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樓月 第41節
靈氣漸漸散開了,眾人終于清楚地望見了天空中景昀的身影。 她現在屬實算得上狼狽,然而這一刻,哪怕她披發跣足衣衫破碎,都沒有辦法掩蓋一位新晉大乘境強者的無上風姿。 清寧真人瞟了眼面色鐵青的衡玄,上前一步,高聲道:“還不拜見道尊?” 景昀提起劍,遙遙指向了衡玄真人。 慕容灼坐在椅子里,差點累得暈過去。 她這具身體修為接近于無,被藥閣的師兄師姐們一路著急忙慌拖下主峰,累的半死。之所以沒有閉上眼昏睡過去,是因為她還等待著聽到結局。 她現在總算弄明白了,她這具身體是藥閣剛入門的弟子,而藥閣閣主清寧真人,正是凌虛道尊一脈的堅定支持者。 這個幻境如今的時間線,正好是景昀靈前破境。 盡管早聽說過最后的結局,當前去打探消息的師姐急急忙忙沖進來時,她還是跟著師兄師姐們一起跳起來,緊張地問:“怎么樣了?” 師姐劇烈喘息,一口氣差點沒緩過來:“玄、玄、玄真真人破境大乘,即位道尊……” 廳中爆發出歡呼聲。 “……拂微真人接掌正使?!睅熃憧目慕O絆說完了后半句話。 廳內頓時靜默,有人詫異地問:“那衡玄師伯呢?” 藥閣閣主是凌虛一脈的支持者,意味著整個藥閣天然傾向于凌虛道尊一脈。師姐聞言面色古怪,半帶難以置信,半含嫌棄地道:“玄真道尊邀戰衡玄真人,衡玄真人敗了,如今自請入洞明峰參悟大道?!?/br> 洞明峰在道殿的地位非常微妙,衡玄真人入洞明峰參悟大道,其實就是好聽一點的軟禁說法。 “……” 廳中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衡玄真人敗了? 雖然玄真真人確實是名揚道殿的絕世天才,最年輕的大乘境,可衡玄真人在大乘中境已經停留了幾十年,距離大乘上境只有一步之遙。而大乘境每一個小境界都有如天塹,衡玄真人怎么會??? 這已經不是天賦與否的問題了。 眾人中唯有慕容灼覺得理所當然,她正欲帶頭掀起新一輪的歡呼,為景昀聊表慶賀,只聽廳中議論聲三三兩兩。 “衡玄真人的境界原來不盡不實啊?!薄笆前∈前?,這也太……”“怎么連衡玄師伯這樣的前輩大能,都要在境界上弄虛作假,被揭穿了這多丟臉啊?!?/br> 慕容灼:“……” 她檀口微張,忽然眼前一黑,這感覺非常熟悉,是幻境即將切換的征兆。 她自暴自棄地閉上眼,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在雪地里,身邊的一切顯得那么高大。 “阿昀?” 在慕容灼不遠處,景昀站在雪地里。 她霜白衣衫,攜太阿劍,腰間掛著象征道尊地位的一塊朱色令牌。 景昀還很有些不習慣,上一秒她還和師兄重回云臺,現在就已經站在了冰天雪地之中。她看都不必多看,就明白這是哪里。 這是西山之上,江雪溪的洞府外。 但是這一段往事,怎么會出現在師兄的記憶里? “你在,對不對?”景昀輕聲問,“師兄?” 洞府內一片寂靜,沒有回音。 景昀抬手,欲叩門扉。 ——當年師兄原來就在西山洞府中嗎? 那二十年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以至于師兄對她避而不見,音訊全無,唯有每年小白會送來一件禮物,而后又迅速逃走,生怕景昀找到江雪溪似的。 景昀即將落在門扉上叩門的手頓住了。 她廣袖一拂,門扉轟然洞開,竟然沒有受到任何陣法的阻攔。 鮫紗帳、青玉案、夜明珠。 每一件陳設都精美至極,香爐中淡雅的清香裊裊,余韻仍在空中飄散,江雪溪離開這里只在片刻之前,他察覺到景昀的到來,立刻抽身離開。 景昀立在洞府正中,面色泛白。 就連一力扛下九九八十一道大乘天劫時,她的面色都沒有這么難看過。 “師兄?!彼p聲喚道。 “師兄!”她的聲調驀然轉厲。 西山松鼠慕容灼跳著進來,在門口聽到景昀含怒的聲音,差點掉頭逃跑。 景昀緩緩轉頭,看向松鼠慕容灼,神情重又歸于靜默,然而眼底灼燒的情緒卻令慕容灼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良久,景昀慢慢平靜下來。 她走到書案旁,低頭望著書桌上那一疊灑金箋。 筆尖墨色淋漓未干,說明江雪溪離開前在寫什么東西。 她抬起手,食指從劍鋒一掠而過,鮮血汨汨而出,大乘境自身強大的自愈能力發揮作用,傷口迅速愈合。 景昀一遍遍劃破指尖,殷紅血液中淡金色閃爍,她就著自己的血,在空中一揮而就寫下了數十行符文。 慕容灼揪著景昀的裙角站起來:“這是什么?” “回溯術?!本瓣赖?,“只要此處曾經留下過情緒波動,可以用回溯術追溯這里發生的事?!?/br> 慕容灼正要松鼠鼓掌,只聽景昀繼續道:“作用視對方修為高下而定,只有對方修為低于自己才行,江雪溪與我同為大乘巔峰,所以最多追溯三息?!?/br> 慕容灼還沒來得及失望,只見空中光影浮現,黛色身影坐在書桌前,只露出半張側臉,風神秀徹秀麗驚人,提筆揮毫,卻沒有一氣呵成,而是時有停頓。 很不巧,江雪溪落在紙上的內容被他一手支頤時垂落的袖擺遮擋,從這個角度什么都看不清楚。 慕容灼急的快跳起來了,景昀眉頭緊鎖,凝視著這似乎隨時都要戛然而止的畫面。 出乎意料,畫面并沒有停在三息結束時,竟然持續了一盞茶近半的功夫。畫面暗淡下去的最后一刻,江雪溪似有所覺驀然起身,那是他察覺到了景昀的到來,即將離開。 就在那一剎,他提起了墨跡未干的灑金箋,景昀匆匆一瞥,神情凝重起來。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慕容灼連忙去推景昀的小腿,“我沒看見?!?/br> 景昀深吸一口氣,袖中指尖冰冷。 她低聲道:“那是一封訣別的遺書?!?/br> 作者有話說: 提前更新啦! 第40章 40 金錯刀(十一) ◎江雪溪可以為她而死,卻偏偏什么都不肯告訴她?!?/br> 風從敞開的門扉間穿過, 吹響了掛在書房窗前的一串銀鈴。 叮鈴,叮鈴。 慕容灼被‘遺書’二字驚得愣住,景昀已經開口了, 聲音淡而平靜, 像翠谷山林間冬日的一抹薄雪:“時間太短了,我師兄應該還沒有走出太遠?!?/br> “我們留下,躲起來守株待兔?”慕容灼提議。 景昀搖了搖頭:“師兄不會回來了?!?/br> 她了解江雪溪正如江雪溪了解她。既然江雪溪不想和她見面, 那么一旦景昀出現,江雪溪會立刻離開,再也不會回到這處洞府。 慕容灼啊了一聲:“那怎么辦,現在去追嗎?” 要追趕談何容易,這片幻境不知有多大,她們又不知道江雪溪離去的方向, 堪稱無從下手。 景昀這次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靜靜道:“論起對神魂的了解, 天上地下沒有能與你們鳳凰一族相比的,殿下,如果我現在一劍蕩平這座山峰,幻境因此震蕩,我師兄的神魂碎片會不會受損?” 慕容灼剛靠著椅子腿坐下, 頓時被景昀的話驚得跳了起來。 大乘境強者一劍縱橫萬里,劈山倒海視若等閑。慕容灼毫不懷疑景昀能把這高聳入云的山峰夷為平地, 順便連同整個幻境一起毀了, 連忙急聲道:“千萬不要!這個幻境依托在你師兄的神魂碎片上, 不能冒險!” 慕容灼義憤填膺地斥責道:“我也覺得你師兄很不對, 裝神弄鬼不肯露面, 還背著你寫遺書, 但是——”她來了個急轉彎,硬著頭皮道,“他一定是有苦衷的?!?/br> 回應她的是景昀的沉默。 良久,景昀還劍入鞘,極輕地笑了笑:“有道理?!?/br> 她面容素白有如冰雪,只靜靜立在那里,已經是極其動人的一幅剪影。這么美麗的少女微微一笑,便如霜雪消融、春風拂面,說不盡的秀美動人。 然而這個笑容在慕容灼看來比蛇妖還可怕,她默默地縮了縮身體。 景昀蹲下身,朝慕容灼攤開手。 方才她話中那種平靜的瘋狂已經完全消失了,笑容和惱怒一同歸于靜默,現在出現在慕容灼眼前的,依舊還是從容鎮定八風不動的景司主、景道尊。 慕容灼跳到景昀掌心,爬上她肩頭端正坐好,扯著景昀的衣領保持平穩:“那我們現在該怎么辦?” “等幻境結束吧?!本瓣勒f。 她在江雪溪的椅子上坐下來,望著那一疊灑金信箋:“師兄要去冒險,那就隨他去,我沒有辦法改變千年之前發生過的舊事,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幻境結束,帶走他的神魂?!?/br> 慕容灼問:“你知道你師兄要去冒險?” “不知道?!本瓣勒f,“在這方面,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他什么都沒有告訴我。但遺書是寫給人看的,他走時還帶走了寫好的遺書,說明這封遺書是以后要用,而非現在,除了去冒險,我還能怎么猜測?” 慕容灼跳到景昀面前的書桌上。 她神情平淡,無喜無悲,儼然是一個毫無破綻的、完美的玄真道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正是世人眼中仙神的模樣,摒棄了所有多余的情緒,超脫于世俗之上。 但慕容灼知道不是這樣的。 她和景昀認識了近千年,自忖對景昀的情緒還是能琢磨出幾分的。 正因如此,慕容灼覺得景昀似乎有點傷心。 松鼠慕容灼張開前爪,想給景昀一個毛茸茸的溫暖懷抱。 景昀低頭,莫名其妙地看著慕容灼抱緊她的手腕:“怎么了?” 慕容灼小聲問:“你是不是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