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怨偶的第七年 第17節
竇氏猶豫再三,臉色變了幾變,最后一咬牙,“我……我想求一封休書!” 她低著頭,快速道:“我沒有小姑你命好,如今夫君和公爹都……身為女子,本就身如飄絮,我娘家還有些許薄產,前幾日與家里通了書信,爹娘還肯接受我這個不孝女,懇請小姑賜我一封休書,放我歸家吧!” 說到最后,聲音都有些哽咽。 一室寂靜。 竇氏一股腦說了出來,卻不敢看寧錦婳的臉色。這個世道以夫為天,女子自請下堂本就違反綱常,更別說還是在夫家落難之時,更顯得小人市儈,落井下石。 可今日這趟她又不得不來!聽聞鎮南王夫婦年后就要啟程,她們這一大家子總不能跟過去,留在京城世子府更是名不正,言不順。 府里的女眷們早就如驚弓之鳥,如她這般有心思的不少,只是她是第一個找到門路的,也是第一個找上門的。她還好,只有一女,可以一同帶回娘家,那些生男丁的,一同被流放遂州,那才是剜骨剔rou,痛如錐心。 寧錦婳久久沒說話,她不是生氣,而是在思考該怎么應。 這些天,寧府女眷的安置,也是她心頭的難題。 誠然,不可能讓她們千里迢迢趕到滇南,世子府可住一時,卻也不是長久之計。 她倒是動過心思想送她們歸家,可葉清沅的前車之鑒歷歷在目。寧府的姻親非富即貴,他們真的愿意接受一個罪女么?若是歸家以后稀里糊涂沒了,她將來要如何給叔叔、堂兄、還有小侄兒們交代呢? 斟酌再三,寧錦婳道:“堂嫂,我在京郊有一別院,雖然不大,但勝在環境清幽,你們可以住在那里——”“然后呢?”竇氏苦笑著打斷她,“一大家子人,吃什么,喝什么?錢從天上掉么?” 寧錦婳自然接道:“銀錢方面不用擔心,我會著人往別院送,你們只需安心住著,有事吩咐一聲就行。雖不及寧府奢華,但定不會委屈你們?!?/br> 思來想去,這是寧錦婳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竇氏卻不領情,她看著寧錦婳,高揚了語調,“你送?說的輕松。你能送多久?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哈,若是有一天不送了,我們都去喝西北風么!” “你怎么會這么想?” 寧錦婳蹙起秀麗的眉毛,“自然是一直送,區區金銀而已,堂嫂何至于在這上面糾纏?” 她理解不了。因為寧錦婳自小是公府小姐,沒受過銀錢的罪,即使后來遭逢巨變,陸寒霄遠在滇南,兩人沒通過一封書信,西南的銀子白花花往京城送,就算陸寒霄自己緊著日子過,也不會讓她委屈。 因此,在她的眼里,金銀財寶之類,實在是不值一提。 竇氏笑了,是嘲諷的笑。她抬眼看著寧錦婳,她很美,一身雪白的肌膚如玉一般,身上那種養尊處優的貴氣,一看就是被人精心呵護的。二十多歲的人了,還像個小姑娘一樣,天真懵懂,不諳世事。 而這份天真,卻在此刻卻顯得無比惡毒。 竇氏道:“何不食rou糜啊,王妃娘娘!” 聲音之凄婉,讓人聞之生悲。 第20章 質問 她恨恨盯著寧錦婳,厲聲道:“您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就算寧府沒了,您還有王爺護著??晌覀兡??你可知寒冬臘月,一身單衣的滋味?你又可知饑寒交迫,一口稀粥都喝不上的難熬!” “不過金銀?呵,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我問您,您知道京城米價幾何么?一兩銀子夠普通人家多久的嚼用?” “真真站著說話不腰疼!說句不好聽的,您自己如今都要靠男人供養,又如何庇佑的了我們?倘若有一天王爺撒手不管了,你自己都得餓死,王妃,這些您都想過嗎!” “不可能?!?/br> 寧錦婳臉色蒼白,幾乎條件反射地反駁了竇氏。 盡管嘴上說的多狠,盡管那封沒送出去的和離書還壓在箱底,但她就是有莫名的底氣——就算當初真和離又如何呢,陸寒霄總不會不管她。 他們自小的情分,她有這個自信。 可如今這點隱秘的心思被大剌剌說出來,那層遮羞布被扯掉,一向伶牙俐齒的她竟無從反駁。 竇氏說的沒錯,她如今所依憑的,不過是陸寒霄罷了。 那些虛張聲勢,其實都是色厲內荏。 寧錦婳顫抖著嘴唇,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許久,她道:“你若真想歸家,我不攔你?!?/br> 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但休書、或者和離書,我沒有權力作主,小姑子給嫂子寫休書,自古未有所聞?!?/br> “讓你們受了這么多委屈,是我……我寧家對不住你們。你想走隨時可以,去賬房支點銀子,當盤纏?!?/br> 她扶著頭,表情痛苦,“我累了,堂……竇夫人,你請自便?!?/br> 在一旁干瞪眼的抱月終于忍不住,她怒氣沖沖地把竇氏“請”走,轉身回房,見寧錦婳整個人蜷縮在榻上,烏黑的長發貼著臉頰四散開來,像一只迷途的艷美狐妖。 “主兒——”“你說,城內米價幾何?”寧錦婳抬頭問道。 抱月沒想到她來這么一句,她撓了撓頭,猶疑道:“米價……這個……一兩銀子?一石?” 抱月并不清楚。她雖是丫鬟,那也是公府小姐的大丫鬟,寧錦婳沒吃過苦,她和抱琴這兩個從小跟著她的人更不可能吃苦。一應吃穿用度,比尋常百姓家要好太多,不管米價幾何,就算比金子還金貴,她們難道還能吃不上飯? 寧錦婳搖搖頭,她讓抱月把抱琴叫來,問了同樣的問題。抱琴想了一會兒,答道:“奴婢不知?!?/br> 她更謹慎一些,不像抱月那樣信口開河。 寧錦婳的神色更黯了,她揮揮手,讓兩人退下。直到夜幕西垂,昏暗籠罩了整個府邸,她一步都沒有走出房門。 門外,抱月和抱琴面面相覷。 “抱琴姐,你去問問吧?!北г率侄酥斜P,上面的糜rou粥呼呼冒著白煙。 抱琴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你怎么不去!” 若早知道那竇氏包藏禍心,就不應該把她放進來。 抱月一臉苦相,“我嘴笨,怕再說錯話,惹主兒生氣可怎么辦?!?/br> 她也不知道主兒怎么忽然就生氣了,為此,她還特地去廚房問了米價呢! 抱琴無奈扶額,“笨!這是米價的事么?!?/br> 她想了一會,道:“解鈴還須系鈴人?!?/br> “???” 抱月有些急,“難道還要把那竇氏請回來么,那可不成!” 抱琴終究沒忍住,屈指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噯!我的傻meimei?!?/br> “去請王爺來,快!” *** 陸寒霄正在書房議事,抱月是王妃的貼身侍女,一路沒人敢攔,是以陸寒霄很快知道了兩個信息。 其一,婳婳氣到了。 其二,她沒用晚膳。 不吃飯怎么行?陸寒霄當即斂起眉目,他回來就發現她瘦了,細細的腰肢不盈一握,惹人心憐。 他推開桌案,沉聲道:“今日到此,其他改日在議?!?/br> 等他步履匆匆回到房間,寧錦婳已經睡著了。 她趴在桌案上,手里還攥一本書,側臉枕著手臂,露出一半如玉的臉龐。 忽地,陸寒霄的心底一陣柔軟,在搖曳的燭火中,他靠近她。 “婳婳?!?/br> 他輕喚道:“起來,吃些東西?!?/br> 他的聲音太輕了,以至于寧錦婳只是嚶嚀一聲,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 陸寒霄無奈,他拿起衣掛上的披風蓋在她身上,抽出她手中的書,入眼三個大字——均田法。 婳婳怎么會有這個東西? 陸寒霄臉色一凝,還未來得及細想,寧錦婳已經撐起腦袋,悠悠轉醒。 “唔,天亮了?” 陸寒霄不由失笑:“是天黑了,我的傻婳婳?!?/br> 他著人端來一碗魚翅燕窩湯,外加幾樣小菜和糕點,布在寧錦婳身前。 “用些,別餓著肚子睡?!?/br> 寧錦婳呆呆坐著,過了一會,眼神恢復清明。 她抬頭問他,“你知道,米價幾何么?” “嗯?” 陸寒霄挑了挑眉,抱月說的含糊不清,他根本不知道下午發生了什么。 沉思片刻,他道:“一般來說,精米每200文一石,粗米每150文一石。今年南邊鬧蝗災,收成不好,又各漲50,落到京城再貴三分,漲20,具體到每家米鋪,有位置、招牌等各種因素,又不相同了……” 他回答地很認真,寧錦婳卻聽得云里霧里,算了半天也算不明白。她喃喃道:“那我——就眼前這碗湯,魚翅和燕窩要貴一些,500……不,一兩銀子?” 燕窩的市價是每兩八銀,魚翅的價格是每兩五銀。竇氏今天有句話說的沒錯,寧錦婳沒掌過家,不知柴米油鹽貴。 陸寒霄忽地笑了,他沒有回答寧錦婳,只是看著她,眼里充滿憐愛。 他喟嘆道:“婳婳真是……率真可愛?!?/br> 一兩? 十兩都不見得打底。 寧錦婳嘴刁,先不說請的掌勺師傅價值幾何,單論材料,魚翅和燕窩都是新鮮上好的食材,再加上木青葉,少說要燉個三五時辰?;鸫罅酥鬆€影響口感,火小了不能祛除腥味兒,能端到寧錦婳跟前的,不知費了多少心力。 十兩銀子,夠京城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銷,僅僅是寧錦婳面前一碗可有可有的粥罷了。更別提綾羅綢緞,珠釵環翠,金石玉器……還有冬日里世子府溫暖如春的地龍,若是敢把這賬一筆一筆算出來,金額可令全京城嘩然。 這也是陸寒霄為何如此自信,他把他的婳婳養的很好。他敢拍著胸脯說,他的婳婳比得過天下間任何一個女人。 也正因如此,有時候陸寒霄也會苦惱。他傾盡所有供養她,什么都給她了,甚至在不久的將來,還會給她更尊崇的地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她還有什么不滿足,為何總要跟他鬧? “婳婳,要涼了?!?/br> 他沒回寧錦婳的話,端著精致的瓷碗,舀了一湯匙,遞到她唇邊。 寧錦婳偏過頭,很固執,“你回答我?!?/br> “先吃飯?!?/br> 陸寒霄的語氣慣然地不容拒絕。旁的事使使小性子也就罷了,但他不能眼看著她糟踐自己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