他心里只想盡快找到車。 鄰村并不遠,只需要穿越新開田,走到鎮上,再過一片田野,對面便是。 路過新開田的下坡,季之白倒吸了一口氣,路碑已經被埋了一大半,坡度有點高,又滑,他干脆坐在地上,閉著眼滑了下去。 雖然很心急,但還是得一步一步踩實了前行,用了大半個小時,他才走到了易橋叔家。這一路走過去他一點絕望都不曾有,初顏那天晚上說,要學會在萬劫不復的時候幻想著希望,何況現在雪停了,這本身就是希望。 最重要的是,母親還沒有放棄。 易橋叔家的院落門很矮,門口的雪連腳印都沒有,一眼就能看到停在屋檐角的車,是一輛七座的小巴車,平時鎮上常見的拉客車。車身一點雪都沒沾,像是剛剛被擦拭過一般,季之白眼里一熱,想必車主應該就在家里。 果然,易橋叔正坐在火爐前,蹺著二郎腿,屋子里沒點蠟燭,借著窗外的光亮,他嘴里哼著小曲,火爐上的蜂窩煤上熱著一壺酒。 “易橋叔好,我是十七組的季之白,你一個人在家啊?!?/br> “他們都在廣州,也回不來?!币讟蚴逖燮ざ紱]抬,等季之白說完來意,他才慢慢悠悠地把火爐上的酒壺拎起來,朝著一個淺到見底的小瓷杯里倒,酒在空中劃落出利落的弧線,早聞易橋叔貪酒愛財,真是一點都不假。 易橋叔把桌上的酒端起來往鼻間聞了聞,小啜一口。 他的動作越慢,季之白越急。 又啜了一小口,易橋叔才抬起頭,也很直接:“去哪兒?能給多少錢?” “去一趟市醫院,您說多少錢合適?” 易橋叔倒也不含糊,直接喊了價,六百! 六百!真的有點夸張,平時開車去市區也就七八十塊,但眼下不能討價還價,只要能救母親,六百也接受。季之白從口袋里掏出六百塊遞了過去,錢是他和jiejie湊的,一共也只幾千塊。 易橋叔不急著接錢,起了身,走到室外車前看了看天,說:“這樣的天氣,除了我,也沒人敢開車上路了,這樣吧,你先回去,如果明天早上九點,沒再下雪,我會開車去你家接人,如果還下,就……” “叔,可是恐怕等不了這一夜啊?!奔局仔募比绶?。 “這雪不停,車沒法上路。再說,我院里的雪得先弄干凈了,車才能出門,你就祈禱明天不下雪吧?!?/br> “我不怕,現在只求能盡快出車,就是大恩?!奔局缀鋈幌肫鹨壮躅伒脑?,山長水斷,總會有另外一條路出現。戰勝這徹骨之寒,就可能比時間跑得更快,就有希望把母親從鬼門關拉回來。 未來本來就未可知,命運有時候靠賭。歲月艱難,可這倥傯時光卻從不肯為誰停留。 回去的路上,季之白在雪地里往家的方向奔跑,一路上聽到石井鎮的人們發出的歡呼,原來是來電了。昨天停電了,鎮上馬上組織了救急小組,修好了電路。 很快,季之白要送母親去市醫院的事,無人不曉。在出發前鎮上通電了,似乎是一種新的預示,說這些話的人和宣揚世紀末日到來的人,是同一撥。 兩個jiejie連夜收拾,被褥、衣服、熱水壺,都是必需品。 夜晚,季之白站在小院里的杉木樹下,從前這里枝繁葉茂,如今一眼蒼穹蔓延,命運的暗涌會改變什么,似乎只能睜眼靜候。明天要去市里,道途艱險,如果人生真的有意外,此時此刻最想見的人是誰? 腦海里冒出來的是易初顏。也許是最后的告別了。 易初顏家的院落異常冷清,易初堯房間亮著燈,挨著的另一間房的門是關著的,屋檐一角青瓦凌亂,被厚厚的冰包裹著的干枯桃樹枝垂在空中。 本來想離開,但一想到自己為什么來,還是敲了易初堯的房間門。 易初堯把單放機按了關閉鍵,他放的音樂聲很熟悉,但具體想不起是什么音樂。易初堯自然也知道季之白現在的境況,反過來安慰了他幾句。 季之白說想找一下初顏,易初堯停頓了一下,眼睛里閃現了什么又瞬間熄滅了。 他示意季之白安靜:“你聽。她應該在后山?!?/br> 萬籟俱寂,耳邊隱約有悠揚的聲音傳來,像是笛子的聲音。 這個時候一個人在后山清冷的地方?季之白以為自己聽錯了:“后山?是風信子溫室的那條道嗎?” “你知道風信子?還見過溫室?”易初堯壓低了聲音。 “那天來借磁帶,去看了一下?!?/br> “既然你都知道她在哪兒了,不如過去吧!”易初堯拿起了單放機,塞上耳機,把墊在背后的枕頭抽了出來,慢慢將身體往下蜷縮。 季之白知道他在趕客。 借著雪地的光芒,他穿過堂屋,推開后院的門,循聲而去。 果然,本來遙遠的聲音近了許多,像笛聲,但比竹笛的聲音低沉厚重了些許。沿著后院那條路,經過風信子的溫室,雪地上一連串深深淺淺的腳印,跟著路上的腳印走了一段小路,他來到一片竹林。 密密叢生的散生竹,易初顏披著一件雪白的長斗篷,頭發散落在衣帽里,盤腿坐在一堆竹葉上,嘴唇跟著手中的樂器轉動,手指嫻熟,那樂器發出的聲音空谷婉轉,曲子感傷。 不知什么時候,大雪竟然停了,季之白不忍打斷,直到一曲吹畢,他從未聽過這樣的曲子。 站在那片竹林外的季之白,踩著雪地走了進去,忽然有種踏雪尋梅的感覺。 低著頭的易初顏仰起了臉,短暫的驚詫,還從未有人來過這里,她刻意壓低了吹奏的聲音,怕驚擾了別人。 季之白忍不住感慨從不知道在山村的小角落里,竟然有一方樂園,至少是易初顏的樂園。 “這個地方是有名字的?!?/br> “還有名字?”季之白覺得越來越有趣了。 “是,叫星星之眼?!?/br> “星星之眼?”雖然此時此刻天上沒有星星,只有大雪初霽后還零星飛揚的雪花,站在竹林抬頭往上方的天空看去,是無窮盡的美麗,不敢想象若真的是在星夜,這里會是怎樣的一番景象。星星之眼,確實很美。 “之白,你站著別動?!币壮躅佈劬鲩W,走到一根竹子下面,輕輕地搖晃了一下,只輕輕地一下,天空中唰地落下了漫天的雪花。 雪花落了他一身,頭上都白了。他和易初顏對視了一眼,兩人發出了笑聲。 易初顏拍掉他身上的雪花。 “別說,真是好看啊,在這樣的竹林里,落什么都是好看的?!?/br> “正是?!?/br> “一開始你一定幻想過要是落下來的是星星該多好,是這樣嗎?”季之白望著易初顏的雙眼,雖然天空沒有繁星,但她的眼睛里此刻星光燦爛。他莫名憐惜。 “算是吧,簡單純粹?!?/br> 寒風凜冽,但季之白還不想離開,星星之眼,似乎是一個可以讓他剎那迷失的地方。 “剛才你吹的曲子是?” “《故鄉的原風景》。就是那天我買的那盤?!?/br> “真好聽啊,故鄉的原風景,原風景被你吹出了另外的情緒,大概就是鄉愁吧?!?/br> “風景也都是因人而異,誰讓你以前只專心讀書,不聞窗外事,新開田那片稻田,那才是真的美。我有時候想,我們到底有什么是能割舍的,有什么又是不能割舍的,每當我問自己的時候,我就會去稻田里走走?!?/br> 季之白從未聽易初顏說過這樣的話,十八歲的人生,就開始思考什么是割舍,對他來說,太遙遠了。他深呼吸一口氣,來自星星之眼的冷空氣。 “你手里的樂器是什么?”季之白今晚發現易初顏就像一個突然闖入他視線的陌生人,她生活里有太多他未知的事物,從那盤被廢棄的磁帶開始,風信子、溫室、星星之眼,還有故鄉的原風景,和她手里的樂器。 “陶塤?!币壮躅佄赵谑掷?,看上去是一把有年代感的陶塤。 “我想再聽一遍《故鄉的原風景》,可以嗎?” 易初顏點點頭,依然是《故鄉的原風景》,季之白在那一刻決定將自己原本要說的告別的言辭,全部收回去。他必須回來,這里是他的故鄉,這里有他不能忘卻的原風景,這里有讓他心動的姑娘,有無限驚喜的星星之眼。此刻,他看到了自己的內心,一定要度過萬劫的信念。 對,就是信念,在他十九年的人生里從未出現過的一個詞,今晚出現了。 靜靜地吹完一曲,易初顏問:“之白,如果你可以選擇,你最想變成什么?” “此刻可能想變成這里的一根散生竹,它們如此堅韌?!?/br> 易初顏望著他的雙眼,問道:“你要找的車他是不是答應了?” “如果明天不下雪的話,明早就過來?!?/br> 易初顏望了望天空,星星之眼靜謐如斯。大雪初停,只是命運不由己,由這場雪來決定,心里一陣悲哀,但她還是說了一句,也許對一個正在困境中的人來說,一句勝千言萬語。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br> 季之白現在心里很確定,這個女孩,在任何時候,都可以給他溫暖,哪怕是在寒冷無邊的雪地里,冰雪不斷侵襲,也能讓他感受到溫暖。 “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一首歌詞,叫《假如我是真的》,里面有句詞?!?/br> “哪句?” “假如我是清流水,我也不回頭?!?/br> 季之白知道她有所指:“肯定不回頭,這一遭一定要走的?!痹挾颊f到這里了,季之白依然不想把今晚的見面當作一場告別。 “初顏,你有哪些歲月是想回頭的嗎?”季之白發現自己對她的了解少之又少。 易初顏望著他,笑了,又扭過頭去,不看他。 “說不上來?!?/br> “可能每個人都有一些想回頭的吧?!?/br> “嗯,希望明天的你要走的路,是你不想回頭的?!薄安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