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一刻鐘后，蕭縝下了床, 等他從凈房放水回來，隔著兩層紗帳, 瞧見她坐在錦繡堆里穿衣的朦朧身影。

    蕭縝倚在墻上，就這么瞧了一會兒，直到佟穗穿好鞋子要掛外面這層紗帳的時候，終于發現了他。

    那他姿態渾似個無賴，佟穗瞪他一眼，轉身坐到了梳妝臺前。

    拔步床前擺了一座四幅的花鳥紋雙面繡紗絹屏風，屏風左側斜放著一張簡樸又精致的衣架，衣架最上面的橫木只有他腰高，兩頭各雕了一朵雍容牡丹，今日夫妻倆要穿的衣裳就掛在那根圓桿橫木上。

    蕭縝走過來，摸了摸她的那件淺柳色的緞襖，問：“怎么又穿這么素凈，昨天穿的那件織金紅襖不是挺好看的？”

    佟穗：“那件太張揚了，昨日穿是為了在旌善坊擺咱們兩府的譜，今天又不用出門?！?/br>
    蕭家是新貴，卻也是鄉野出身，昨日那樣的場合，她穿太簡樸了容易叫林綬一家小瞧。

    蕭縝：“隨你，等我休沐了，你再穿那件?！?/br>
    佟穗：“……”

    夫妻倆梳洗完畢，一起去了前廳。

    蕭野、柳初都在了，蕭野正煞有介事地聽綿綿背文章。

    蕭縝諷刺弟弟：“就算綿綿背錯了，你能聽出來？”

    蕭野：“我侄女這么聰明，也不可能背錯，大嫂二嫂，你們說是不是？”

    妯娌倆都笑。

    丫鬟們將早飯擺上桌，一家五口分頭坐了下來。

    柳初瞅瞅身邊的幾人，懷念道：“突然分開來，還挺不習慣的?！?/br>
    以前在靈水村的時候，一家子十幾口分兩桌吃飯都有些擠，你一句我一句，別提多熱鬧了。

    佟穗：“祖父說了，以后每月初一十五以及逢年過節，全家人還聚在一起吃，平時來回跑確實有些麻煩?！?/br>
    柳初點點頭。

    蕭野：“三嫂在那邊管家，以后沒空再教綿綿她們讀書了吧？咱們是單獨給綿綿請個先生，還是請一個先生教她跟耀哥兒兩個？”

    蕭縝：“請一個教書先生教他們倆，再單獨給綿綿請個女先生?！?/br>
    佟穗：“一個女先生不夠吧，除了女紅，還要學樂器呢，再有下棋畫畫這些，綿綿都先學學看，不喜歡的再退掉?！?/br>
    蕭野端著碗，震驚地看過來：“這也太狠了，得虧你是我二嫂，不是我二嬸?！?/br>
    蕭縝從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腳：“沒規矩?！?/br>
    蕭野沒理他，對侄女道：“綿綿別怕，咱想學幾樣就學幾樣，不學那些亂七八糟的也沒關系，千萬別累著了?！?/br>
    佟穗：“……”

    柳初笑道：“四弟才是瞎說，你二嫂那是為了綿綿好，要把綿綿養成真正的大家閨秀呢?！?/br>
    蕭野：“道理我當然明白，我是心疼綿綿，才十歲就沒得玩了?！?/br>
    綿綿道：“我想學，多少人要學都沒條件，我高興還來不及，才不覺得累?！?/br>
    蕭縝：“不錯，比你四叔有出息?！?/br>
    佟穗：“回頭我去跟三弟妹商量商量，這事她擅長?！?/br>
    蕭縝：“別忘了小山那里也缺個先生，十四了，正經該準備起來了，先把童生考起來?！?/br>
    蕭野：“……你跟二嫂真是天生一對?！?/br>
    佟穗嗔過來，蕭縝只是笑了笑，沒再踹弟弟。

    吃過早飯，兄弟倆去當差了，佟穗娘仨去了國公府。

    蕭姑母昨日就回洛南了，林凝芳與賀氏、蕭玉蟬在說話，六歲的齊耀還算規矩地站在母親身邊。

    佟穗：“你們在聊什么？”

    蕭玉蟬嘆氣：“我想出去逛逛，三嫂叫我先把清化坊一些大戶人家的情況記熟了再出門?！?/br>
    佟穗：“應該的，村人間有些磕磕絆絆互相罵兩句就好了，城里這些大戶，遇到通情達理心胸寬闊的還好，遇到那種小肚雞腸不講道理的，一旦結下梁子，官場上都可能給你使絆子，咱們初來乍到，寧可小心點，也不去招惹這種麻煩?！?/br>
    賀氏：“對，這事聽凝芳的，啥時候凝芳說可以出門了再出門?！?/br>
    佟穗忍笑，看向林凝芳。

    林凝芳還是那副滴水不漏的端莊神情。

    柳初：“三弟的傷如何了？”

    林凝芳：“腫塊小多了，皇上叫他先養傷，他便繼續留家里了，奉祖父的命在書房抄書呢?！?/br>
    賀氏：“你們聊，我去瞧瞧他?！?/br>
    佟穗看看齊耀，提起請先生的事。

    林凝芳：“來京路上我就想過這個了，之前教導我們兄妹的幾位先生都挺合適的，我先派人去打聽一下，看看他們近況如何，若方便，女先生咱們去請，男先生麻煩侯爺走一趟吧，耀哥還小，主要是小山的學業要抓緊了?！?/br>
    佟穗心頭一熱，能教導林家兄妹的先生肯定是博學大儒，既是大儒，由蕭縝去請才合尊師重道的禮數。

    “那就有勞弟妹了?！?/br>
    林凝芳笑：“二嫂與我客氣什么?！?/br>
    好先生都搶手，如今洛城有了興盛的跡象，先生們會比之前戰亂的那幾年更受重視。

    林凝芳馬上寫下幾位先生的大概住址，派小廝去打聽消息。

    至于清化坊里的幾家大戶，佟穗已經列好了名單與幾家的大致情況，譬如對方現在或以前出過什么厲害人物，名聲是好是壞，家里大小主子性情如何。

    佟穗做當家主母的經驗少，可她在軍營協助過老爺子管理六七萬的將士，對敵軍更是要知己知彼，所以她派人去搜集街坊們的消息，只會比普通內宅夫人打聽得更細。

    她今日拿出來的還是已經篩選過的，把普通街坊難以知道的陰私都瞞下了，防著家人四處透露，再因為這個跟人結仇。

    除了清化坊里的大戶，佟穗還派人去搜集了全洛城的舊臣望族的情況，她的動機很簡單，了解別人才不會無意中冒犯別人，一旦有人要對自家不利，自家也能快速制定出應對之策。

    這事她跟老爺子、蕭縝打過招呼，祖孫倆都是支持的態度。

    洛城無疑是個好地方，關鍵要看蕭家能否在這里站穩腳跟。

    .

    請先生的事有了章程，姑嫂四個剛要分開去做自己的事，譬如佟穗還沒把衛縣帶過來的行李整理好，國公府、侯府的門房就分別派了丫鬟過來，說宮里來人了。

    侯府那邊，點明了要見安國夫人。

    佟穗讓柳初且留在國公府，她匆匆往侯府跑去，快到前院才放慢速度，調整好呼吸。

    管事已經將公公請進了廳堂。

    看到佟穗，三旬年紀的公公放下茶碗站了起來，笑瞇瞇地朝佟穗道：“見過安國夫人，奴婢姓張，在皇后娘娘身邊伺候?！?/br>
    佟穗心中驚訝，神色恭敬地行了禮：“可是娘娘有何吩咐？”

    張公公笑道：“吩咐談不上，二月十二是宮里舉行封后大典的日子，娘娘說了，想在大典之前見見諸位功臣的家眷，省著大典那日人多，娘娘都沒機會好好跟諸位夫人聊一聊?！?/br>
    佟穗受寵若驚道：“能早日見到娘娘圣容，乃是臣婦之幸?！?/br>
    張公公：“既如此，初九一早，夫人就早些進宮吧?！?/br>
    佟穗：“臣婦謹遵娘娘口諭?！?/br>
    張公公離開時，跟在佟穗身后的大丫鬟如意笑著給他塞了一個荷包。

    如意、吉祥、錦繡，這就是佟穗身邊除阿福外的三個大丫鬟了，名字都是佟穗起的，蕭縝聽說后笑了她好久。佟穗知道這仨名字都很俗氣，可她就喜歡這種聽著就吉利的名字，總比蕭玉蟬身邊的四個金要雅那么幾分。

    送走張公公，佟穗回到國公府，就見賀氏癱坐在椅子上，臉色蒼白，額頭是汗。

    佟穗：“二嬸怎么了？”

    蕭玉蟬捂著肚子笑：“皇后娘娘要我娘跟三嫂初九一早進宮，我娘才聽完就軟了腿，在人家公公面前丟了好大的人?！?/br>
    賀氏還虛著，沒精神瞪女兒。

    柳初沒笑，只慶幸皇后娘娘沒點她，不然她可能也會惶恐成賀氏那樣。

    關系到蕭家的體面，林凝芳勸慰賀氏道：“母親不用緊張，市井之家有應酬，娘娘與官家女眷也常有這樣的應酬，或是賞花或是聽戲，旨在陪娘娘解悶，您只要記住兒媳教您的那些禮數，恪守宮規謹言慎行，不會有事的?！?/br>
    佟穗：“是啊，再說您又不是自己去，還有我跟三弟妹陪著呢?！?/br>
    阿真端來茶水，扶著賀氏喂她喝下，瞧著賀氏這慫樣，心里別提多爽快了。

    賀氏緩過一些精神，馬上就求助兒媳婦：“宮里都有啥規矩，你快給我講講！”

    在衛縣她只跟著兒媳學了貴婦們的儀態，哪里想到清化坊都沒逛過呢，馬上就要進宮了？

    第193章

    給皇后娘娘請安是件大事, 好在佟穗面圣都不慌了，去見娘娘也能從容應對，林凝芳更沒問題, 賀氏自己練習禮儀、熟記宮規就好。

    下半晌, 派出去打探先生消息的小廝回來了。

    林凝芳一共給了他六位先生的住址, 其中一位男先生, 五位女先生。

    男先生姓岑, 四旬年紀, 是林相爺的學生, 此人才高八斗學識淵博, 曾經連中三元, 最風光的時候, 因得罪皇族被人按跪在地上磕頭賠罪，士可殺不可辱, 岑先生一氣之下脫去官服，揚言此生都不會再為朝廷效力。

    后來, 林相爺聽說這個學生家中清貧都快揭不開鍋了, 便把人帶到家里, 讓岑先生教導他的孫輩。

    岑先生胸懷大才, 教導學生時亦深入淺出循循善誘, 為林家教出了四個進士孫子與一個學識不輸男兒的孫女。林相爺病逝后，鑒于林家暫且沒有需要啟蒙的孩子，岑先生就辭了差事, 留在自家教導孫輩，無論別家出多高的價錢去聘他, 他都不肯出山。

    而這五位女先生，有一位病逝了, 四位跟岑先生一樣幽居家中，全靠之前攢下的束脩清貧度日。

    林凝芳：“當時我們要搬走了，無奈停聘了幾位先生，卻沒料到這三年她們竟再也沒有收過新學生?！?/br>
    小廝：“聽說竇家去請過她們，她們托詞拒絕了，清流之家有去請的，沒多久就被貶去了外地做官，然后就再也沒有人家敢用她們?！?/br>
    蕭玉蟬氣憤道：“黑心的竇國舅，自家名聲臭請不到好先生，便去搞能請到的人家！”

    佟穗：“多少官員都不敢得罪竇國舅，寧可忍辱屈節留在官場，這四位女先生居然敢拒絕竇家，足見其品性高潔，果然近墨者黑，近朱者赤?！?/br>
    林相是清流之首，他為自家孫輩挑選的男女先生肯定也都是德行出眾之人。

    林凝芳看向柳初：“大嫂覺得這四位先生如何？”

    柳初：“看弟妹就知道幾位先生有多好了，真能請她們來教導綿綿，那是綿綿的造化?！?/br>
    林凝芳便對佟穗道：“四位先生住在不同的里坊，距離甚遠，明日我單獨去拜訪兩位先生，二嫂帶著大嫂去拜訪另外兩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