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當時只道是尋常
狹窄而又擁擠的柴房里,一時間沒有人說話。 除了段宮慶嚎啕不止的大哭聲。 仿佛,整個世界一片安靜。 監控室里。 林奉賢眼圈都紅了。 只不過,這一次,不再是因為憤怒。 跟他粗糙的外表不同的是,有著一顆溫柔內心的他,向來都是一個容易被打動的人。 性格細心如此,喜愛孩子們也是如此。 聽著呂冬夜方才那番講述。 他仿佛看見了一個小小的人兒,獨自坐在一張獨木舟上,周圍都是大霧。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在翻滾的波濤中,隨波飄蕩。 身邊沒有一人相伴。 這種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的感覺,他林奉賢雖然沒有經歷過,卻難得的有些體會。 柴房中。 呂冬夜仍舊沒有開口。 可是段宮慶,卻是擦了兩把眼淚,主動說話了:“其實,很小的時候,我比你強多了!” 呂冬夜心頭微動,他發現,段宮慶不止主動開口了。 竟然連語氣,都帶著幾分慶幸,聽不出有什么敵意。 他連忙接話道:“嗯?怎么?” “我很小的時候,是被我爺爺帶大的,還好我有親人照顧你,這點比你強?!?/br> 段宮慶低著頭,似乎是陷入到了久遠的回憶里:“那是我最幸福的時候了!每天跟著爺爺放牛,回家吃爺爺做飯,有時候問起爺爺我爸媽在哪的時候,爺爺總說,他們去遠方打工了,等我長大了他們就會回來了?!?/br> 呂冬夜沒再說話了,他靜靜的聽著這個少年,開始講述屬于他的過往。 “四歲的時候,爺爺就帶我去山里捉鳥,每次吃爺爺親手烤的鳥,我都覺得那是世界上最美的美味!” 段宮慶又擦了一把眼淚:“也多虧了爺爺教我捕獵的技能,要不然我可活不到現在了?!?/br> 呂冬夜不禁看了一眼,被自己丟在地上的那個陷阱。 同時,也不免想到了林奉賢之前的話。 “在我六歲的時候,爺爺去世了,他走的很突然,村里的大夫說是什么心臟梗賽,反正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br> 段宮慶的聲音,再一次變得很難過:“我只知道,那天距離我生日就剩下一天了,距離爺爺生日也就剩下6天了?!?/br> 呂冬夜嘴角輕輕一抽。 段宮慶的確是沒什么文化,他指的應該是“心肌梗塞”這個詞。 這種病往往也是突然發作,很快就能令人死亡。 距離孫子生日僅一天,距離自己大壽也僅6天……這樣的離去,無疑又增添了幾分凄涼。 “你知道嗎??!” 段宮慶變得激動起來:“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什么叫死了,第二天我還起床,讓爺爺給我過生日呢!因為爺爺答應過我,說我六歲的時候,就告訴我爸媽去哪打工了!” 呂冬夜覺得心里微微發堵。 僅一天之差,一個足以影響到段宮慶一生的事情,就這樣永遠變成了秘密。 還有比他更凄慘的嗎? 相比他……自己都算是比較幸運的了吧? “反正那個時候我什么都不懂,就守著爺爺的遺體,看著村里的人,把他裝進很冷的棺材里,看著他們把爺爺丟進火爐里,出來的時候就剩下了一把灰,我才知道,我永遠都見不到爺爺了?!?/br> 段宮慶的聲音充滿了悲傷:“一開始,村里人看我可憐,還送我點吃的,后來他們也不管我了,幸好爺爺教過我捕獵,我每天就上山捉鳥,抓小動物?!?/br> 呂冬夜突然拿起地上那個陷阱,問道:“這個也是你爺爺教你的么?” 段宮慶終于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點點頭:“是,以后我總用它來捕鳥吃,每次都能捕好幾只?!?/br> 呂冬夜深深呼吸,放下這個陷阱,又問道:“后來呢,后來你是怎么過的?” “后來我才聽村里人說,我爸媽根本不是出去打工了,他們把我交給了爺爺后,就再也沒回來過,派出所那里也聯系不上他們?!?/br> 段宮慶的臉上,突然涌起了一股倔強:“但是我那時候不信,我就守在爺爺家里,我相信他們會回來接我!因為爺爺從來都沒騙過我!” 說到這里,他又抹了一把淚:“可是,我等了一年,一點動靜都沒有,山上的鳥都被我捉的不來了,村里人也在背后說我野,那些孩子也討厭我,罵我有人生沒人養,有時候我在爺爺家里睡覺,晚上就又石頭砸進來,我住不下去了,然后我就走了?!?/br> “你去了哪里?” 呂冬夜瞅準了時機,便問道:“后來你是怎么來到泰新縣的?” “我在山里住了一段時間,那里有爺爺以前親手壘起來的石墩,可以在里面休息睡覺,我住在那里不會有人拿石頭砸我?!?/br> 段宮慶已經沉浸在了自己的回憶里。 完全沒意識到,呂冬夜也是在趁機套他的話。 繼續講述道:“可是每天喝水,我還是要去村里的水井里打,但是白天我不敢去,我怕他們拿石頭砸我,所以我都是晚上去,有一天晚上,我去打水的時候,被人從后面打暈了,醒來的時候,我就發現,我被一個不認識的大媽開車帶走了?!?/br> “人販子?” 呂冬夜下意識問道。 “是?!?/br> 段宮慶有些意外,隨后又繼續說道:“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她是人販子,路上對我還挺好的,還讓我叫她mama,她帶我坐車坐了好久,我也不知道有多久,反正后來又上了火車,我累了就靠著她睡覺,覺得心里還挺舒服的?!?/br> 呂冬夜略微嘆了一口氣。 過去的警備不發達,人販子可以堂而皇之,坐火車拐賣孩子。 放在現在……可就真的不好說了。 “你被直接拐賣到了泰新縣?” 呂冬夜又詢問一句,只是他也很奇怪,按說,在泰新縣長大,不應該不會本地的方言??! 果然,段宮慶搖搖頭:“不是,我也不知道那里是哪里,她帶著我去了好多地方,把我賣給了好多家庭,我每次都哭著喊著叫她mama,她每次都沒成功,后來,她趁我睡著的時候,把我賣給了煤窯?!?/br> “煤窯?” 呂冬夜頓時一皺眉。 心里也微微有些觸動……一直認為遇到了可以依靠的人,卻轉手就把自己,賣入了最黑暗的深淵。 當時年幼的段宮慶,就已經體會到了,當時只道是尋常的滋味。 “是的,是一個小煤窯,里面全是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孩子,每天有幾個很兇的人,逼著我們挖煤,不挖煤就打我們?!?/br> 段宮慶說到這里,突然抬起頭來。 他凝視著頭頂上刺眼的電燈,臉上,卻是露出了幸福的笑意。 就連聲音,也不再充滿悲痛:“后來有一天,有個人帶著一伙人把我們解救出來了,他看我可憐,就讓我跟在他身邊,還讓我叫他義父?!?/br> 呂冬夜頓時心頭一動。 他知道,關鍵的轉折點來了?。ㄎ赐甏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