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記 第7節
然而五娘柔弱,她卻不是,琥珀和珊瑚是五娘貼身的婢女,想必早發現她與原來不同,現在又有太醫署張醫正的“高熱不退恐于心性有損”這一金口玉斷護身,在她們面前倒不用再作病中那柔弱樣子。 琥珀機靈些,她一改往日柔弱,琥珀便即刻知道什么不該說什么不該做,只是珊瑚依舊喜歡耍小性子。 阿素正窩在錦被里出神,外間便有了聲響。她隔著帷幕張望,琥珀回來得很快,手中還真捧著一盤香瓜,在里間漆案上供好了,臨走前望著她道:“娘子也早日歇息吧,明日還要到王妃處去,卯時便要起了,” 阿素苦著臉應了,乖乖躺了回去,先前她病著,只在自己屋中將養,如今大好了便要到王妃處幫忙理事,她住的院子偏些路遠,卯初一刻便要起床梳妝。 見琥珀回了外間,阿素便撥開垂珠下了床,赤足踩在地衣上。白團子正藏在熏爐下睡著,她悄悄走過去,捏住它頸后的皮毛,一把將它拎了起來。嗯,又重了。 抱著白團子上了床,阿素掰著它的后腿看舊傷。當日它腿上中的那箭射得極準,只傷皮rou,卻沒傷到一分一毫的筋骨,阿素有些疑心是阿兄的手筆。為了拔那箭頭,阿素鉸掉了它后腿一片毛,如今養了些時日,傷已好了大半,只是毛還禿著,露出粉色的嫩rou來。 想來她已做了這些天的五娘,從最初的難以接受,到如今竟也漸漸適應了。白團子極不耐地在她手中扭著身子,阿素將它摟進懷里,埋在它溫暖的絨毛里,沉沉睡了去。 然而她只覺自己剛閉上眼,便被人喚了起來,她勉力睜開朦朧睡眼,琥珀正輕輕推著她道:“娘子快起,莫誤了時辰?!?/br> 外面隱約傳來晨鼓聲,已是五更三點了,阿素才知道這一閉眼便是兩個時辰。昨夜折騰了半宿,她困得東倒西歪,被琥珀強拖著下了床,伺候完盥漱,又被按著跪坐在梳案前。 琥珀在身后為她梳頭,垂下的烏發光澤可鑒,珊瑚懶洋洋打著哈欠,在前面舉著八角菱花鏡映照,阿素清醒了些,怔怔望著鏡中的自己。 即便已經看了這些天,她依舊覺得好看得挪不開眼睛。初次見到自己的容貌,阿素便是一怔,要說前世她也是美人,且宮內宮外也見多了美人,卻沒有一位及得上如今的自己,對鏡顧影,竟比幼時見虢國夫人還要驚艷些。 即便裹在家常舊衣之中,依舊如畫中之人,眉眼未開,便已有了動人的瀲滟,若是再長大了,不知又會是如何的光景。 難道自己當初選中了五娘做女伴,便因極愛她的容貌?阿素托著腮想,若按照自己一貫愛美人的品味,極有可能正是如此。 只是一點太巧,五娘與她眼下都生一點朱紅淚痣,一模一樣的位置。阿素怔怔撫著眼下,若不是那容貌與自己原先有幾分不同,她便真要以為鏡中還是原來的自己。 然而她亦讀過老莊,莊周夢蝶,不知周之夢為蝶也,亦或蝶之夢為周也。沈氏有女名煙,小字流素,而她大名非嫣,小字靈素,兩名皆重一字。望著鏡中自己,阿素想,難道這便是前世注定的因緣,上一世沈家阿素早夭,而這一世她要來償債,再做一次阿素。 就在她出神這會,琥珀已經手腳麻利地替她挽好了雙環,兩邊各簪一朵銀珠花,有流蘇垂下,雖是最簡單的樣式,倒嬌俏可愛。五娘未曾存下什么首飾,只有一對金釧,寶貝似的藏著,阿素自然悉心替她收好,輕易不動。 琥珀扶著她起了身,與她換了一身出門的衣裳,霜色窄袖交領上襦夾了吳棉,水紅色下裳齊腰而系,她正發育,去年合身裁的裙子現在便微微短了些,露出一點里面素色的中裙,不細看是看不出來的。雖不會有人注意這細節,阿素還是面頰微熱,偷偷將裙擺向下拽了拽。還好馮嬤嬤猶嫌不暖和,取了一道厚帔子讓她圍在肩上,垂下來倒也能遮一遮裙底。 收拾停當,晨光熹微間,阿素便帶著琥珀往她的王妃阿姊處去。只是她終究起得晚了些,到了王府正宅,過了兩道月洞門走入中庭,便隱隱見到主廳中三娘并府中幾位孺人都已來了,婢子與嬤嬤們立了一院子。 阿素正想悄悄溜進去,卻見府上的一位司馬比她更快一步邁入主廳,向著王妃沈氏鄭重通稟道:“靖北王世子來訪?!?/br> 阿素頓時一驚,阿兄怎么這時來了?她的心跳得很快,原以為過了十來日,落水那件事已過去了,卻沒想到阿兄竟會上門來。然而上首的王妃顯然比她更緊張些,嬌艷的面龐蒼白了一瞬,沉聲吩咐道:“請世子到前廳落座?!?/br> 第10章 施恩 阿素笑道,不是說貴人多忘事,哪…… 府上的司馬得了令一刻也不敢停地下去了,阿素躲在人群里,望著王妃沈元娘扶著身邊的嬤嬤緩緩上了四抬的肩輿,帶著兩位婢女向著王府前廳所在的第二進院子而去。 她實是好奇今日阿兄到底來是做什么,略微思索了一番便對身邊的琥珀道:“你且在這里看著些,我去一去就來?!?/br> 阿素原以為琥珀沒那么好打發,定還要跟著自己,正想繼續編排一番說辭,卻沒想到琥珀倒干脆利索地應下了。阿素只覺得她今日有些心不在焉,但也來不及多想,便在遠遠在后面跟著那肩輿。 只是她人小步子也小,緊趕慢趕走到第二進院子的時候,主賓都已落了座,眾人都在前廳伺候。阿素悄悄從供仆役出入的偏門閃身走進去,躲在十二折的雕花屏風后面,便聽元娘微笑道:“世子且坐一坐,你三表兄方下了朝,想來也快歸家了?!?/br> 說完便有婢子上前奉茶,另有四人端上了鮮果與四味茶點。元劍雪今日只著一身素白滾銀邊的圓領袍,雖清減了不少,但抿起薄唇更顯英氣逼人。他接過煎好的茶粥,卻未入口,只是隨手擱置一旁,淡淡道:“三嫂太客氣,今日并非來與表兄敘話,只是聽聞五娘也病了一場,這幾日大好了便來探望?!闭f完便有侍從上前捧出兩個烏沉沉的檀木匣子,送到元娘面前打開,頓時廳上便隱有嘖嘖之聲。 阿素猜想匣子里應是些名貴的補品藥材之類,看來阿兄此番上門醉翁之意不在酒,大約還是要審一審她落水那日前后究竟發生了什么。 元娘聽他直點五娘之名,微微變了顏色,勉強笑道:“豈敢勞煩世子掛懷,莫折煞了她,此前雖大病了一場,但太醫署的醫正來看過了,說再養上一兩月,也就好起來了?!?/br> 阿素在屏后聽著暗笑,此言一出倒是將她病已好之事推脫得干凈,想來元娘并不愿阿兄見她,這也正中她下懷,她實是不愿意阿兄再追查落水之事真相,既然人都沒了,就不能得過且過么。 她正出神,背后卻忽然貼上一個人來,阿素嚇了一跳,猛然轉身,卻被扯到了一旁。她仔細打量,發覺來人竟然是三娘。萬萬沒想到這閨閣里嬌養的小娘子竟也與她想到一處,大著膽子來這屏風后面偷聽。 三娘見她望著自己,立刻意識到有些不妥,羞紅了臉,輕聲道:“阿妹怎么在這里?” 阿素在心里嘆了口氣道,我還想問你吶,然而她未開口,只是對著三娘做了個噤聲的表情,便聽到廳上阿兄道:“……卻不知方便不方便與五娘一見?” 阿素知道元娘必不會答應,果然聽她嘆道:“昨日還燒了一場,恐怕今日還下不了床,是她沒這個福氣?!?/br> 阿素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么說就對了,等再過兩月,阿兄心情平復了,也就不整日想著追究那天的事情了。想到此處,她覺得此地不宜久留,以免再被發現了身影,便拖著三娘一起往外走,三娘雖有些猶豫,但也不好獨留,便戀戀不舍同她一道離去。 只是她們剛走出第二進院子不遠,阿素便見珊瑚急匆匆而來,見到她像見到救星一般奔上來哭道:“可找到娘子了,娘子快些隨我去看看吧,再晚些恐怕琥珀要被鄭嬤嬤打死了?!?/br> 阿素一驚,也顧不上三娘,只隨珊瑚匆匆而去。 走了一段阿素才發覺她們是向著王府的偏門而去,果然走了不遠便圍了一圈人,中間地上蜷縮著一個人影,一旁有位管事的嬤嬤正掐著腰做茶壺狀喝罵。 阿素撥開人群走上前去一看,地上的人可不正是琥珀,只是跌在塵土里,頭發也散了,只流淚,不說話。 見她來了,鄭嬤嬤氣勢更盛,狠狠踹了琥珀一腳,從她懷里拽出一副金釧,高聲道:“五娘子來一看看,這賤婢私自偷了府上的東西去賣,可不是人贓并獲?!?/br> 阿素見到那金釧便是一怔,這正是原先五娘留下那一副,她曾囑咐琥珀好好收著,不曾想她竟私自拿去了。 見阿素不說話,鄭嬤嬤高聲得意道:“今日我見這賤婢悄悄出門鬼鬼祟祟,就知道她不干好事,果然一搜便搜出來這個?!?/br> 阿素知道她有意大聲要將這事宣揚得人盡皆知,一口一個“賤婢”實是指桑罵槐,又見琥珀被她揣在地上只是哭,嘆了口氣,想將琥珀喚起來問清原委,卻見自己的乳姆馮嬤嬤匆匆趕了過來。 馮氏一見這情景便氣得直抖,這鄭氏本是陳孺人身邊的嬤嬤,因王妃嫁進來五年無所出,宮里德妃便賜下了幾位官女子封為孺人,陳孺人不過是生下了位小娘子,就不把王妃放在眼里,若是生位小郎君,還不要上天去。王妃的兩位meimei入府,身邊的人想必是早被盯上了,不然今日也不會這么巧剛好被鄭氏撞上,要鬧得王妃失了體面。 她既生氣被鄭氏挑了錯處,更生氣自己沒管教好琥珀丟了王妃娘家的臉,偷竊依律要砍手,她也只能丟卒保帥,把琥珀交出去受處置了。 然而此時卻聽阿素糯糯開口道:“琥珀jiejie又偷懶,不是說讓你拿著我的金釧去金銀鋪子濯洗,怎么現在還未去?” 此言一出,鄭嬤嬤舉著金釧頓時愣在那里,阿素順勢望著她軟軟道:“阿嬤拿著我的金釧做什么?” 就在此刻遠處來了一架四抬的肩輿,元娘在其上望著人群冷道:“出了何事,如此吵鬧?” 阿素知道她送走了阿兄后路過這里,聽到喧嘩便來一看。鄭嬤嬤見到王妃俯身一福,倒不敢再大聲喧嚷,低聲道:“方才見到這婢子偷偷出門,攔住搜身,搜出一對金釧,斷不是她自己的東西?!?/br> 阿素望著元娘怯聲道:“因過幾日是喜慶日子,我有對金釧想拿出來戴,發現藏得久了有些舊,便讓琥珀拿去金銀鋪子里打個光。沒想到竟生了這樣的誤會?!?/br> 元娘望了一眼便知是什么情況,淡淡道:“既是誤會,便散了吧?!闭f完冷冷望了琥珀一眼便坐著肩輿回去了。圍觀的人聽王妃發了話,也都慢慢散去。 阿素松了口氣,忙讓珊瑚扶著琥珀回去,剛一進屋,馮嬤嬤便抄起撣子要打,阿素將她攔了,琥珀流著淚跪在地上,阿素知道她不過只是個半大的孩子,品性也是純良,不知為何走到這一步,便望著她低聲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難處?” 琥珀含著淚講了半個時辰,阿素方知她原并不是家生的奴婢,而是良人,只因家貧才典身為婢。她的阿耶原是絲路上販茶葉的商人,過蔥嶺雪山時落下了風濕,回來后便不能走路,今年冬天病得越發重了,就只剩一口氣,實是看不起病沒法子才做了這樣的事。 阿素望著琥珀哭花了的臉,沉吟片刻道:“到東市的藥鋪里請個閭閻醫工給你阿耶看看病吧?!?/br> 琥珀一臉茫然地望她,卻聽阿素繼續道:“只是這金釧不能給你?!币蛑鞘俏迥锪粝碌?,阿素自覺不能隨意處置。 琥珀臊得沒臉,低聲道:“怎么敢要娘子的東西,今日全憑娘子救我?!卑⑺赝T嬤嬤道:“阿嬤去把我那銀壺拿來吧?!?/br> 馮嬤嬤狠狠瞪了琥珀一眼,只是她也是個心軟的,還是去把那日在獵苑得的那個裝擦身酒的銀壺找了出來。 阿素將雕著奔馬踏蓮花的銀壺交給琥珀道:“你去將這壺絞了,找個錢鋪兌些錢來?!?/br> 琥珀驚得呆,磕磕絆絆道:“這是貴人賞的,總不好……” 阿素笑道:“不是說貴人多忘事,哪記得這一出,難不成以后還要找我討要么?” 琥珀抱著壺,含著淚望著她,鄭重磕了個頭道:“奴婢日后自當報娘子大恩?!?/br> 了此事阿素方覺得松了口氣,過了午她便到元娘處與三娘一起幫著抄幾卷《法華經》來湊那一百本經書,平日里便罷了,今日她只覺得三娘望著她的目光有些不同尋常,又想起今日她也躲在屏風之后不知是做什么,回望她的目光中不由帶上猶疑。 三娘子果然又是暈生雙頰,低聲道:“今日靖北王世子來說是想見你,你可愿意和他一見?” 阿素一驚,這可是了不得大新聞,難道兄長竟和三娘有私,只是她從前怎么一點都不知道。 似是知她所想,三娘忙搖頭,嘆息道:“我見他這幾日消瘦了不少,便想幫幫他,阿妹萬不要誤會?!?/br> 阿素嘆了口氣,看來三娘一顆心都撲在阿兄身上,也不知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只可惜帝甥尚主乃是常例,阿兄注定是要娶一位公主,原本定下的是十三公主,但元家出了事,這婚事也不做數了,也才有了自己與那人的婚事。 阿素在內間一邊抄經一邊沉思,卻聽外間元娘喜道:“三郎回來了?!敝蟊阃高^琉璃屏隱約見李靜璽踱步走進來。 元娘迎到他身前道:“今日靖北王世子來訪,已按照夫君說的沒讓五娘與他見面?!闭f完又嗔道:“夫君為了她,居然愿意得罪姑母?!?/br> 李靜璽嘆了口氣道:“婦道人家,整日只知拈酸吃醋?!?/br> 元娘猶自不服氣,只是手下不停,替他解下蹀躞帶,又拿來便服。李靜璽任她伺候自己更衣,低聲道:“這些時日太子和六弟斗法,偏趕上永寧搶了六弟的馬之后落水,死得不明不白,恐怕太子脫不了干系,當日五娘也在車上,難保不知道些什么,握著她,就是握住一張牌,需要用的時候,自然打得出去?!?/br> 元娘聽了這話才轉嗔為喜道:“還是三郎思慮周全?!?/br> 阿素聽得目瞪口呆,她就知道,這王府里的水也是深得很。 阿素正出神,三娘卻仍舊等著她回話,目光殷切,阿素只得推脫道:“即便我想見世子,也是見不到的?!?/br> 三娘猶豫了片刻道:“若你愿意,我自有辦法?!?/br> 阿素好奇道:“什么辦法?!?/br> 三娘道:“阿妹忘了么,每月望日阿姊都要去慈圣寺祈子,上個月時從那位神通廣大的王仙人處得了個偏方,說這月再去時身邊帶一對童男童女,男要十二歲,女也要十二歲,這事便成了。那男童找的是燕王世子,而女童找的是崔侍郎家的三娘子,如今阿妹不正好十二,我去提醒阿姊一句,哪還用的著崔娘子。到時候阿妹自可在寺中與世子一見?!?/br> 阿素未料到還有這樣的事,繼續推脫道:“既然都找好了人了,又怎么好再換?!?/br> 三娘子猶自不放棄道:“阿妹若想得通,再遣人來知會我一聲,我好做安排?!?/br> 阿素并未答應,她終于抄完了經,懶洋洋地回屋去,卻見琥珀苦著臉,可憐兮兮道:“錢鋪掌柜說這銀壺精美絕倫,普通客商販賣的絕沒有如此高超工藝,應是波斯皇帝派使送給陛下的禮物,想來從宮里流出來,斷不敢收?!?/br> 阿素嘆了口氣道:“不是說讓你把壺絞了,再去換錢?” 琥珀目瞪口呆道:“哪里使得,婢子哪能糟蹋這好東西?!痹捯粑绰?,又帶上哭音。 阿素想了想,嘆了口氣道:“沒事,我還有辦法,你去和三娘子說一聲,她說的那件事我應了,讓她準備吧?!?/br> 阿素托著腮想,只是她雖有法子尋些錢來救琥珀,但卻要去一趟慈圣寺方成,只是此前聽說耶娘在慈圣寺為她起了佛塔,又請僧人做法事,倒好奇誰會來祭拜她。 第11章 再遇 李容淵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潭水…… 慈圣寺遠在長安近郊,望日之曉,興化坊趙王府外已備好了一輛金頂紅幔帳的青牛車,供王妃進山禮佛。阿素揉著困倦的睡眼,看著元娘由兩位嬤嬤扶著,踩著仆役的脊背登上了牛車,接著馮嬤嬤上前將她也抱起來,同樣送進了寬敞的車廂里。 今日便是元娘每月到慈圣寺祈子的日子,成婚五年無所出,這已成了她的一塊心病。阿素不禁想起前世那些挑她的錯處的諫疏,其中正有一條是皇后無子當出。世人總將子嗣艱難之事怪罪在女子身上,豈非有失偏頗。想到此處阿素不禁有些同情起元娘來,所以上了車便乖乖地坐在一角,安安靜靜地充當今日法事的童女。 這牛車行的極慢,走了一個時辰才進了山門,她們到時已有兩位侍從牽著一匹高頭大馬等在禪寺知客處,阿素被抱下車,正見十二歲的燕王世子李琳瑯走了出來。他是今上長孫,六歲時已開了蒙入小學讀書,禮教極嚴,此時見到元娘便謹身行禮。 阿素本躲在元娘身后,今日馮嬤嬤給她戴了一頂冪籬,此刻被風掀起一角來,正望見李琳瑯唇紅齒白的臉,阿素知他便是今日法事中的那位童男了。 李琳瑯自也望見了她,烏亮的眼睛頓時睜大:“這是哪位meimei,生得這般好看?!闭f完想來牽她的手,阿素微微一怔便躲開了,李琳瑯望著她微笑道:“阿妹是害羞嗎?” 阿素垂著長長的睫毛,心道,什么meimei,明明是你表姑姑。然而她望著與自己同歲卻比自己高了一頭的李琳瑯,微微嘆了口氣,自己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再長些個子。 想到此處阿素抬起頭沖他甜甜一笑,李琳瑯俊臉竟微紅,倒不敢再上前去牽她的手了。阿素扳回一局,有些小得意。此時來了一位知客僧引元娘向寺內而去,元娘便吩咐身邊的嬤嬤們帶上阿素與李琳瑯跟在自己身后。 這祈子的法事也簡單,不過是在觀音殿里對著造像虔心祝禱,只是在祝禱前需要用童男童女捧過的楊枝水凈面。李琳瑯沉穩地捧著金盆,阿素拿著干楊枝沾了些水灑在跪在佛前的元娘身上,這事也就成了。然而他們完成了使命,元娘卻需自己在禱室中待半日,阿素望著她虔誠的表情嘆了口氣,同一眾嬤嬤婢子一起退了出去。 知客僧引他們到一處禪房休息,阿素知此時便是脫身的機會,只是身邊的嬤嬤看的緊,找不到合適的理由。然而她一轉身,便看見跟在身后的李琳瑯,心念一轉道興許她這表侄可以幫得上忙。 這么想著阿素便慢慢踱步到他身前,李琳瑯見阿素正望著自己,臉又是一紅,阿素望著他脆生生道:“我們去玩捉迷藏,好不好?” 李琳瑯一怔,他如今也算是半個大人了,早過了做游戲的時候,然而被阿素那樣望著,一點也生不出拒絕的心來,竟下意識點了點頭。 阿素說完,又猶豫著望了望周圍跟著的人,李琳瑯會意,便屏退了那些婢子和侍從,阿素便指向一旁一株枝葉繁茂的古槐道:“那我先藏,你閉著眼睛,不許偷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