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哦,這邊的事也快結束了,我們準備回家了?!蓖跸壬f道。 “你們平時不住在這?”老羅下意識地問道。 這個王先生愣了一下,微微一笑:“那怎么可能?我和我愛人在市里都有工作,這次要不是我母親非要回來住幾天,我們也不會回來的。早知道攤上這事,說啥我們也不回來啊?!彼麗澣坏?。 “你母親平時跟你們住一起?”我一愣,連忙問道。 “對??!”王先生點了點頭,“我大學畢業的時候就留在了城里,和小妍結婚后就把母親接了過去。她一個人把我拉扯大,也該讓她享受享受了?!?/br>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追問道。 “有四五年了吧?!蓖跸壬唤獾乜粗?。 “中間回來過嗎?”我又問。 王先生想了想,搖了搖頭:“村里沒什么親戚,這還是我媽離開村子后第一次回來?!?/br> “回來多久了?” “這才不到半個月,我和小妍好不容易攢下的年假,誰想到就出了這事啊?!蓖跸壬俅螄@了口氣。 “你說得對,她一個人,太不容易了。節哀吧!”我胡亂應付著,腦子里卻如一團亂麻,張靜說得沒錯,死人的證據確實不能遞交法庭。 農藥廠的建立是在三年前,而死者離開村子到城里生活是在四五年前,這期間她并沒有回來過;她出現百草枯中毒的跡象是在一個月前,而她回到這里則是在半個月前。按照張靜的說法,死者中毒的時間有可能是在一個月前或者更早,她的中毒而死和我們正在處理的案子并沒有任何直接的關系,一旦把這個證據提交法庭,反倒是坐實了當事人敲詐勒索的罪名。 “張警官!”我們轉身要離開這里的時候,死者的兒媳婦突然叫道。 “有事?”張靜問。 女人看了一眼王先生,猶豫了一下:“謝謝你!” “沒什么,應該的!”張靜笑道,帶著我們離開了這個破敗的院子。 “你是覺得,老太太的死有問題?”一轉過轉角,我就迫不及待地問道?!靶∶鞲?,你也看出來了,死者的死和你們這次辦的案子沒有任何關系,她到底是怎么中的毒?這個,難道不值得我們深入研究一下嗎?”張靜說。 “研究個啥,這事和我們又沒關系,又沒人給我們錢?!崩狭_撇了撇嘴。 “你就知道錢?!睆堨o惡狠狠地瞪了老羅一眼,“正義,正義是什么你懂嗎?那是我們必須維護的東西!” “那是你必須維護的東西!”老羅說。 “看來昨天揍得還是太輕了?!睆堨o活動著手腕。 “別啊,一言不合就動手,這可不是女孩子該干的事?!崩狭_連忙舉起了雙手,“你說現在咱們干啥去?我都聽你的?!?/br> “早這樣不就完了?”張靜斜了老羅一眼,說道,“我已經初步調查過,男的叫王那廝,不折不扣的鳳凰男,他老婆蔡妍,純正的孔雀女,這兩個人的結合,簡直就是絕配。在城里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過結婚五年,一直沒孩子。其他的情況,暫時還不清楚,就是我們要去調查的東西了?!?/br> “王那廝,王那廝,這名字,怎么想的呢?”老羅忍不住笑道,“之前我還以為人家喊的是小四,原來是小廝啊。這名字,太難聽了,在古代那不就是個打雜的嗎?他在公司的地位恐怕也高不到哪去吧?” “你們倆的也沒好到哪去?!睆堨o看著我們倆,冷笑了一聲,“可別小瞧了他,人家可是外企的總監,正經金領。叫這個名字那是因為他母親沒文化,聽評書里總有人這么叫,覺得挺好,就給取了這么個名字?!?/br> 聽到這個名字,我卻微微皺起了眉:“王那廝,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見過這個名字?!?/br> “最早說村里人的死可能和農藥廠有關的那個?!睆堨o提醒道。 我恍然大悟,卻又感到后背一陣陣冷風襲來:“你們說,這個王那廝不會是為了賠償款,故意給他媽下毒吧?” “你這可冤枉人家了?!崩狭_豎起食指搖了搖,“鳳凰男這個物種啊,有千般不好,萬般不是,但是就一點是絕對沒有問題的,那就是絕對夠孝順!” “哼,看吧?!睆堨o卻是冷哼了一聲,帶著我們走進了村委會。 雖然村委會的幾個頭頭都被抓了,但畢竟還有幾個留下來維持機構正常運營的。張靜帶著我們徑直走進了一間辦公室,一個身形豐腴的女人正坐在辦公桌后嗑著瓜子。 見到我們進來,這個女人只看了我們一眼,就說道:“村主任不在,書記也不在,啥也辦不了?!?/br> “大姐,我們不是來辦業務的?!睆堨o上前一步,說,“我們想找你打聽點情況?!?/br> “我啥都不知道,有事你等村主任他們回來再來吧?!笨粗鴱堨o的警服,女人戒備地說道。 “你誤會了?!蔽疫B忙說道,“我們是律師,幫你們村主任和書記打官司的?!?/br> 女人愣了一下,仔仔細細地檢查了我們的證件后,才匆忙站起身,招呼人給我們泡茶。 “我們村主任和書記啥時候能回來???他們沒犯別的事吧?大法師,我跟你們說啊,我們那個村主任,人可好了,這些年沒少給村里辦好事,你看看就門前那路,那就是他跑上跑下跑出來的,要不然你們現在連村都進不了。他和我們書記可能就干錯了一件事,同意建了那個農藥廠,可那也是為了給村里人謀份差事,我們這個地方,種地能掙幾個錢啊?!迸吮棺右话阏f道。 “律師,律師,我們是律師!”老羅趕緊糾正道。 “啊,對對,你看,還是你們有文化,律師和法師,我就分不清?!迸苏f,“我們村主任和書記,現在咋樣了?” “還沒開庭,目前來看,問題不大?!睆堨o笑盈盈地說道,“大姐,我們這次來,是想問問王那廝和蔡妍的事?!?/br> “他們倆?”女人愣了一下,“他們倆也犯事了?” 她的目光中竟流露出了一絲興奮的神情。 “沒事沒事,就是覺得他們倆挺神秘的?!睆堨o連忙說道。 “小廝那孩子啊,”女人想了想,才說道,“那可是我們村子里的驕傲,這么多年就出了這么一個大學生。農藥廠有毒這事,還是他告訴我們的呢,要不然村里那些人不就白死了嗎?” “他那個人怎么樣?”我問。 “那絕對是個好人?!迸苏f,“打小就聽話,還聰明,要不然能考上大學嗎?大學畢業就留城里了,還娶了個城里媳婦,把老娘也接過去享福去了。唉,就是這個老太太啊,太愁人?!?/br> “老太太?老太太怎么了?大姐,你詳細給我們說說?!蔽疫B忙問道。 女人喝了一口水,這才慢慢開始了講述。 王那廝是遺腹子,還沒出生,父親就去世了,他是被母親一手帶大的。老太太沒上過學,但深知知識才能改變命運,所以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王那廝培養成才。 只不過,老太太骨子里的封建思想還很嚴重,認定了將來一定要抱個孫子??善珒合眿D蔡妍幾次懷孕,檢查出來的都是女孩兒。 蔡妍是人們口中的孔雀女,對老太太好得沒話說,就算出了這樣的事,她從沒忤逆過她一句話,老太太幾次住院,也是她不眠不休地照顧著。老太太想要個孫子這件事,她更是著急上火,拼著身體受損,也要把女胎打下來。 這么做了幾次之后,她的身體卻發生了不可逆的損傷,從此再也不能生育了。 原本以為她為這個家付出了這么多,老太太對她會好一點,可萬萬沒想到,她還躺在病床上的時候,老太太竟然攛掇王那廝離婚再娶。 王那廝也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并沒有同意母親的請求,可這樣一來,婆媳之間的矛盾卻徹底無法修補了。 “我聽說啊,老太太這回回村里來,就是生氣回來的,小廝要是不和媳婦離婚,她就不回去了?!迸税素缘?,“要說蔡妍那閨女,那真是好得沒話說,干脆也跟過來,照顧老太太的生活起居。沒想到,老太太就這么死在這了。這農藥廠可真是,坑死了人了?!?/br> 女人義憤填膺地說道。 “唉?!崩狭_突然嘆了口氣,“這都什么年代了,還重男輕女,再說生男生女也不是女的說了算啊,性別基因遺傳于父體啊。沒文化真可怕?!?/br> “誰說不是呢?”女人也跟著嘆了口氣,“天天說我們是不下蛋的雞,那還不是你們男人太沒用了?!?/br> 這句話說得我和老羅都是一陣面紅耳赤。 4 和村委會里那個女人的談話對張靜正在調查的事有什么幫助我們不知道。從村子里回來后,她就告訴我們準備庭審的工作就行了,其他的事,她自己去辦。 然而就在庭審前一天,張靜卻突然出現在了我們律所,同時來的還有農藥廠聘請的代理律師,好巧不巧的,又是和我們唱過對手戲的梁淼淼律師。 一見到我們,梁律師就把一個手提箱放到了茶幾上,一言不發地打開,里面是一摞摞嶄新的鈔票。 看到這些錢,老羅兩眼放光,伸手就要去拿,卻被張靜惡狠狠地瞪了回去。 “這是什么意思?”我不解地看著梁律師。 “這里是四十萬,是廠子給王那廝的賠償?!绷郝蓭熞蝗缂韧赜盟皽厝崛缢钡穆曇粽f道。 “這不合適吧?”我笑了一下,“案子還沒結束,具體的賠償數額咱們也還沒議定,就算賠的話,也不應該只賠這一家啊?!?/br>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绷郝蓭熌涿畹乜戳艘谎蹚堨o,而張靜竟也瞪了他一眼。 “我只負責把錢拿過來?!绷郝蓭熣f。 我看著張靜,猜測著這里面是不是又有她什么事。她已經開口說道:“既然送來了,那就拿著唄,反正早晚都是要賠的。走吧,咱們一起把這個錢送過去?!?/br> 她說著,就站起了身。 我和老羅都沒有動?!办o,這錢不明不白的,收了容易出事?!蔽艺f。 “出事有我呢,你怕啥?快走啦,還有戲要看呢?!彼话牙鹞?,又踹了老羅一腳,硬生生地把我們帶出了辦公室。我和老羅只好不情不愿地開車拉著她去找王那廝。 在一家咖啡廳,我們再次見到了王那廝。他母親的喪事已經結束,可他臉上的悲傷卻還沒有散去,見到我們,他只是苦澀地笑了一下。對那四十萬塊錢,他似乎并沒有什么興趣,就近存入了銀行之后,卻提出了一個古怪的要求,希望我們能陪他坐一會兒。 第二天就要開庭,我本打算回去繼續整理開庭用的材料,可老羅和張靜卻本著不宰白不宰的原則,硬是拽著我回到了咖啡廳。 默默地喝了一杯咖啡后,王那廝突然從口袋里摸出了一個塑料袋,塑料袋里裝著一個貼著藿香正氣水標簽的玻璃瓶子。 他摩挲著那個瓶子,臉上浮現出了糾結的神色。 “都到這時候了,還有什么不能說的嗎?”張靜嘆了口氣,問道。 這句話,徹底摧毀了王那廝心中最后的一點猶豫,他咬了咬牙,說道:“張警官,我想,我母親的死恐怕另有原因?!?/br> “為什么這么說?”張靜笑著問。 “我回來整理我母親遺物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彼涯莻€瓶子遞給了張靜,“前一陣子,大概有兩個多月了吧,我母親感冒,我愛人就給她喝了這個藥。我撿到這個瓶子的時候,瓶子里有股怪味,我也上過大學,我知道,有些劇毒物質就是這個味兒?!?/br> “你覺得,是你愛人下毒毒死了你母親?”張靜含笑看著王那廝,“她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的?!蓖跄菑P苦笑了一下,“我愛人是個好人,可因為一直沒能懷上男孩兒,我母親和她的關系并不好,一直攛掇我們離婚,我一直沒同意。這事,我干不出來,小妍畢竟是想給我生個兒子才導致現在沒法兒生育的,我要是拋棄了她,我還算是男人嗎?” “哥們兒,你這話說得對?!崩狭_豎起了大拇指,“男子漢大丈夫,就要有所為有所不為,我頂你?!?/br> “我媽可不這么想,一哭二鬧三上吊,小孩子那套把戲她都用出來了,處處刁難小妍?!蓖跄菑P又是一陣苦笑,“你說,小妍也是家里的獨女,在家都是父母寵著,連重活都不讓干,什么時候受過這樣的委屈?說她不恨我媽,你們信嗎?只不過那丫頭心地善良,才一直沒做什么過分的事?!?/br> “但是你現在卻在懷疑她!這為什么?”我問。 “還不是錢惹的禍!”王那廝嘆了口氣,“我的家庭條件,你們也看到了,現在房價這么高,我一年的收入是不少,但離買房子還早著呢。當初和小妍戀愛的時候,她家里就不同意,說門不當戶不對的,將來肯定出問題??尚″驼J準了我,最后以死相逼,她家里才同意的,還給我們拿了首付的錢。 “可是,我是男人啊,再加上我把母親也接過來一起住,明面上她家里雖然不說什么,但在他們家里,我一直都不太能抬得起頭來。這么說吧,結婚這么多年,我老丈人和丈母娘都沒來過我們家。小妍把這一切看在眼里,記在心上,經常勸我,將來有了錢,一定要買一套屬于我們自己的房子,讓家里人別再拿這事數落我?!蓖跄菑P放在桌子的手雙拳緊握,臉頰微微顫抖,“大概就是兩個月前吧,小妍剛做完手術,確診以后都不能生育。我母親開始逼著我們離婚的時候,我接了村里一個電話,村委會告訴我說,要向農藥廠索賠,讓我母親回去也參與一下。 “這事,我不太同意,我母親都那么大的歲數了,現在又不愁吃喝的,參與這事有什么意義啊??尚″犝f了這事,就一直攛掇我回去,說萬一官司打贏了,我們就有錢買自己的房子了。 “現在一想,我母親怎么就死得那么湊巧?”王那廝皺著眉,看著我們,“就剛好是在你們需要重要證據的時候,而且還就是因為百草枯中毒死的?我雖然不是學化學的,可也知道,百草枯中毒沒那么快死,那是一個特別痛苦的過程,持續三個月,甚至半年才死都有可能。 “再說了,這些年,我母親一直在城里,根本沒在老家待過,怎么可能是農藥廠的事?” “我有點不太明白,你母親的中毒跡象已經很明顯了,為什么你一直沒有發現呢?我記得你跟我們說過,醫院沒檢查出問題來?!蔽覇?。 “唉?!蓖跄菑P長嘆道,“是我對不起我媽。我太信任小妍了,家里的事一直是她跑前跑后,帶我媽去醫院檢查也是她去的。我怎么那么笨,她都想好下毒了,怎么可能真帶我媽去檢查啊?!?/br> “王先生,你有沒有想過,”張靜沉吟了一下,問道,“你這樣就等于承認你母親的死和農藥廠無關,那么這筆賠償,你就一分都拿不到了?!?/br> 王那廝愣了一下:“可我家還有地啊,對地的污染難道就不要賠償了嗎?”“那不一樣!”張靜搖了搖頭。 王那廝猶豫了一下,咬了咬牙,掏出了銀行卡:“四十萬,能買回我母親的命嗎?不要就不要了,我就是不想我母親死得不明不白的。蔡妍這個女人,她怎么這么狠的事都能干得出來啊。我母親欠她的,我這個兒子來替她還都不行嗎?” “那好吧?!睆堨o不易察覺地嘆了口氣,“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會查明這個案子的。這個,我帶走了?!彼瘟嘶问掷锏哪莻€瓶子,“你愛人現在在家吧?” “她今天休息?!贝蟾攀且庾R到了自己失去母親之后,還要失去自己的愛人了,王那廝的臉上浮現出了難以掩飾的痛苦,“你們自己去吧,我不想,我,我對不起她……”他趴在桌子上,肩膀劇烈地聳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