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怨偶的第七年 第98節
臨走在即,霍凜今天本來要去兵部一趟,等小廝拿著他的令牌走遠,他思慮片刻,轉了個身回府。 東隅已逝,桑榆非晚。珍惜眼前人。 *** 內宮近來不太平,帝后不和,殃及池魚,闔宮上下斷食,寧錦婳已經整整一天滴水未沾。 “喵嗚——”黑貓甩著長長的尾巴,把一只死老鼠甩到寧錦婳跟前,圍著她轉來轉去,喵喵叫。 “是你,好貓兒!” 寧錦婳正窩在軟榻上假寐,被貓叫聲驚醒,驚喜地把黑貓攬在懷里,撫摸它炸起的毛發。 “這是你捉的嗎,貓兒真威武!” 這儼然是當初冷宮里陪伴寧錦婳的那只黑貓。 她一入宮就讓人尋這只貓兒,想把它仔細養起來,可這只貓邪性,一看見人影就跑,后來寧錦婳大約懂了,它不想過被圈養的日子。 想通了,她也就不讓人尋它了,下了一道懿旨,讓宮人不得捕捉、傷害黑貓,并在很多偏僻的地方投放食物,黑貓一次都沒有吃過,沒想到現在忽然出現在這里。 她更加覺得黑貓有靈。 幾月不見,它的皮毛依然油光發亮,讓寧錦婳沉寂的心有了一絲慰藉。 “好貓兒,你來看我嗎,等著,我給你——”她聲音一滯,驟然想起自己如今的處境。圣上有旨,皇后斷食祭天,誰給坤寧宮送膳食就是抗旨,砍腦袋的大罪。 他再也沒來過坤寧宮,倒是總管太監戰戰兢兢送到外頭,寧錦婳知道,他在等。 等她認錯。 可她有什么錯呢,她只是關心朋友,是他揪著過去不放,是他把她當成青/樓/妓/子般折辱,最后反而讓她服軟認錯? 就因為他是皇帝,她就一定要低他一頭嗎? 成為皇后的伊始,榮寵尊貴暫且不說,倒是先承受了男人越發過分的狗脾氣,寧錦婳一口氣憋在心里,倔強地不愿低頭服軟。 “娘娘,申時了?!?/br> 隔著一層又一層屏風,總管太監弓著腰身,滿臉堆笑,“圣上這會兒應該批完了折子,正得閑呢?!?/br> “本宮知曉,退下吧?!?/br> 寧錦婳撫摸逗弄貓尾巴,不接話茬兒。 梯子都給搭好了,人硬是不上勾,總管太監臉上笑得發僵,他抽出懷里的手巾擦擦汗,心道這回一定得給娘娘哄過去,一個時辰一報,龍椅上那位臉色越發陰沉,他已經不敢回去了。 唉,閻王打架,小鬼遭殃,最苦的還是他們這群奴婢啊。 他把手巾收回去,勸道:“娘娘,奴才斗膽說一句,您跟圣上鬧脾氣,受罪的是咱坤寧宮上上下下的姐妹們。嘖,就您身邊抱琴姑娘,餓得臉色發白,路都走不穩當,您菩薩心腸,體諒體諒下面的奴婢們吧?!?/br>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br> 他不說還好,一說寧錦婳更難受。什么鬧脾氣,明明是他的錯!他錯怪她,還想讓她主動求他,拿坤寧宮上百個宮人威脅,吃準了她心軟。 呵,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才當上幾天皇帝便如此,以后還不得被他拿捏死! 她偏偏不如他的意。 寧錦婳站起身,黑貓在她松手的一瞬“喵嗚”一聲迅速躥走,只留下道殘影。她擦干凈手,忍著腹中酸痛,寫下一道鳳詔。 …… 皇帝自登基來一直宿在坤寧宮,他自己的寢殿乾和宮甚少踏足。太監總管磨磨蹭蹭回到乾和宮復命,已經又過去兩個時辰,戌時了。 “馬德庸!” 陸寒霄大喝一聲,馬總管連滾帶爬地滾到階下,二話不說,先磕頭。 “圣上恕罪,圣上恕罪!” 陸寒霄語氣陰沉,“皇后怎么說?” 整整一天,十二個時辰,寧錦婳餓著肚子,殊不知皇帝同樣滴水未沾,他心中肝火旺盛,唇角磨出了細小的血泡。 “回圣上,娘娘……并未說什么?!?/br> “她一句話也沒說?” 陸寒霄驟然起身,高大的身形在燭火的照映下拉出長長的影子,籠罩在馬總管頭頂,讓他心肝兒直顫。 他不敢抬頭看上面皇帝的臉色,猶猶豫豫,“娘娘雖未多言,卻手書了一道懿旨,命……” 他一咬牙,閉眼道:“命坤寧宮的宮人們即刻離宮,上至抱琴抱月姑姑兩位女官,下至灑掃太監,統統不許進來?!?/br> 冗長的沉默。 “轟隆”一聲巨響,上好的楠木御案被一掌拍的四分五裂,噼里啪啦滾下臺階,“好,很好!” 九五至尊的皇帝咬著后槽牙,冷峻的臉上陰翳沉沉,“她這是打定主意給朕鬧?” 馬總管縮著腦袋不敢吱聲兒。帝后不和,皇后把宮人趕出坤寧宮,那些人就不用跟她一同斷食,可她自己寧愿不吃不喝,也不愿在皇帝跟前服個軟,這是赤裸裸的挑釁??! 別說一朝國后,就是尋常婦人,如此不恭不順、挑釁夫君,犯七出之條,休棄都不為過。 當然,當朝皇后娘娘的品性,容不得他一個奴才置喙。馬總管在下面戰戰兢兢裝死人,直到聽到一聲“滾”,頓時如臨大赦,連滾帶爬滾出殿門,獨留皇帝一人,高高地負手站在金階之上。 燭光綽約,映著他冷峻的眉眼和漆黑的雙眸,讓人望而生畏。 …… 第二日的早朝,皇帝冊立東宮,滿朝皆驚。 在眾臣的驚呼聲中,皇帝下詔立長子陸鈺為東宮太子,敕封次子陸玦為定王,長女陸玥為明珠公主,賞賜封地食邑,黃金萬兩,良田千頃。 三個孩子年紀還小,按照歷來的規矩,皇子皇女至少等成年之后才能受封??苫实墼谏頌閿z政王時就已露出獨斷專行的一面,如今更無所顧忌,加之太子之位早已鐵板釘釘,陸鈺乃眾望所歸,眾臣縱然覺得不合規矩,也沒多加阻攔。 下朝后,陸寒霄把三個孩子叫到跟前,命令道:“去,給你們母后報喜?!?/br> 陸鈺穿著一身明顯不太合身的太子銀袍,撩起下袍跪下,說道:“請父皇先解了坤寧宮的禁食,容兒臣為母后送膳?!?/br> “無需多言,給你母后請安便是?!?/br> 他昨晚一夜沒闔眼,今早神來一筆,這么明顯的臺階遞到她跟前,看在三個孩子的份上,她還要跟他鬧嗎? 只要她服個軟,他金山銀山都給她,有什么好犟的! 陸鈺抿了抿唇,依然道:“請父皇先下旨,解坤寧宮之禁?!?/br> 陸寒霄近來肝火旺盛,容不得忤逆,“太子,朕不想說第二遍!” 陸鈺十分固執,揚著跟寧錦婳七分相似的面龐,重復道:“請父皇下旨?!?/br> 陸寒霄瞇起眼睛,看了一會兒陸鈺,掠過他看他身后的兩個小團子,陸玦似有所感,同樣撩起下袍跪下,沉默不語。 而新晉的“明珠公主”,意為帝王的掌上明珠,如今還不滿兩歲,什么都不懂呢,睜著黑葡似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跟在兩個哥哥身后有樣學樣,“撲通”跪了下去。 第111章 第 111 章“陸玥,你也要跟著兩個混賬胡鬧?”陸寒霄看向自己的小公主,眸光深沉,“過來?!?/br> 陸鈺是他欽定的繼承人,陸玦性格孤僻,跟他更不親近,陸寒霄唯獨對女兒算得上“慈愛”。陸玥看著龍椅上威嚴的父皇,攥緊小拳頭,怯生生不敢上前。 “父、父皇……” 她低下小腦袋,盯著小腳上墜有東珠的繡鞋,口齒含糊不清,“父皇、開恩……要母后、要母后娘娘……” 小孩子雖然什么都不懂,內里卻分外敏感,她打心底害怕父皇,又是個女娃兒,平時纏著寧錦婳和侍女抱,不敢在陸寒霄跟前放肆。 小公主被壓抑的氣氛嚇住,黑葡似的眼睛蓄了一包淚,“嗚哇”的哭聲震天響。陸寒霄煩躁地揉了揉眉心,吩咐道:“來人,把公主抱下去?!?/br> 經陸玥一鬧,陸寒霄把她連帶兩個不孝的哥哥一同趕了出去。他低沉眉目,隨手翻開一本奏折,大意說皇帝膝下空虛,宜選適齡女子,充盈后宮、為皇室開枝散葉云云。 “老匹夫?!?/br> 陸寒霄陰沉沉道,他未登龍位前常年混跡行伍,經年累月,多少沾了點兒野蠻習性。只是平時披上一層皮掩飾,方才金鑾殿上“愛卿”、“愛卿”叫得親切,如今四下無人,他隨手把奏折扔到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連翻幾個,內容大差不差,不管多洋洋灑灑文采斐然,簡而言之一句話——多睡女人,多生孩子。 其中有些是正好有妙齡女兒的人家,想趁帝后不和的時機向皇帝獻媚;而有些人是真心為皇帝考慮,畢竟皇室子嗣單薄,跟陸寒霄沾親帶故的宗親被他早年殺得七零八落,這些年皇權幾經更迭,王朝已然經不起動蕩。 一本接一本甩下去,直把陸寒霄的耐心消耗殆盡。他大掌一揮,把御案上的筆墨紙硯悉數掃落在地,馬總管在外頭聽見動靜,絲毫不敢吱聲,眼觀鼻鼻觀心地守在殿外當柱子。 “豈有此理,一個個的,都反了天不成!” 皇帝拂袖而立,胸口那把火氣燒的越發旺盛。其實不必如此,他不是個傀儡皇帝,手里既有兵馬又有能臣,如今帝位也勉強稱得上一句“名正言順”——至少百年之后不會被扣上一個亂臣賊子的名頭,就算這些大臣日日耳提面命,他不接招,又能如何? 根兒還在寧錦婳身上。 他看這些奏折的時候一直在想,他對她還不夠好嗎?世間有多少女人等著他臨幸,環肥燕瘦,應有盡有,他只取一瓢飲!他為她扛著外朝的壓力,她卻心心念念惦記老情人,對他公平嗎? 還有三個逆子……陸寒霄眸中的陰翳越積越多,好好好,既然如此,且熬著吧! *** 第三日清晨。 熹微的沉透過窗紗投進來,諾大的坤寧宮比昔日的冷宮還清冷,空曠的宮殿內,一個綠衣宮女鬼鬼祟祟、躡手躡腳走進來。 “抱月?” 寧錦婳側躺在軟榻上,聽見熟悉的腳步聲,擰眉輕語。 “娘娘,您醒了!”抱月應聲,疾步上前掀開簾子,頓時驚呼道:“您怎么這樣了?” 三天不吃不喝,任是神仙也扛不住。寧錦婳佝僂著身子,臉色白得近乎透明?;ò晁频淖齑狡鹆艘粚颖∑?,青白而干裂,昔日明亮的雙眸也變得暗淡無光,整個人如同一枝枯萎的牡丹,泛著懨懨的死氣。 “您……您受苦了哇……” 抱月的眼淚“唰”地一下淌下來,她這時候倒知道輕重緩急,來不及擦干淚珠兒,急匆匆從懷里拿出一團油紙包裹的精致糕點,哽咽道:“您先墊墊肚子,院子里有水井,我去給您打水……您放心,奴婢偷偷進來的,沒人知道,圣上、圣上也不知道……” 寧錦婳聞言輕笑一聲,扯動唇角,干裂的嘴唇滲出絲絲血跡。 “這是抗旨?!彼穆曇糨p渺渺,卻異常堅定,“你拿回去吧,我不要?!?/br> “沒有人看見奴婢!” 抱月急得臉色通紅,“奴婢偷偷來的,天知地知……娘娘,求您了,有什么話不能好好好說,非得作踐自個兒的身體?咱不爭這口氣了行嗎?” 好好說? 寧錦婳眼神倔強,他為什么不能好好說?也就抱月這笨丫頭相信她能自己偷溜進來。她不明白,為何他寧愿放抱月進來,也不愿意屈尊降貴,親自過來跟她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