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沒想到,這一次卻栽在了巡警手上。對于這些盜竊案,陳明杰供認不諱。 但警方的關注點則在他使用的那張銀行卡上,經查,那張銀行卡是4月15日發現的被害人付大偉的。在陳明杰的身上同時發現了付大偉的存折。 警方高度懷疑陳明杰就是導致付大偉死亡的元兇,他的指紋也與現場遺留的指紋吻合。 陳明杰被迅速移交給了付大偉死亡案的專案組。面對警方的審訊,陳明杰卻高呼冤枉,堅稱當天只是入室盜竊,并沒有殺人,甚至沒有與被害人發生沖突。 他交代,白天他就踩好了點,知道付大偉晚上一般不在家。4月1日晚上,他用自制的萬能鑰匙打開了房門,進入付大偉的房間,剛打開燈就看到一個女人躺在床上。他原本已經準備放棄這次行竊,可床上的女人對他的出現并沒有任何反應。 歷來奉行“賊不走空”原則的陳明杰便小心翼翼地翻動著房間里的物品,找到了付大偉的銀行卡和存折,同時還找到了一個記錄著密碼的筆記本。 “上墳燒報紙,你糊弄鬼呢?”對于陳明杰的交代,警方并不認可。 第一,在那個記錄著賬戶密碼的筆記本上,警方并沒有勘察到付大偉的痕跡,筆記本是否真的屬于付大偉,無法核實。 第二,法醫認為付大偉身上的傷痕很可能是脅迫傷,即在加害人試圖從付大偉的口中獲取相關密碼時留下的。 第三,法醫在對付大偉的衣服進行勘驗的時候,在其胸口的位置發現了一些奇怪的物體,懷疑是某種液體干涸后留下的痕跡。精斑預實驗則顯示為陽性,進一步的實驗分析證實,精斑是陳明杰留下來的。 第四,在付大偉的手中發現了一根帶毛囊的毛發,堅硬卷曲,法醫推斷是陰毛,dna鑒定與陳明杰的吻合。 面對這種高科技證據,陳明杰終于吞吞吐吐地交代,在他找完財物后,見到女人還是沒有反應,就產生了邪惡的想法。但他是個“盜亦有道”的賊,知道要是強jian的話可能惹下大麻煩,就對著女人的身體自慰了一番,過程中,他用女人的手握住了自己的那玩意兒。 但對于對付大偉進行了毆打這件事,他依然堅決否認,堅稱自己看到女人的時候她身上就有傷,還有呼吸,并沒有死。 但很不幸,他的指紋留在了現場,甚至留在了付大偉的衣服上。他自己也承認到過現場,與付大偉發生了肢體接觸,至于他供稱沒有對被害人進行毆打,警方無法核實,他自己也不能提供確切證據。 這個案子可以說證據確鑿。 檢察院在對該案進行了復核后,依照程序提起了公訴。 該案再次被法庭指派給了我們代理。 對于屢次讓公訴機關在法庭上下不來臺的我們來說,法庭并沒有回避,而是持續派給我們案子,雖讓我受寵若驚,更多的則是惶恐,誰知道法院打的什么主意,會不會是想和公訴機關一起來壓壓我們的氣焰呢? “小明哥你真的想太多了?!睆堨o對我的想法不置可否,“雖然說公檢法不分家,不過呢,法院和檢察院也不是鐵板一塊。檢察院是誓要給被告人定罪,法院要的是查明真相,冤假錯案這種事,他們可承擔不起,萬一將來追責就麻煩了。 “所以呢,一個愿意參與調查又總能挖掘出一些東西的律師,其實法院一點都不反感,反而很喜歡。法院討厭的是那些看似正義實則胡攪蠻纏、無理取鬧、罔顧事實的所謂死磕派。我要那個,草莓味的?!?/br> 張靜說著,跳著腳讓老羅去給她買冰淇淋了。 然而,困擾我的還有另外一個問題,陳明杰當時在atm機上的cao作并不是取款,而是存款。 對此,他對警方的解釋則是,他就是要存錢,就是要存到這張卡里,因為他想使用這張卡。 2 我和老羅仔細研究了一下法院提供的材料,沒能從中尋找到有價值的線索后,便決定去會見一下當事人。 看守所的會見室里,陳明杰縮在椅子里,雙手攏在袖子中,一雙眼睛瞇縫著,盡管頭部一動不動,但他的目光卻沒有一刻是停留在某個固定的位置的,甚至從來不會正視任何東西。 就連看向我們的時候,用得最多的也是余光。 他的左右臉頰各有一片淤青,形成了完美的對稱。 “他們打你了?”老羅愣了一下問道,語氣中難以掩飾地帶著些興奮。假如陳明杰真的遭到了警方的毆打,那就涉嫌刑訊逼供,常規上來講,這案子可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沒有?!标惷鹘軗u了搖頭,“同號的人打的?!?/br> “打得也太對稱了點?!崩狭_皺了皺眉,“說說吧,你到底都干了什么?” “簡律師,羅律師,你們可一定要救救我??!”沒想到,陳明杰“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真沒殺人??!” “大老爺們兒,哭個毛??!”老羅忍不住罵道,一臉的不耐煩,“你說說你都干過啥事就完了?!?/br> 陳明杰好不容易止住了哭聲,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做過的事,包括對著被害人自慰這件難以啟齒的事情。從其交代的內容來看,和他向警方供述的內容基本一致。 同樣,他堅決否認自己對被害人進行了毆打和殺害。 聽完陳明杰的交代,老羅忍不住說道:“你口味真獨特!” “我哪知道他是男人啊,條子告訴我的時候,我差點惡心死?!标惷鹘芸嘀樥f。 “你說你早就踩好點了,那你不知道他家里還有別人嗎?”我盯著陳明杰的眼睛問。 “我是真不知道啊?!标惷鹘芸粗艺f,“我一直就看到他家里一個人啊。那天晚上突然看到多了一個人,差點嚇死我?!?/br> “那人當時還有呼吸?” “有啊?!标惷鹘懿唤獾乜戳丝次?,不明白我為什么這么問。 “你進屋就先開的燈,是嗎?” “哪敢啊?!标惷鹘軗u了搖頭,“進屋我先等了一會兒,先開的手電,然后才開的燈?!?/br> “你從什么地方找到的銀行卡還有那個寫著密碼的筆記本?” “就在床頭柜里,都放一起了?!标惷鹘苎壑械膽岩稍絹碓綕?,終于忍不住問道,“簡律師,你問這些干嗎?” “你別管,回答我的問題就行了?!蔽覕[了擺手,“你有沒有脫被害人的衣服?” “沒有?!标惷鹘軗u頭。 “被害人反抗了嗎?” “沒有?!?/br> “你是先找到的錢,還是先做了那事?” “先找到的錢啊?!标惷鹘懿环獾乜粗?,“簡律師,我雖然是個賊,但我不是色狼??!” “你選擇這一家,是因為知道晚上這家沒人,對嗎?” “一方面?!标惷鹘懿缓靡馑嫉匦α艘幌?,“另一方面是因為這家的鎖比較舊,好開?!?/br> “你不差錢,為什么還要偷東西呢?” “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br> “所以,你到被害人家里偷東西,也是考慮到這家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出了事,也不會被重判,是不是?” 陳明杰明顯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你臉上的傷,是你自己弄的吧?至少有一塊是!”我肯定地說道。 陳明杰的表情僵了一下,我追問道:“你有強迫癥,對嗎?” “對?!标惷鹘芤幌伦涌辶讼氯?,帶著哀求地看著我,“簡律師,能為我保密嗎?他們會把我當神經病的?!?/br> “誰都有輕微強迫癥傾向,比如我,不用這支筆,就沒法記東西?!蔽倚α艘幌?,揚了揚手里的鋼筆。 “我怎么……哎喲?!崩狭_剛要說話,我在底下已經狠狠地踩了他一腳,隨即站起了身,“強迫癥沒什么丟人的,這世界上成功的人大多有強迫癥。老羅,我們走吧?!?/br> “別啊,簡律師,你可得救救我啊?!标惷鹘苓B忙喊道,“我是偷了不少東西,但我從來不偷光,更沒干過傷天害理的事。說實話,我在大學教法律的,知道啥事大啥事小,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這手。這回這事,我是真冤枉啊?!?/br> “你還是個有道義的賊了?”老羅撇了撇嘴。 “我說過,我也有強迫癥,你看,會見當事人的時候,超過半個小時,我就不舒服?!蔽椅⑽⒁恍?,“陳先生,希望你沒跟我們撒謊,你今天說的所有東西,我們回去都會核實的?!?/br> 有這樣一類盜竊行為,嫌疑人盜竊的目的并不是為了錢財,甚至沒有特定的目的。其盜竊的對象也并不確定,可能是陌生人,也可能是熟人,更有可能是自己家里人。對于盜竊所得的物品,或收藏,或隨手遺棄,甚至有時候還會物歸原主。 心理學上將這類盜竊行為稱為偷竊癖,是一種特殊的變態心理行為,其形成的原因較為復雜,但普遍離不開焦慮、抑郁和強迫癥。 患者需要通過這種行為來舒緩自身所承受的壓力。 陳明杰是大學副教授,月收入上萬,經濟上并不存在困難,但正處于晉升教授的關鍵時期。結合他的供述和剛剛的表現,我判斷,他就是一個偷竊癖患者。 “這個陳明杰,肯定不是兇手?!币簧宪?,我就說道。 “得,又來了!”老羅白了我一眼,“老簡,查明事實前,別把話說滿,小心遭雷劈?!?/br> “平時叫你多讀書,你就不聽,沒聽過微反應嗎?”我也翻了個白眼,說,“我仔細觀察了陳明杰的表情,他在交代那些事的時候,臉上以回憶的微表情為主,沒出現說謊的跡象?!?/br> “那玩意兒你也信?你又不是微表情專家,單憑瞬間反應判斷,不準吧?”老羅微微皺眉。 “所以為了證實我的判斷,我還特意把他敘述的內容打亂又問了一遍?!蔽椅⑽⒁恍?,“我對微表情的判斷可能會出錯,但是如果他撒謊,對一件事的敘述從頭到尾可能沒問題,如果打亂他預設好的順序,他就很容易出錯了。 “可你也看到了,不管我怎么問,陳明杰的回答都和之前說的一樣,思考的時間也很短。最重要的,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長時間和我對視過。撒謊的人都會一直盯著對方,判斷自己接下來該怎么說?!?/br> 老羅駕駛著車快速切入了另一條車道說:“我說你今天怎么跟個神經病似的,翻來覆去問個沒完沒了的,我聽著都快煩死了?!?/br> “沒辦法,這案子,檢察院那邊的工作做得挺扎實的,我得先確認陳明杰有沒有撒謊,才敢說這案子我們到底是大搞還是常規辯護。你慢點,”眼看著前方的路口變成了黃燈,老羅卻開始加速,我連忙喊道,“安全第一!” “要相信哥的車技!”在紅燈亮起前的最后一秒,老羅成功穿過了路口,不無得意地說道,“那現在確認了,這案子,你是要大搞一把?” “對!”我點了點頭,“我判斷他只是個偷竊癖患者,偷竊癖這東西,就是以偷竊發泄情緒,獲取愉悅的一種行為,殺人,不太可能?!蔽椅⑽u了搖頭,說,“和靜約個時間,接下來,我們需要她幫忙?!?/br> 這個看起來鐵證如山的案子,在我眼里不說漏洞百出但也差不多。因為已經認定陳明杰不是殺害付大偉的兇手,卷宗里很多不是疑點的疑點,此刻都成了我重點關注的對象。 首先就是警方在付大偉的房間里搜查出了大量女性用品,包括服裝、飾品、鞋襪、假發和內衣,只有少量男式服裝及生活用品。這與被害人付大偉的身份性別不符。但警方并沒有查明與付大偉同住的這名女性的身份。 警方表示,既然付大偉身亡時身穿女性服裝,那么付大偉本人可能有異裝癖,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女人。 不過現在,這個神秘的女人是否存在對洗刷陳明杰的嫌疑就至關重要了。 在警方的調查筆錄里,房東曾表示付大偉有使用手機,但對付大偉的職業表述模糊,以無業描述,經濟來源不明。那個年代,手機雖然不是什么稀罕物,但也沒有像現在這么普遍,一般人還是承擔不起高昂的費用的。同時,查明付大偉的銀行賬戶里,存款大概有五萬元,這在當時已經算是一筆巨款。 這筆錢從何而來,警方沒有查明。付大偉是否可能參與了某種犯罪行為,因分贓不均或內部矛盾被人殺害?警方沒有排除這個疑點。 只不過陳明杰的犯罪證據確鑿,警方便將這個疑點束之高閣了。 案發后,被害人付大偉的手機沒有被找到,推斷手機是被兇手拿走的。兇手拿走手機無非是兩個原因:一是銷贓,但陳明杰否認拿走了被害人的手機,警方圍繞陳明杰的銷贓網絡進行了調查,這些人表示最近沒有收到陳明杰送來的手機;二是手機里保存有兇手的重要線索,很有可能,在殺害付大偉之前,兇手通過手機與付大偉聯系過。 換句話說,檢方目前梳理出來的案情表述并不具備較強的排他性,這在案件審理中是極容易讓我們做文章的地方。 我們所缺少的只是陳明杰沒有殺人的證據。這很難做到。 “但是,我們可以試試找到真正的兇手??!” 張靜聽完了我的疑問后,思考了一會兒就說道:“找證據給兇手定罪,比找證據給人洗刷罪名可容易得多了?!?/br> 3 第二天一早,老羅就開著車,載著我和張靜,帶著全套的設備趕到了付大偉遇害的出租屋。鑒于此處是案發現場,案件還沒有審結定案,這里依然處于封存狀態。 “今天的任務就是找到這里的確有女性生活的證據?!睆堨o打開勘察箱說,“你們兩個,去問問周圍的人,看看有沒有女性出入的線索?!?/br> “得令!”老羅應了一聲,拉著我出了門,留張靜自己在屋子里搜集毛發等能夠做dna鑒定的檢材。 老羅答應得這么痛快,可不是他對這個案子有多上心。張靜不止一次跟我們提起過,一份dna鑒定的檢材成本可不便宜,這筆錢可沒理由她來出。老羅實在是不忍心看到她又搜集了多少材料,對于他來說,換算出來的數字能讓他心疼死。 “女的?”付大偉的鄰居從門縫里看著我們,目光中充滿了懷疑,但還是皺著眉回憶道,“別說,好像還真有?!?/br> “長什么樣兒?和付大偉的關系怎么樣?”我連忙問。 “這個就不清楚了?!蹦侨藫u了搖頭,“我就見過一兩回,女的通常是晚上出去,也沒見她回來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