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當然,她那天還是被她父親攆去佛堂跪了挺久,因為她一個女孩兒居然敢爬樹! “原來是你啊?!奔o云彤只覺得世事真是奇妙。 她問許淑嫻后來是不是還會挨罰。 許淑嫻溫婉一笑:“最初幾年當然還會,后來我求著祖母讓我去曾外祖家讀書,回來后時常打著曾外祖的名義規勸父親少玩樂多做事爭取謀個實職,規勸兄長好好讀書爭取考個功名,他們便不太愛管我了?!?/br> 她們家曾外祖,那可是上一代人的噩夢。 當初祖母嫁入許家的時候并不知道祖父已經娶過妻,等得知此事時一切都已經木已成舟,孩子都生了兩個了。能怎么辦?氣得曾外祖大病一場,病好以后決定親自教養兩個孫子——也就是許淑嫻她爹和她叔。 她用曾外祖那一套規勸她爹,可不就讓她爹根本不想見到她嗎? 許淑嫻說道:“至于母親,她性情素來軟和,我與表哥定親后她便不怎么約束我了?!?/br> 這也是她能交上那么多朋友的原因。 紀云彤聽得瞠目結舌。 居然還有這樣的應對之法。 只是要先做到許淑嫻這種讓長輩無可挑剔的程度,紀云彤覺得自己是做不到的。 她有氣憋著不發,心里就不舒坦。 雖然性情不同,處事態度不同,許淑嫻依然是很值得結交的朋友。 紀云彤跟她聊得很愉快,直至天色漸晚才起身歸家去。才踏入自家院子,青羅就出來向她說起顧元奉一直沒走的事。 在此之前她們兩個人在彼此家中消磨一整天都不稀奇,從來都是不分你我的。 現在紀云彤卻覺得他一個外男有事沒事就跑進自己院子里來實在太過分了。 紀云彤斂起交上閨中密友的歡欣笑意,大步邁向自己的書房。 她掀開門簾往里一看,就見顧元奉大爺似的坐在自己的躺椅上,拿著她剛買的話本子在胡亂地翻看著。 紀云彤走過去把話本子搶走,不高興地怒道:“你要看書不會自己買?” 顧元奉見她面帶惱色,語氣也是他熟悉的,不像前幾次見面那樣不冷不淡,心里那種不明不白的躁意散了大半。 察覺了自己的想法,顧元奉發現習慣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他居然覺得紀云彤對他頤指氣使才正常。他哼道:“我只是想看看那個跟你很熟的伙計到底給你推薦了什么玩意?!?/br> 顧元奉記性好,書被搶走了也沒忘記剛才讀到什么內容,故意把里頭引用的兩句文人酸話念給她聽。 “情濃時熱烘烘買笑追歡,興闌也冷冰冰意斷恩絕……哈哈,你什么時候喜歡過這種玩意?” 賣笑追歡之流一聽便知是秦樓楚館之語,閨閣女子通常是不該看的。 只是這些與歡場女子情意綿綿、難分難舍的男人,恐怕都是某個閨閣女子的父親或者未來丈夫。若是不多看一看,如何知曉他們在外頭到底是什么德性? 意斷恩絕……這么厚一本話本子,顧元奉竟在里頭記下了這么一句,不得不說世事真的很奇妙。 紀云彤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歡?” 顧元奉道:“我還不了解你嗎?你最不耐煩看這些酸言酸語?!?/br> 紀云彤道:“我倒覺得這句寫得挺好的,把你們男人的嘴臉寫得活靈活現?!?/br> 顧元奉不服氣:“什么叫我們男人,我從來都潔身自好,根本沒去過那些尋歡作樂的地方?!?/br> 紀云彤道:“那是你嫌那些地方臟,不是你心里不想?!?/br> 像周頌明里暗里想把表妹塞給顧元奉,顧元奉拒絕過嗎?周頌那家伙總在他面前嚼她舌根,他也從不反駁半句,估計還覺得那家伙說得有道理。 就他這樣的,還好意思說自己潔身自好! 紀云彤臉上的嘲諷實在太明顯,惹得顧元奉怒道:“你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紀云彤懶得和他多聊。 第一次覺得跟他話不投機半句多。 紀云彤開口趕人:“天都要黑了,你還不回去?” 顧元奉這才想起自己今天的來意,起身說道:“我來就是想跟你講講中午的事,你平時別隨便什么人都結交,尤其是那些油腔滑調的家伙。不要別人哄你幾句你就信!” 紀云彤壓根不知道顧元奉講的是啥事,更不知道顧元奉對伙計早前那句“我們那么熟”耿耿于懷。 她點著頭敷衍:“嗯嗯嗯,你走吧?!?/br> 顧元奉一看就知道紀云彤根本沒聽進心里去,不由傾身欺近,用兩只手捧起她的臉。 兩人年紀相仿,早些年身量都是差不多的,有時候紀云彤還能比他高一點點,當時她沒少嘲笑他。結果過了十二三歲,顧元奉就拔高了不少,現在兩人體型已經有了一定的差距。 紀云彤冷不丁被那雙熱騰騰的手捧住臉頰,不得不抬起頭來與顧元奉對視。 她們從小就很親近,怎么嬉笑打鬧都沒關系,偶爾她走路累了甚至會直接跳到顧元奉背上要他背著走。這樣的親密接觸在此之前并不算什么,可是……她們明明要解除婚約了! 紀云彤掰開他的手惱道:“你做什么?!” 顧元奉手心還留著紀云彤臉上的余溫,捧著她臉的觸感仿佛久久不散,讓他一顆心跳得有些快??伤幌氡患o云彤看出端倪來,所以強行壓下了心中莫名的鼓噪,理直氣壯地說道:“以前我不聽你說話,你不都這樣干的?” 紀云彤只覺得自己以前真是手賤。 她把顧元奉往外推,推到門邊上才說道:“從今天起你不要再隨便來我家,更不要隨便進我房間和書房——還有,不要對我動手動腳,不然別怪我去找你娘告狀!” 顧元奉本來一直任由她推著走,聽到她的“約法三章”后馬上說道:“那你能做到嗎?你這樣推我算不算動手動腳?” 紀云彤收回了手,冷眼看著他說道:“我能做到,這次是我沒注意,下次我會記得讓人直接把你趕出去?!?/br> 顧元奉不高興地看著她。 紀云彤道:“你別再過來了?!?/br> 顧元奉另不另娶她不管,她還要嫁人呢。 他這樣糾纏不清,她還怎么和別人相看? 就算她未來丈夫肯定要找個好脾氣的,但人家脾氣再好也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和前未婚夫藕斷絲連。 她自己受不了這樣的委屈,自然也不想未來相守一生的伴侶受這樣的委屈。 沒定下來的時候可以多挑選挑選,定下來以后就不該再和其他人有什么牽扯。 顧元奉只覺心里那簇火又燒了起來。 “你當我多稀罕來你這里?我才不稀罕!” 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怒氣沖沖地走了。 紀云彤把額頭輕輕抵靠在門邊,靜靜思量著近來的種種變故。 她沒有退婚的經驗,不知道自己應對得算好還是不好。 “姑娘……” 綠綺擔心地喊了一聲。 紀云彤道:“我沒事?!?/br> 他們從出生那年就認識了,彼此間牽扯得太深,所以要連根拔起的時候難免會有牽扯到血rou的時候。只是也不能因為這樣就不去處理……事情總要解決的對吧? 她已經做好把過往一切統統拋開的準備了。 顧元奉都能把解除婚約說出口了,她才不會死皮賴臉抓著婚約不放。 另一頭的顧元奉一路生著氣回到家,只覺紀云彤真是不可理喻。還說讓他別隨便去她家,她來他這里什么時候打過招呼? 一想到她對個書坊的伙計都能露出笑臉,對他卻沒個好臉色,顧元奉就覺得心里那簇火燒得更旺了。 夜里躺在床上的時候顧元奉是帶著怒氣入睡的,結果在夢里也不知怎地竟出現了話本子里的內容,主人公還是他和紀云彤。 故事正進行到他們不知因為什么緣故鬧別扭,紀云彤說要和他分開,他氣急敗壞地…… 親了上去。 顧元奉在陣陣心悸中醒來,只覺面上臊得慌。 他怎么會……怎么會想對紀云彤做那樣的事! 他才沒有那種可恥的想法! 都怪那本亂七八糟的話本! 第11章 顧元奉心里有點不清不白的想法,接下來幾天還真沒有再去找紀云彤,每日還是與周頌他們去參加各種以樂會友的聚會。 他有許多愛好,每樣紀云彤都愛跟著湊熱鬧,只這一樣紀云彤是不耐煩學的,一方面是她覺得一首曲子彈個百八十遍太無聊,另一方面是她不喜歡當初教他們琴的先生,也就是周頌的三叔。 過了十歲,顧元奉就不太愛跟紀云彤膩在一起,見紀云彤不愛學琴,他便專門下功夫學琴;紀云彤不愛參加這類聚會,他便專門參加這類聚會。 周頌總說他這是“偷得浮生半日閑”。 顧元奉心里也是這么想的,就算他們以后要成婚,又怎么能這么你我不分地黏在一塊? 他總是要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空閑的,上哪都帶著紀云彤算什么事?別人私底下不知道會怎么笑話他。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自從做了那場夢以后顧元奉就挺不得勁的,連聽人彈新曲都沒滋沒味的。 顯而易見地心不在焉。 周頌他們看出來了,卻不太想提醒顧元奉。 畢竟顧元奉要是散了,這些聚會就辦不起來了。場地要錢,酒水菜肴要錢,樂師舞姬也要錢,要沒有顧元奉這個手頭松的,他們哪里風雅得起來。 顧元奉不在家的時候,紀云彤倒是去拜訪了建陽長公主,與建陽長公主說起自己的打算。 那日顧元奉說的話也不止她一個人聽見,建陽長公主也是知曉的。等年后她過完生辰就及笄了,照理說應當開始相看了,她覺得還是應該和建陽長公主說一聲才好。 畢竟建陽長公主對自己人是真的好。 “是阿奉他沒福氣?!苯栭L公主拉著紀云彤的手讓她坐進一些,“要不,你做我干女兒好了?!?/br> 紀云彤沒想到建陽長公主接受得這么快,還要拉著自己認干親。 思及過去建陽長公主維護自己、疼愛自己,紀云彤一時沉默下來。 她這些天已經盡量不去想自己舍不得的東西,在心里數遍了這樁婚事所有的壞處,編排了顧家的諸多不好,極力說服自己該如何割舍這一切…… 只是對著眼前溫柔慈愛的建陽長公主,她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