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王八蛋!”我惡狠狠地罵了一句,揮手把眼前能見到的一切掃落地面。 一旁正在打電話的林菲猛地抖了一下,手機掉落在了地上,她驚恐地看著我,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話。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后再撥?!?/br> 掉落在地上的手機里傳出了機械冰冷的聲音,林菲俯身撿起電話,按下掛機鍵,抿了抿嘴唇,鼓起勇氣說道:“簡大哥,你別擔心,也許,羅大哥和靜姐他們只是手機沒電了,也許,是剛好他們去的地方沒有信號?!?/br> 林菲的寬慰毫無說服力,我無力地指了指散落在地上,半天之前送來的快遞,如果他們沒出事,至于有人匿名寄來這兩雙他們原本應該穿在腳上的鞋 嗎? “說不定是被綁架了呢?”林菲急道:“簡大哥你想想,要真像你想的那樣,這兩雙鞋還能寄過來嗎?” 林菲的話讓我一愣。 “如果我想的沒錯,那些人想要的就是錢。簡大哥,我們現在應該報警,讓警察來管這件事?!币娢矣兴蓜?,林菲連忙說道。 “不,不行?!蔽夷艘话涯?,搖了搖頭,“我冒不起那個險,老羅和靜丫頭,不能有一點閃失!幫我訂機票,飛昆明。通知財務,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等我電話,隨時打入我的賬戶?!?/br> 只要他們能平安回來,就算讓我用命去換,也干! “好!”林菲重重地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又勸道,“簡大哥,我覺得,還是報警吧?!?/br> “暫時先不要?!蔽移鹕?,拿過外套,在林菲的目光注意不到的時候,悄悄按了按胸口,用力揉了揉,突如其來的疼痛稍稍緩解了一些。 “等我電話,我讓你報警的時候,再報警?!背鲩T前,我交代道。 從s市飛昆明,整整六個小時。我感覺不到發動機的轟鳴,聽不到機艙里的嘈雜,看不到窗外如雪山般美麗的云朵,更體會不到腳下山巒的渺小,有的只是焦躁和不安,襲來的只有憂慮和胸口陣陣無法遏制的疼。 家族遺傳的心臟病猶如一顆不定時的隱形炸彈,終于在這一刻點燃了引線,猙獰地燃燒著我的生命。 盡管我一再告訴自己,事情還沒有糟 糕到那個地步,盡管我一再提醒自己,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也不能倒下去,可絕望卻像洪水猛獸一點點吞噬我最后的希望。 飛機落地,未等停穩,我就在身邊乘客不滿的目光中打開了手機,一個電話也在我開機的瞬間打了進來。 我胡亂向嘴里塞了把藥,按下了接聽鍵。 “小明哥,快來,小騾子,小騾子不見了,他們說他殺了人?!彪娫捓飩鱽砹艘粋€帶著哭腔的聲音,我的心一喜,緊跟著又是一緊。 “靜?你在哪?你們手機怎么打不通?” “我在德欽,德欽公安局刑警大隊,你快點,晚了,晚了就不知道要發生什么了。我們要去找小騾子,你趕緊過來?!?/br> 說著,靜丫頭掛斷了電話。我茫然地握著手機,看著身邊的人下意識地離我遠了些,全然顧不上他們訝異的目光。 老羅和靜丫頭沒有死,沒有被人綁架,這大概是我聽到過的最好的消息,它一瞬間就把我所有消失的感官統統拉回了身體里。 可是,靜丫頭說老羅殺了人,這又是怎么回事? 一夜未眠,又是15個小時的長途客車之后,我終于來到了德欽。來不及修整,按著當地人的指點,我頂著血紅的眼睛、凌亂的頭發找到了德欽公安局,卻被這里的人告知,靜丫頭并沒有在這里,她和一隊刑警目前在德欽縣下轄的一個偏僻山村。 “到底發生了什么?老羅,就是羅杰,你們怎 么會認為他是兇手?” “你是他什么人?”接待我的警官大概20出頭,一臉青澀,他審視地看著我,問道。 “同……”我想說是同事,話到嘴邊,我猶豫了一下,掏出了律師證,“我是他的律師,我有權知道他在本案中的地位和你們所掌握的案情、關于他的一切信息?!?/br> 警官嘴角微微挑起,露出了一抹譏諷的笑容,“無可奉告。犯人暫未歸案,簡律師,你的工作還沒到開始的時候呢。等我們抓住他,你就知道到底發生什么了。哦,對了,我要是你,能聯系上他就勸他盡早歸案,寫好遺書。寬大處理這種事,我看你就不用想了,那可是四條人命啊?!?/br> 我皺緊了眉,隨即長出了一口氣,微微一笑,“更正你一下,現在老羅只能被稱為嫌疑人,在法院終審判決之前,他都不是罪犯。另外,我也勸你們一句,別在老羅身上浪費時間,你們找錯人了?!蔽疑钗艘豢跉?,補充道:“我了解這個人,他不可能殺人。除非……” 除非那些人罪大惡極,死有余辜,而老羅又是見義勇為,正當防衛。 警官臉色微紅,口氣卻依舊強硬,“我們辦案講究的是證據?,F場遺留的線索和證人證言都指向羅杰就是兇手,在這種事情上,我們不可能弄錯的。目擊證人也說了,案發當天夜里,羅杰和張靜住進了被害人家里?!?/br> “看起來又是一樁鐵案啊 ?!蔽亦洁炝艘痪?,笑了一下,“謝了?!?/br> 直到這個時候,年輕警官才意識到,我一直在旁敲側擊地打聽案情,但現在收回那些話已經晚了,他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案發地點不用你告訴我了,不算你泄密,發生這么大的事,知道的人肯定不少?!闭f著,我轉身走出了刑警隊。 我所料不差,街上隨便找了個人,就打聽出了案發地點,但那個地方卻不通公交,距離鎮子還有兩個小時的路程。 天色漸晚,我沒有絲毫猶豫,接連攔了幾輛車都不愿意去那個地方后,我一咬牙買下了一輛自行車,向著那個地方騎了過去。 這是一輛車況并不太好的二手自行車,就像我的心臟在勤勤懇懇地工作了三十幾年后終于出了點小問題,這輛車也有點小毛病,蹬起來總是覺得澀澀的,不管我怎么努力,卻還是在三個小時后,當最后一抹夕陽的余暉即將轉過山頭時,目的地才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停下車,擦了擦汗,掏出了手機,想和靜丫頭確定一下位置,卻意外地發現,手機完全沒有信號。 這大概就是之前無論我怎么努力,都無法和老羅和靜丫頭聯系上的原因吧。 “小明哥,這邊!”遠遠地,傳來了一聲呼喊,一個纖瘦、苗條卻又高挑的長發女孩兒在夕陽下揮舞著手臂,跳躍著,呼喊著。 看到她,我一直緊繃著的心驟然放松了下來,一抹笑 容不自覺地浮上了臉頰。推著車快走了幾步,幾乎小跑著,我走到了靜丫頭的面前。 “靜,你……”看著疲憊不堪的靜丫頭,我沒來由地一陣心疼。 她的頭發凌亂不堪,她卻完全沒心思打理,腳上一雙登山鞋,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一見到我,她就一把拉起我的胳膊,向村子里走去。 她腳步蹣跚,一瘸一拐,在等待我到來的這段時間里,她不知經歷了怎樣的磨難。 “我們到現在還沒找到小騾子,現在天晚了,山路很危險,當地警方建議暫停搜索,明天天亮之后再繼續進山搜查?!彼蝗煌O铝四_步,看著我,目光中帶著哀求,“小明哥,我們等不了那么久,小騾子什么都沒帶,又受了傷,如果他真的在山里,夜晚山里的溫度會急劇降低,沒有補給,沒法取暖,他已經失蹤了一天一夜,這樣下去他可能會死的?!?/br> “老羅受傷了?” 我的心驟然一緊,下意識地捂住了胸口。所幸靜丫頭并沒有注意,而是答道:“從現場的情況來看,他受了傷?!?/br> “丫頭,到底發生了什么?你跟我說清楚,為什么警察會說老羅是殺人兇手?老羅又為什么跑到山里去了?” “他不是,他不可能殺人的?!膘o丫頭用力搖了搖頭,聲音里帶上了哭腔,“小明哥,你知道小騾子,他們一定弄錯了?!?/br> “我知道,我知道?!笨粗o丫頭眼里充盈的淚水 ,我連忙說道,“我們都相信小騾子,可是,我們得讓警察相信他不是兇手?!蔽疑钗艘豢跉?,嚴肅地道:“丫頭,咱們必須明白,如果老羅真的是兇手,這里的警察根本不會在乎今晚能不能找到他,他的死活根本不重要。我們只有證明老羅不是兇手,他們才會竭盡全力去救他?!?/br> “我明白?!膘o丫頭用力點了點頭,抽了抽鼻子。 “我知道你擔心老羅,我也一樣,但咱們現在必須得冷靜,你得告訴我,你們到這里之后究竟都發生了什么?!蔽铱粗难劬?,目光誠懇,再一次問道,“我們必須得告訴那些警察,羅杰,他不是兇手,他被卷入這個案子里,一定事出有因,他,可能也是受害人?!?/br> 靜丫頭看著我,似乎在思索我的話是在安慰她,還是我真的就是這樣想的。 良久,她才嘆了口氣,目光轉向了一邊,看著落日慢慢轉過山邊,“小明哥,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喜歡我,你心里一定在想,要是小騾子就這么沒了,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照顧我,愛我,所以,你巴不得拖延去救他的時間……” “你說什么呢?”我臉色漲紅,急道,“沒有的事,我把老羅當兄弟,把你當meimei,我從來沒有過那種想法?!?/br> “讓我說完,行嗎?”靜丫頭看著我,慘然一笑,“我知道,如果是你,我家里一定不會反對的??墒?,不行,小 明哥,不行,我不是什么貞潔烈女,我也知道小騾子和我,你們都不看好,都覺得他配不上我,可我就是愛他,不管他活著還是死了,從他救了我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決定了?!?/br> 如果他死了,我就給他殉葬! 她慢慢堅定的眼神告訴著我她沒有說出的話。 “所以……”靜丫頭深吸了一口氣,“就當我利用了你對我的喜歡,對我的愛,小明哥,幫幫我!” 她的目光無比堅定,明明是懇求,卻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語氣,讓我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丫頭?!蔽疑焓秩嗔巳嗨念^,“你放心,不管有沒有你,我都不會放棄老羅,他是你愛的人……” 也是我愛的啊,你們每一個人,都是我摯愛的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啊。我們三個人本就是一體,缺少了任何一個,這世間的路,余下的人都不可能走下去的。 至少于我來說,就是如此。 “謝謝你,小明哥!”靜丫頭微微彎下了腰。 “傻丫頭,咱們之間,至于這樣嗎?”我笑了一下,卻沒有看她,“現在,你肯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了吧?我們還有……”我看了一眼表,“最多三個小時來洗刷老羅的嫌疑?!?/br> 2 兩天前。 當我和肖處長以及后續趕到支援的警力帶著何雯風塵仆仆地回到s市的時候,老羅和靜丫頭也走進了雪山腳下的德欽。 這趟出游本不在計劃之內,兩個人出來的時候都穿的皮鞋,眼下要登山,兩人便在商場里買了登山鞋。按靜丫頭和老羅原本的脾氣,他們穿來的那兩雙鞋隨便處理掉就行了??缮碓庾児实睦狭_卻轉了性,小心地打包,找了家快遞,寄回了律所。 “以后,一分錢都得掰兩半花了。你說你是何苦呢,本是富貴人家的小姐,卻非要跟著我遭罪?!崩狭_嘆了口氣。 “我倒霉唄?!膘o丫頭聳了聳肩,無所謂地說道,“還有,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在變著花罵我,再這樣,下次我就讓你領教一下分筋錯骨手?!彼戳艘谎劭爝f單,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小騾子,你說,要是小明哥突然收到咱倆的鞋,還沒有寄件人信息,他會怎么想?” “你這是想把他急死啊?!崩狭_愣了一下,突然間哈哈大笑,冷哼了一聲,“就嚇他一次,憑什么他躲在舒服的辦公室里吹空調,我就得爬雪山過草地,跟兩萬五千里長征似的??!” “他現在指不定怎么罵咱倆游手好閑呢?!膘o丫頭白了老羅一眼,“左手,左手,看我的?!彼龘屵^快遞單,用左手填上了地址,“沒準小明哥一看到這個,就飛過來了呢,哈,想到到時候他那張臉 ,哎呀,我就莫名其妙地覺得超興奮呢?!?/br> “你小明哥上輩子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這輩子遇上了你?!崩狭_夸張地嘆了口氣。 “是咱們倆,別把自己說的跟這事無關似的?!膘o丫頭撇了撇嘴。 當天晚上,兩個人就到了距離德欽兩個小時路程的一座山村里,這里并不是攀登梅里雪山的最佳地點,卻是游人最少的路線,老羅和靜丫頭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這條路。 靜丫頭想要一個和老羅單獨在一起的空間,至于老羅,沒人知道他為什么選擇了這條路。 “羅杰?你是,羅杰?” 剛剛走進村口,他們就遇到了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 那女人頭發凌亂,膚色黝黑,穿著一身過了時的衣服,臟亂不堪。眉眼間雖然只有40來歲,可憔悴的神態讓她看上去50有余。 她手上牽著的孩子大概八九歲,一頭短發雜草一般,一張臉滿是污泥,長長的指甲里污垢叢生,那孩子卻渾不在意地吮吸著手指,一臉好奇地看著他們。 女人快步走到了驚愕的老羅面前,上上下下緩慢而仔細地打量著他,不放過一絲一毫,眼神無比地用力,仿佛要把老羅刻進腦子里一樣。伸出的手想要抓住老羅的衣服,卻猶豫著停在了半空。 過了片刻,她的眼里亮起了一絲奇異的神采,“真的是你啊,羅杰,你怎么會來這里?是來找我的嗎?他們終于想起來找我了嗎?” 她的手 終于抓住了老羅的胳膊,聲音中難以掩飾激動。 老羅怔了一下,看了一眼身邊玩味地看著自己的靜丫頭,不動聲色地掙脫了女人,訕笑了一聲,“你認錯人了?!?/br> “不?!迸藫u了搖頭,肯定地說道,“你就是羅杰,我不會認錯的?!?/br> 女人的神情突然有些萎靡,目光中的神采也漸漸黯淡,“是啊,你怎么可能還能認出我呢?連我自己都快認不出自己了。不過……”她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拉起了左胳膊的袖子,露出了一塊傷疤,“這塊疤你總還記得吧?” 那是一塊明顯有些年頭,卻并沒怎么淡化的疤,看著它,老羅似乎想起了什么。 “咱們上中學的時候,有一回你把熱水瓶弄灑了,開水全潑在我胳膊上,就留下了這塊疤,那時候你還說,要是留下疤,長大了你就要娶我?!迸思奔钡卣f道,“你都不記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