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顧元奉不是為了應試而讀書,那位西席授課的內容比較隨意,無非是讓他們從能識文斷字到懂些人生道理而已。 但是要說他在舉業方面不行,那又有失偏頗,因為他當年也是考過狀元的,只是格外不喜歡官場生活才早早辭官歸家而已。 紀云彤為了拉拔一下自家堂兄,特意跟對方請教了許多舉業上的事,還讓對方列了個書單讓紀兆豐自己埋頭苦讀去。 紀兆豐沒別的長處,就是特別聽話,只要給他一個方向,他就能卯足勁去下功夫。 這也是紀云彤愿意為他花點心思的原因。 這樣的人也許不能大富大貴,但好歹能成長成一個靠譜的大人,不至于像他那個自己沒出息還貪歡好/色的爹那樣只會拖家里后退。 她那大伯父可是能從三嬸那里騙錢去哄青樓妓子開心的奇葩存在。 倘若她遇上這樣的男人,真就是連與對方住在一起都做不到。 她不確定自己這算不算是天性善妒。 但她覺得臟。 紀云彤斂起思緒,抽下最后一本書遞給旁邊傻站著的柳文安,笑著說道:“我記得的就這幾本了,你下次若是看到有用的書也可以給我說說,我家中兄長也正在習舉業?!?/br> 柳文安忙應道:“好,我找到好的一定第一時間跟你講?!?/br> 兩人又聊了一會,眼看紀云彤要繼續去找書了,柳文安才鼓起勇氣喊住她。 紀云彤轉眸看柳文安。 柳文安一顆心怦然直跳。 “我、我會做紙鳶,你想要什么樣式的?” 柳文安一緊張起來又有些結巴。 紀云彤想了想,沒想出特別想要的樣式,她說道:“我想要能飛很高的?!?/br> 柳文安一愣,對她的要求照單全收:“那我回去好好想想?!?/br> 紀云彤滿意了,沒有再與柳文安多聊,轉身去找剩下的兩本書。 等紀云彤拿著書去結賬,迎面又碰上顧元奉。 這人身后又跟著周頌和姚玉盈,三個人就跟連體嬰似的,一天到晚形影不離。 紀云彤看了他們一眼,沒說什么,繼續把書遞給負責結賬的伙計。 伙計笑吟吟地拿起柜臺邊上一本話本對紀云彤說道:“郎君,要不要捎上一本這新出的話本子?看過的都說很好看,我們這么熟,我肯定不會騙你的?!?/br> 紀云彤覺得書好不好看不要緊,人家說話這么好聽,又是笑臉盈盈的,買上一本也無妨。她欣然笑道:“那好,你一并算上?!?/br> 她付過銀子接過自己挑好的書,轉頭就發現顧元奉臉色有點不好看。 紀云彤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也不太關心他是什么想法。 當她決定放下婚約的時候,突然就覺得他的喜怒哀樂和自己沒有太大關系了,他身邊有什么人也與她毫不相關。 真是很奇妙的一種感覺。 就好像以前她的周圍筑著四面圍墻,她仰頭看去永遠只能看見那一隅天穹。 直至有一日那面墻突然被拆開了,她才發現天空原來那么遼闊,而她其實也并不需要坐在庭中等著日升月降。 這種感覺快活極了,快活到她已經不愿意再回到那一方天地里去。 紀云彤抬頭看向顧元奉:“你站在這里做什么?你不想買書也別擋著別人進出啊?!?/br> 顧元奉看了眼那眉眼討喜的伙計,心里很不高興。這不知哪來的阿貓阿狗,也敢明目張膽地說他和紀云彤很熟,怎么個熟法? 她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都和這些不入流的人往來嗎? 她還朝那伙計笑。 這段時間她跟他鬧脾氣,已經多久沒那樣跟他笑過了? 顧元奉覺得自己心里像是有團火在燒灼著,燒得他很難受,偏他又不能發作,因為他沒必要和路邊的阿貓阿狗計較。 可還是生氣。 顧元奉道:“我一會去找你!” 紀云彤覺得他這人莫名其妙,在這么多人面前她實在不想和顧元奉糾纏不清,找了個理由拒絕:“我等會要去許家一趟,你別來了,來了我也不在家?!?/br> 顧元奉更氣了。 他偏要去! 他就不信她晚上也不回家! 紀云彤哪里知道他的想法,她回家后讓人去了趟許府,看看許淑嫻那邊方不方便接待她。 不方便的話大不了她再去寺里拜拜。 實在是不想見到顧元奉。 難道是她上次拜的時候不夠誠心? 兩家離得不遠,綠綺很快得了許淑嫻那邊的答復,說是隨時歡迎她過去。 紀云彤收拾收拾出了門。 到許家門口的時候,她遇到了許家大哥,許家大哥是個老古板,見紀云彤一身男裝打扮先是皺了皺眉,接著就轉開了眼,一副非禮勿視的模樣。 明明柳文安也不時會有這種閃避的表現,換個人做出來感覺就是不一樣。 紀云彤笑了笑,朝對方問了聲好,也不等對方回不回應,由許淑嫻派來引路的婆子領著去了許家后院。 許淑嫻早就站在院門口等著了,見了紀云彤便熱絡地拉著她往里走。 紀云彤道:“家里可能來不想見的客人,所以唐突登門拜訪,還好蕓娘你不嫌棄我?!?/br> 許淑嫻道:“你什么時候來我都掃榻相迎?!?/br> 紀云彤見她這般態度,忍不住問出心里一直以來的疑惑。 ……為什么總感覺許淑嫻對她的態度不像是最近剛認識。 “我就知道你忘記了?!?/br> 許淑嫻笑道。 “你幫過的人肯定很多,忘記了很正常?!?/br> 紀云彤覺得許淑嫻對她的認知有問題,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樂于助人的人。 許淑嫻娓娓說道:“我第一次見到你,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br> “當時我娘和你娘都去山上據說很靈的寺廟里求子,我們都被帶過去了?!?/br> “那天我爹罰我們跪在客院里挨訓,你不知什么時候爬到了院墻上,趴在那兒笑嘻嘻地學他說話?!?/br> “他講一句,你就學一句,等他惱火地轉過頭罵你,你就用力往他頭上扔了顆鳥蛋?!?/br> 那段日子其實不怎么美好。 她上頭雖然有個兄長,但那只是意外出生的庶子,她父母還是想生個嫡子。 那個求子的寺廟規矩多,非說說要一家人一起去拜,像她們這種求兒子的人家要把所有女兒都帶過去的。 既然一心想要個男丁,父母看著她們這些女兒自然愈發不順眼,關上客院門后只要她們犯了錯就對她們又是懲罰又是斥罵。 具體什么叫犯了錯大抵是由著父母的心情來決定的。 有時候連她們沒做到笑不露齒都要跪著挨半天的罵。 紀云彤用鳥蛋砸她父親腦門的時候,她心里忽地生出一種大逆不道的想法。 她也想……用點什么砸她父親腦門。 后來她知道了紀云彤的名字。 從那以后她就一直關注著紀云彤。 她想和紀云彤做朋友,很想很想。 只是以前紀云彤眼里從來沒有她們。 直至外面開始傳言顧元奉一擲千金去討另一個人歡心,她才每次外出都把帖子帶在身上。 她知道紀云彤不會容忍自己的未婚夫和別人糾纏不清。 紀云彤興許會把目光從那個家伙身上挪開。 許淑嫻想第一時間讓紀云彤知道有很多人想和她交朋友。 第10章 紀云彤從小就不是好脾氣,就像她母親說的那樣,說她兩句,她要反駁十句,還覺得自己特別有道理,從來不肯隨便低頭。 要是顧元奉得罪了她,她能想一百個辦法還回去,從來不肯吃半點虧。估計顧元奉一直都挺煩她的,只是以前有長輩在上面鎮壓著才沒說出口而已。 現在挺好。 許淑嫻說的事紀云彤也有點印象,那時她母親想生個弟弟,帶她去那座山寺里祈福。 當時她也才四五歲,哪里能安安分分跟著聽經念佛?每次都是坐上一會就跑出去上樹禍害寺里的鳥窩。 誰知道才剛摸到鳥蛋就聽到隔壁有個男的在罵人。 她趴墻上一看,兩個年齡跟她差不多的小姑娘正在那兒挨訓。 紀云彤覺得那男人罵得真難聽,就笑嘻嘻地學起了舌。她有豐富的惹惱長輩的經驗(畢竟實踐對象有她家里所有長輩),最清楚什么語氣能輕易激怒這些大人,很快就氣得對方轉過頭來瞪她。 機會來了! 紀云彤瞄準對方的腦門把剛掏來的鳥蛋砸了過去。 正中目標! 對方氣急敗壞。 紀云彤哈哈大笑,麻溜下樹跑了。 至于后來對方是什么人,紀云彤一點都不關心,自然也不知道那地上跪著的居然是許淑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