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怨偶的第七年 第20節
明明他自己把寧錦婳哄得團團轉,卻又不容許別人算計他的母親。 .寧錦婳此時還不知道自己大兒子內心的扭曲陰暗,陸鈺一來,她慌忙把賬冊放在一邊,走到他身側。 “你這孩子,怎么這么粗心?!?/br> 她拿起絹帕,輕輕給他擦拭額頭濺落的雨滴。 “把衣裳換了吧,當心受寒氣?!?/br> 抱月和抱琴不在,寧錦婳親自上手脫掉他的外衫,陸鈺今天去校場射箭,穿的是她那件針腳粗糙的箭袖衫,袖口處已有幾處線頭隱隱崩開。 她把它掛起來,羞澀道:“母親的手藝不好,今日宋裁師來,讓她給你做兩件冬衣?!?/br> 陸鈺淡道:“慈母手中線,兒雖不是游子,但母親親手所縫的衣物,豈是那些俗物能比的?” 一句話,說得寧錦婳心里又甜又酸,熨帖極了。 她道:“你要是喜歡,母親再給你做,你喜歡哪個顏色?” 陸鈺對此不置可否,“都可?!?/br> 寧錦婳笑了,隨口說道:“那就靛青色?鮮亮又襯人,寶兒的小衣就是這個顏色,看著喜人?!?/br> 倏地,陸鈺的神色冷淡下來。 他垂下眼睫:“我不喜歡靛青?!?/br> “那藏青呢?或者月白?” 寧錦婳毫無所覺,自顧自道:“你還小,總不能跟著你父王學,天天一身黑,太老成了?!?/br> 陸鈺抬眸,道:“母親,他沒有名字么?” 寧錦婳一怔,方知他在說寶兒。 陸鈺的聲音冷冷,“兒子聽過一種說法,孩童若是沒有姓名,便是沒有根的,容易被孤魂野鬼盯上,早早夭亡?!?/br> ——純屬無稽之談。 陸鈺隨口胡扯的,他被她一聲聲“寶兒”叫得心煩意燥,心中暗滋滋地想:那個孩子是她的寶,他的?就活該當根草么。 他很不高興。 陸鈺的情緒不外露,寧錦婳要仔細觀察才能看出來,可此時她被他的一番話攪亂心神,全然沒注意到他的神情。 時人敬畏鬼神,這種事是很忌諱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寧錦婳不會懷疑兒子騙她,心中不由胡思亂想起來。 前陣子寶兒風寒,查了許久也沒查出什么,莫非是小鬼作祟?他向來身體強健,從來沒生過病,那次著實蹊蹺。 寧錦婳一陣后怕。 她頓頓心神,沖陸鈺勉強笑道:“好,母親知道了?!?/br> 她再好好琢磨琢磨,寶兒的身世,究竟該如何是好。 得了應聲,陸鈺臉上露出一絲微不可見的笑容,極淡,幾乎找不到。 他松快道:“母親,快過年了?!?/br> 過了除夕,就到了正月。 正月初三,他的生辰日。 第23章 長夜 他點到即止,但是寧錦婳顯然沒理解他的意思。她還以為陸鈺擔憂他們離京,寬慰道:“鈺兒,我再勸勸你父王?!?/br> 陸寒霄不能久居京城,鈺兒不能出京,她總要選擇一個。此時,她覺得提出這個計策的臣子分外惡毒,竟如此狠心,讓人骨rou分離。 陸鈺低低“嗯”了一聲,沒繼續說下去。 寧錦婳在為寶兒的事煩心,陸鈺興致也不高,兩人草草說了會兒話。外面的雨聲逐漸停了,陸鈺站起來,對寧錦婳行了一禮。 “母親,兒子先行告退?!?/br> 他進屋時脫了外面穿的箭袖衫,如今低下頭,雪白的里衣微微敞開,恰好露出疤痕的一角,刺痛了寧錦婳的眼。 “鈺兒……” 寧錦婳眸中顯出痛苦,那道傷疤在陸鈺身上,比在自己身上還要痛千萬倍。 她道:“你放心,我……我定要給你報仇!” “母親不必憂心?!?/br> 陸鈺倒是神色淡淡,他抬眼看著寧錦婳,認真道:“當時她傷我,并非她所愿,兒子不恨她?!?/br> 他忽地笑了,精致的眉眼彎彎,“況且那時我小,根本不記得事,不痛的?!?/br> 他轉身走的干脆,留寧錦婳一人獨自傷神。 兒女都是債。 寧錦婳扶著額頭,一陣頭痛。一邊是虧欠的大兒子,一邊是懵懂的小兒子,兩個都不讓她省心。還有她那個什么都不說夫君,那么一大筆賬艮在哪兒,她心里發慌。 她心頭像有一團亂麻,千絲萬縷卻找不到頭緒,似有許多事要做,不知何從下手。 另一邊,姜姬之事引起了軒然大波。 是夜,世子府一處不起眼的院落,燈火通明。 姜姬一介弱女子,被陸鈺命令強制“賞”了一場大雨,當晚就燒起來了。 老大夫顫巍巍收回手,捋著胡須道:“這位夫人是受了風寒之癥,待老夫開兩貼方子,煎服即可?!?/br> 大夫一邊拿起紙筆,一邊心里暗道:世子府莫非風水有問題?明明地龍這么足,卻連續診出幾個風寒,怪哉,怪哉。 方子剛寫罷,陸寒霄推門而入,他冒大雨趕回來,繡著舞五爪金龍的衣擺處還滴滴嗒水。 “怎么回事?” 他臉色發沉,聲音中含著隱隱的怒火。 在此伺候的一個文弱的小丫鬟,哪兒見過這陣仗,當即嚇得雙腿發軟,磕磕巴巴回話。 從她的視角里,事情是這樣的:姜姬攜禮去拜訪王妃娘娘,卻被王妃立規矩,擋在門口不見人。等姜姬回院落后,還命人把她強押在雨下,直到暈倒才被準許救治。 “大膽!” 陸寒霄面色含霜,厲聲喝斥,“誰教你這么說的,膽敢構陷主子,該當何罪!” 丫鬟的臉色發白,顫巍巍道:“奴婢所言句句屬實,不敢有半句欺滿。王爺明鑒??!” 許是她的聲音太過凄厲,一旁小床上的嬰兒被吵醒了。他懵懵懂懂,瞪著大眼睛,眼珠滴溜溜轉兩下,“哇——”地一聲哭出來。 一時雞飛狗跳。 尖銳的哭喊沖破云霄,這里能哄孩子的只有兩個女人,一個在床上昏迷不醒,另一個跪在地上,被嚇得瑟瑟發抖。 丫鬟慘白著臉色,低聲道:“小少爺這是餓了?!?/br> “餓了就去喂奶?!?/br> “愣著干什么!難道還要本王親自請?” 陸寒霄額頭的青筋直跳,房里一群老弱婦孺,讓這個鐵血手腕的男人無所適從。 “可是……可是……” 那丫鬟“可是……”了半天,最后囁嚅道:“院子里沒有奶娘?!?/br> 姜姬母子是各方勢力爭搶的人物,陸寒霄總不能再給安排個奶娘,平白添累贅,一切都是姜姬親歷親為。如今她躺在床上,而那小丫鬟是個云英未嫁的姑娘,更不可能有奶水。 陸寒霄揉著太陽xue,寒聲道:“院里沒有就去府里找,府里沒有就去外面找,需要本王一一教你?” 小丫鬟面如白紙,踉蹌著去找奶娘,陸寒霄被尖銳的嬰兒哭鬧吵得頭痛,他強壓著怒火問了情況,得知姜姬無恙后,拂袖而去。 一路上,臉色都不怎么好。 * 寧錦婳方沐浴過,正坐在銅鏡前卸耳珰?;椟S的燭光照著她如玉的臉龐,明眸善睞,瓊鼻朱唇,似九天上的神仙妃子。 聽見推門的動靜,她手中略微收緊,把細嫩的耳垂弄得一片紅。 “你回來啦?!彼f著,卻沒有回頭看。 寧錦婳心思百轉,她心里裝著太多事,準備今晚和陸寒霄好好談談。 她想,先從哪兒開始呢,是多年前的那紙鳳諭?抑或是府里那筆爛賬,還是寶兒的身世。 他們是夫妻,不能一直這么糊里糊涂地過著。 在他來之前,寧錦婳做了許久的心里準備。她再三告誡自己不要沖動,好好說話。結果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陸寒霄帶著冷氣的聲音。 “婳婳,你莫要任性?!?/br> 寧錦婳一滯,她把圓潤的東珠耳鐺擱在案上,轉頭道:“你說什么?” 今日滇南傳來密報,內有叛亂發生,陸寒霄本心頭煩躁,方才被那哭鬧一激,更是滿腔怒火。 他下頜緊緊繃著,語氣不善,“姜姬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別為難她?!?/br> 寧錦婳壓根兒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聽他這么說,皺起秀麗的雙眉。 “我怎么想了?我又為難誰了?陸寒霄,你把話說清楚?!?/br> 陸寒霄抿著唇,道:“我會把她送走,你不要糾纏?!?/br> 不外乎他多想,因為寧錦婳是有前科的。 當年,兩人初成婚時,他外出應酬,難免有人送美人芳菲。他不喜女色,但防不住旁人盛情難卻,一不留神就被鉆了空子。 恰逢寧錦婳在府中,她脾氣爆,做事不留情面,直接把所有歌姬美人打包一起送還回去,自此一戰成名,成了京中有名的“妒婦?!?/br> 女人之間的爭風吃醋,陸寒霄從不在意,但姜姬是個要緊人物,若是折在后院爭斗中,才真是一樁笑話。 寧錦婳一臉茫然,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口中的“姜姬”就是當初擾她已久的“姜夫人?!?/br> “呵?!?/br> 她冷笑一聲,脾氣也上來了,“那你說說,不是我想的那樣,那是哪個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