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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是這一封?”海明謙道。 季沅的眉眼柔軟,是海明謙從來沒有見過的和氣,從前他們不是爭吵便是冷言冷語,從來都沒有過好臉色,他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季沅,就連這嗓音都這樣婉轉。 “這一門親事本來就是交易,你要娶的人原也不是我,是以你在新婚當也便給我和離書倒也是你應當的。我簽下這一份給你,便當我們在成親那一日便和離了吧,這幾年來互利互助,雖然談不上朋友,就當是個同盟?!?/br> “同盟?”海明謙品著這兩個字,也笑了一聲,“是以眼下你打算斷了盟約?” “季家與海家的盟約不早就斷了嗎?”季沅笑了笑,似是在嗔怪海明謙怎么如此遲鈍,“說來季家和海家聯姻這些年,到底是海家吃虧了些,這我也知道。你那時出事,雖然是你自己活該,可季家那時撒手不管坐地起價也的確很不應當。我這人素來不喜歡欠別人太多,所以你流放的時候我也跟著去了,想著欠你的盡力還你?!?/br> “那你覺得,這些便能還夠了?”海明謙唇角的弧度有些嘲諷,“你到底知不知道季家往海家身上掏了多少東西?” “自然是不夠的,我盡力還的不過是我那一份?!奔俱錁O有耐心地講著,仿佛是在對一個疑惑的孩子講著道理。 “海府雖富裕,可你們沒分家,五房的人都擠在一個府中,還有來借住的那些個表親遠親,你祖母看著我的身份讓我嫁過來便幫著做管家媳婦,你可知夾在你家那些叔伯嬸子之間做人有多難,好幾次我都想撂挑子不干了,可我瞧著你們二房給長房壓著著實沒什么出頭的機會,我咬咬牙替你們挺住了,一邊卻還得受著你母親埋怨我太強勢不討她兒子喜歡,還沒有生養??伤膊幌胂胨@寶貝兒子都在想什么。這是其一?!?/br> “其二,季家當時能出手幫你,也是我拼著與季家決裂,威脅我父親去求二叔他才答應的,否則你以為季家在有了姜家這門姻親以后還會在乎你爹娘那些銀錢,我可是把我的后路都賠給你了?!?/br> “還有其三,” 季沅同海明謙揚了揚手指,眉眼間有些飛揚,便是努力柔軟平穩,說到這卻是越說越顯了平日的凌厲: “這你自己應該最清楚,你這京城里的貴公子哥兒吟詩作對寫文章倒是厲害,其實四體不勤五谷 不分,沒了錦衣玉食下人服侍,連韭菜和蔥都分不清楚,你還偏偏一副端著你那副文人傲骨,連兩句圓滑話都不會講,要是沒有我跟在你后面善后,你怕是熬不了一個月就死了,我對你這怎么著也算得上是救命之恩了?!?/br> “其四,便是我現在給你的這封和離書。海家和季家這門聯姻已是沒了意義,你也不喜歡我,我便將這海家少夫人的位置還給你。好歹你們海家的世家門面還在,你也官復原職,再擇一門親事也不是難事。就算你一時還放不下溫姑娘,可你再娶回來的姑娘總歸比我順眼,也省得你母親成日念叨你們二房的香火?!?/br> “如此,”季沅頓了頓,抬眸看著他的眼中清亮坦蕩,“我季沅能還你的便都還你了?!?/br> 都……還了嗎? 海明謙聽著季沅說完,低頭將手中的和離書放回桌上,眉目間無波無瀾,好像依舊是平靜的。 季沅說了這么多,他好像卻沒什么可說的,他想了又想,也什么都沒有資格說出口。 “你今后……打算如何?” “我在京郊還有一處莊子,是當時沒能典當掉的,倒是正好落腳。說起這個……”季沅的唇角牽了一下,“我那些嫁妝大半當時都典當了換成銀錢給你打點了,倒也不剩下多少了,除了這一處莊子,其余的我也不帶走了,就當是這幾年在你們家吃穿用度的花銷,東西我也收拾好了,就是兩箱子衣裳,可沒夾帶你們海家的財帛,一會兒你可以叫嬤嬤察驗?!?/br> “至于外頭的風言風語你也不必擔憂,只當是你休了我也無妨,反正我搬去京郊以后也不會怎么回來,說不定京郊也不會住多久,旁人如何說法我都不在乎。你也不必擔憂我改嫁叫你們海家面上無光,我便是要嫁也不會故意大張旗鼓,這些我都省得,你只管放心?!?/br> 季沅一句一句同他交代著,從頭到尾神色語調都稀松平常,比起他每次提和離時的怒發沖冠恨意滔天,季沅好似只是在說一件平常事,末尾抬手招了招,秋容拎著收拾好的包袱快步到季沅身旁,便已是臨行。 平淡無波一氣呵成,甚至連一場正式的告別都算不上,卻毫無余地沒有留下一絲轉圜之機,那樣溫柔的一刀,卻斬斷了這五年多的日日夜夜亦斬斷了他們之間唯一的聯系,干凈利落。 “這天色不早了,我一會兒還要出城去。我都說完了,你可還有什么要交代的?” 季沅望著海明謙,那笑燦爛飛揚,那眉眼還是一如當年,可好像卻又不一樣了。 海明謙有些出神,他記得從前的季沅好像總是染著鮮艷的紅唇,一臉的妝容精致,明艷得像是太陽光,還有那總是拿在手中的團扇,每回同他冷嘲熱諷針鋒相對時,那團扇一扇一扇地看著真是討厭極了。 可這些都沒有了。 那時是因為流放日子清苦,這些日子回京了,卻也沒有了,季沅還是那般素凈的裝束,再也沒有那些富麗堂皇華貴招眼的打扮了,也不在有與他的口舌之爭,就像現在……海明謙才發現,好像季沅連發髻上的釵環都沒了,往日那些繁復的點綴,只剩下一支銀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