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怨偶的第七年 第2節
那嬤嬤看起來四十左右,卻膚色白凈,一看就是養尊處優慣了,此時正沉著一張老臉,頗為高傲地站在那里,身后還擁著一群光鮮亮麗的小丫鬟。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身旁的白衣女子,只一身單衣,瘦弱的身軀在寒風里簌簌發抖,脊背卻挺得直直的,像冬天的翠竹,寧折不彎。 因那女子散著長發,看不清面容,但那姿態卻讓寧錦婳有幾分熟悉,她看了半天,忽而驚道,“那是葉、葉——”順子朝著她的目光看去,點頭,“是?!?/br> 簡直荒唐! 寧錦婳心想,好歹也是江南的世族,怎么派這么個沒眼色的東西過來!任由人在寒風里受凍不說,看那領頭嬤嬤的樣子,好似真的在采買不相干的奴婢。 她重重放下車簾,隨手端起一旁的茶水喝。今日放的是六安瓜片,主清熱祛火,可足足一盞下肚,心中那口悶氣卻越來越旺了。 “啪!” 寧錦婳放下青瓷茶托,提起迤邐的裙擺下馬車,“慢著——”她徑直走過去,解開自己脖子上的披風系帶,蓋到白衣女人的肩上。 那嬤嬤見寧錦婳來勢洶洶,內心不悅面上卻不顯露,反而十分客氣地問:“敢問夫人是?” 她不敢托大,做了這么多年當年嬤嬤,她眼睛毒,一眼就看出寧錦婳不簡單。身上的料子是光滑細膩的浮光錦,頭上戴的玉簪金步搖,耳鐺是色澤瑩潤的東珠,通身上下無一不精,加上一副明艷的相貌,氣勢凌厲逼人。 寧錦婳掃了她一眼,卻沒搭腔,只看著一旁的官差,“身契交割了?” 官差眼里閃過一絲驚艷,“沒、還沒有?!?/br> “好。我買了?!?/br> 說罷,她從衣袖里拿出一枚黑底燙金字的令牌,“要多少銀子,回頭去永濟巷的世子府支取?!?/br> “順子,把人帶走?!?/br> 幾句話雷厲風行,瞬間就人定了下來。那嬤嬤不干了,急忙道,“我說這位夫人,辦事總得有個先來后到???你……這……這不講道理??!” 寧錦婳依舊沒搭理她,問一旁的官差,“有這個規矩?” “自然沒有,官奴買賣向來是價高者得?!痹谏砥踅桓钋?,誰出得起價誰就是大爺。 聽了這話,嬤嬤臉色難看得要滴水。她轉向寧錦婳,皮笑rou不笑,“這位夫人,我主家是江南的吳氏,族中弟子多在朝為官……” 寧錦婳冷聲打斷,“管你吳氏馬氏,多少人當官,還能管到我頭上?” 她從來不是個好脾氣,前些年倒是為陸寒霄收斂過性子,但她無論多溫柔小意,也換不回薄情郎君的一個回眸,后來她也倦了,索性縱著性情恣意。她家世好,世子妃的名頭也響亮,諾大個京城鮮少人敢招惹她。 嬤嬤受主家之命,坐了大半個月的船才趕到京城,要是空手回去,主子非得剝了她的皮不可。急中生智,她忽地想起方才寧錦婳說的話。 “世子府?莫非您是皇家的貴人?哎呦,都怪老奴不識泰山,給世子妃娘娘請罪了?!?/br> 她久居江南,不知道永濟巷的世子府是圣上特地賜給陸寒霄的。陸寒霄自七歲入京,便一直住在這里,離皇宮近,以便跟著諸皇子一同念書習武,以示皇恩浩蕩。 嬤嬤不懂這些,她只當寧錦婳是一般的宗室女眷,先賠了個禮,又彎彎繞繞說了好些廢話,直把寧錦婳的耐心耗盡時,她才狀若無意地扶了扶鬢角,問一旁的官差,“我若沒記錯的話,這官奴買賣,應得錢貨兩訖吧?” 官差點點頭,“是這個道理?!?/br> 其實像寧錦婳這般沒帶夠銀子,后來去府里支的情況也有,雖然不合規矩,但能買官奴的人家都是顯貴,犯不著為這點兒小事得罪人。只是今天兩家都是硬茬兒,開罪哪兒一方都不落好。官差心思百轉,覺得還是按章程辦事為好。 寧錦婳當即沉下臉色。 她不傻,自然知道官差的算計。陸寒霄走了一年有余,除了每月往她這兒送錢,別的一句話都沒有,她不清楚滇南的形勢。異姓王擁兵自重已是大忌,要是她今日靠鎮南王府的招牌把人帶走,新帝借此由頭發難,再給他招來禍患…… 寧錦婳深呼出一口氣。 自寧公府被抄后,她像只驚弓之鳥,做什么事都要思量再三,唯恐踏錯一步??粗慌猿聊娜~小姐,她心想算了吧,自己已經仁至義盡?;氐角胺蚣?,對她來講也算個好歸宿。 她讓抱琴取來手爐,胡亂塞進葉小姐的懷里,低聲說了句“保重”。就在這時,一陣“踏踏”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動靜越來越大,人群出現了sao亂。 寧錦婳順著聲音看去,沿街而來一隊浩浩蕩蕩的騎兵,烏泱泱看不到盡頭。他們跨在高頭大馬上,個個身姿魁梧,面容剛毅,厚重的甲胄在晨光的照射下泛冷光。 “嚇!這是哪位將軍班師回京,好大的排場!” “這么年輕,難道是霍小將軍?” “你瞎啊,旗上那么大一個‘滇’看不見?這明明是南邊的那位王爺!““……” 一眾嘈雜聲中,寧錦婳怔怔站在那里,分別一年有余,他們夫妻竟會在這里相見。 他還是那副冷峻的樣子,與一年前相比,他身上多了些肅殺與血氣。一身玄色窄袖燙金蟒袍勾勒出緊實的腰腹胸膛。腰扎同色蜘紋帶,黑發束以鑲碧嵌寶紫金冠。五官深邃,劍眉入鬢,冷銳的目光掃視下方,帶著上位者渾然的威儀。 鐵蹄聲越來越近,人群中的嘈雜聲逐漸小了。陸寒霄神情淡漠,在他眼神掠過的瞬間,寧錦婳忽地心頭一顫,狼狽地轉了過去。 “主子,是王爺!王爺回來了!” 抱月興奮地在耳邊叫嚷,寧錦婳咬著唇,捏緊了拳頭,又泄氣般地松開,一次又一次。 “走?!?/br> 她鉆進人潮里,那背影,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 直到回了別苑,寧錦婳沒有說一句話。 抱月有心說什么,卻被抱琴用眼神阻止。她抿抿唇,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方才,王爺好像看見她們了。 寧錦婳渾然不知。 她現在心里很亂,一會兒想陸寒霄怎么在這時回京,藩王無詔不得進京,是新帝諭旨,還是滇南出了什么事端?一會兒又想該如今怎么面對他。 她上次放了不少狠話,就差說恩斷義絕了??扇缃駥幐隽巳绱说準?,她在京中獨木難支,而她那夫君已經成了雄踞一方的霸主,若他愿意出手相助…… 他愿意么? 寧錦婳盯著袖口上成團的暗金牡丹紋,神色怔怔。 若是早些年,她一定不會有這個端疑。六歲與君識,從總角到束發,彼此相持走過十余年光陰。十六為君婦,為他生兒育女、cao持中饋,而后又過七載……兩人的羈絆已經不是一句簡單的“夫妻”可道盡的。 可如今,他們卻是京中最有名的一對怨偶,分離一年有余,未曾通過只言片語。 若不是今天湊巧,她甚至不知他今日歸京。夫妻之間過成這樣……她實在對他沒有信心。 腦袋胡想八想,寧錦婳一天都是郁郁的,抱月好幾次想說什么,都被抱琴不動聲色地打斷。眨眼就到了酉時,冬天日短,這個時辰天已經完全黑了。 滇南那邊每月都往京都送銀子,寧錦婳在銀錢方面從來沒委屈過。房里燒著好幾盆銀絲炭,和外面的冰天雪地相比,房間暖的像炎炎夏日。她褪下繁瑣的華服,浸入滿是的熱水的浴桶。 水霧升起,她舒服地輕嘆一聲,緩緩闔上眼皮。 一會兒,抱琴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給浴桶里添了一勺牛乳,撒上一籃子花瓣,接著用手背試了試水溫。溫聲道,“還燙著呢,奴婢過會兒再來添熱水?!?/br> “嗯?!?/br> 寧錦婳點點頭,熱氣熏得她臉頰紅撲撲,看起來比白天更顯氣色。她撥開微濕的頭發,讓如瀑的長發偏在一側,把身子往上探了探,背對著抱琴。 “給我捏捏肩膀?!?/br> 熱水汽把雪白的身子燙的微微發紅,圓潤的肩頭和精致的胛骨露在奶白的水面上,像沁汁的水蜜桃。抱琴不敢多看,垂眸細語,“奴婢先去凈手?!?/br> …… 抱琴向來穩重,可今日不知怎么了,等了許久還沒來。寧錦婳被熏得昏昏欲睡,恍惚間,耳邊傳來“吱呀”開門的聲音。 她含糊不清地催促:“快點呀?!?/br> 聲音輕輕的,像在撒嬌,又像羽毛劃過心頭,讓人心里發癢。 過了許久,腳步聲緩緩靠近,有人拿著水瓢一勺一勺澆在她的后頸和肩膀,水流溫熱,舒服極了。驀然后肩被大力禁錮住,夾雜著刺痛的觸感——那布滿刀繭的掌心,顯然不是抱琴。 寧錦婳心頭一跳,瞬時睜開眼睛。 第3章 爭執 “……是你?!?/br> 寧錦婳心情復雜,她緊緊扒住浴桶邊緣,澀然道:“出去!” 身后人沒有回應,只是那雙大掌依然固執地按在她的后肩上,力道大得發疼。 寧錦婳深呼一口氣,她想維持冷靜與體面,可開口卻是習慣性地尖酸刻薄,“我倒是不知,堂堂鎮南王何時有了偷窺女人洗澡的癖好?說出去簡直貽笑大方?!?/br> …… “為何要說出去?!?/br> 許久,男人淡淡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看自己的女人,天經地義?!?/br> 寧錦婳一窒,恍惚以為自己耳背聽錯了。陸寒霄,人如其名。生情冷清,淡漠寡言,從他嘴里吐出一個字比金子都矜貴。這一年究竟發生了什么,他怎變得如此孟浪。 她還沒反應過來,粗糲的大掌緩緩在身后游移。陸寒霄在滇南這一年腥風血雨,睡前都要在枕邊放一把長刀,掌心刀繭粗厚。 他下手又沒輕沒重,京中嬌養的雪白皮rou哪兒經得起他這樣糟蹋,不過三兩下,原本白皙的后背已經紅了一大片。 “嘶,你要弄死我就直說!” 寧錦婳忍不住痛呼出聲,她泄憤般的砸向水面,浴桶里的水嘩嘩作響。 陸寒霄方知自己弄疼了她。 當然,想從他嘴里聽到一句“對不住”是不可能的,他采取一貫的對策——沉默。 夫妻多年,寧錦婳了解他了解得透透的,她冷哼一聲,自己拿起水瓢往身上澆水。兩人誰也沒說話。 一室寂靜。 大約一炷香后,桶里的水慢慢變得溫涼,寧錦婳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知道自己大約是等不到抱琴來添熱水了,正猶疑著要不要起身出來。 房里的水霧幾乎散盡了,她一轉身就能見到那個男人的臉,那人衣冠楚楚人模狗樣的,她卻是一絲.不掛赤身裸體,兩相對比,實在是羞煞人。 可她又不愿在他面前露怯,她已經為他孕育過孩兒,這副身子早不知被看了多少遍,如此扭扭捏捏,反倒顯得矯情。 寧錦婳這廂天人交戰,陸寒霄先看出端倪,他俊眉微挑,伸手把她的里衣搭在浴桶邊緣。 寧錦婳咬了咬牙,“你——你出去?!?/br> “……” 暖黃的燭火下,女人玲瓏有致的身子在屏風上映出剪影,她似乎慌亂,纖細的指尖翻飛,在鼓囊囊的胸口一下下地系扣子。 屏風后的男人目光沉沉,忽覺口中有些干。 似乎……比之前豐盈不少。 不過也就那里鼓,腰身卻是極細的,他一只手就握的過來,思及此,他眉心微蹙。 他才一年不歸,這幫奴才就敢如此怠慢主子,當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