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氏看向她的冷臉侄子, 見侄子跟沒聽見似的只管把騾子往車上套, 撇撇嘴, 轉身進去了。

    騾車備好，佟穗見蕭縝朝她走來，早早把畫匣遞過去。

    不料男人的那雙大手居然直接掠過畫匣, 掐住了她兩邊腋窩。

    佟穗在震驚中被他高高舉了起來，眨眼間放到了車板中間。

    “你做什么啊?！辟∷腚y得地低頭看他, 對上那雙眼睛再馬上別開。說來也怪，成親快半個月了, 幾乎每個晚上都要那般親密，佟穗卻依然不習慣看著他的臉說話。

    蕭縝扣著她的肩膀讓她坐下，再摸摸小妻子此時只到他腰間的頭，道：“一起去，在家你也是閑著?！?/br>
    佟穗：“我會看書，去鎮上來來回回才是耽誤功夫?！?/br>
    蕭縝牽著騾子往后門的方向走：“不差這半天?！?/br>
    車板隨之微微晃動，佟穗看看前面的男人，再看看懷里的畫匣，坐都坐穩了，就沒再下車。

    出了后門，蕭縝朝西邊喊蕭涉。

    蕭涉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叫我干啥？”

    蕭縝拍拍騾車左側的轅座：“去鎮上，你來趕車，從東邊繞過去?！?/br>
    蕭涉很高興能陪二哥二嫂出門，啥也沒問就坐上來了，與此同時，蕭縝也上了車，坐在佟穗的正對面。

    佟穗：“……”

    才出村子不久，佟穗就受不了蕭縝的視線了，好像這天地間他只能看見她似的，恨不得連她有幾根眉毛都要數清，又像是兩人才剛剛被人介紹相看，他今日以前根本就沒見過她，所以要觀察仔細。

    還有六里多路呢，佟穗指指蕭涉，低聲跟他商量：“你去趕車?！?/br>
    蕭縝：“為何？”

    佟穗歪過頭，不信他不知道。

    蕭縝挪到她旁邊。

    這動靜吸引了蕭涉，蕭涉回頭看看，問：“二哥你怎么換地方了？”

    蕭縝：“你二嫂怕曬，我給她擋擋?！?/br>
    蕭涉瞅瞅完全被兄長擋住身形的嫂子，笑了笑：“二嫂是白，跟三嫂似的像千金小姐?！?/br>
    換成蕭延、蕭野說這話，蕭縝肯定要教訓一頓，五弟本來就憨，反倒不用介懷。

    佟穗也沒生蕭涉的氣，低著頭摩挲畫匣表面的紋絡。

    等蕭涉轉過去了，蕭縝才問她：“換五弟坐后面，你就自在了？”

    佟穗點頭。

    蕭縝：“我才是你男人?！?/br>
    佟穗往車后望，耳根紅紅的。

    蕭縝捏了捏那薄薄的耳珠，再在她躲閃前跳下車，去前面跟蕭涉換位置。

    蕭涉納悶道：“為啥要換？我怕二嫂顛簸才沒趕太快?！?/br>
    蕭縝：“跟快慢沒關系，你二嫂嫌棄我?！?/br>
    佟穗：……

    蕭涉邊讓開位置邊問：“她嫌棄你啥？”

    蕭縝：“嫌不跟她說話?！?/br>
    蕭涉恍然大悟，上車后盤腿坐在佟穗斜對面，主動聊起來：“二嫂別嫌二哥，他一直都這樣，祖父就最喜歡他，夸他沉穩，天天找我們三個做弟弟的毛病?！?/br>
    當哥哥的欺負弟弟憨，佟穗也沒澄清，問他：“你剛剛怎么出了那么多汗？”

    蕭涉咧嘴笑：“孫典來找我們兄弟比試，三哥說他連我都打不過，孫典不信，我就跟他摔了一跤，把他摔趴下了?！?/br>
    佟穗意外道：“你比他小了十來歲吧，居然這么厲害？”孫典兄弟可也是鄉下少見的壯碩身形。

    蕭涉得意地挺起胸膛：“那當然，祖父說我是天生神力，我們四兄弟比摔跤，只有二哥勉強能勝我，三哥四哥都不是我的對手，孫典不知道，被我三哥耍了?！?/br>
    佟穗下意識地用目光丈量蕭涉的肩胸，這才發現蕭涉的健碩居然不輸蕭縝，而男人到二十出頭都還會繼續長個子，也就是說，再過幾年，年紀最小的蕭涉或許會成為四兄弟里最壯的那個！

    她夸道：“怪不得二爺總是喊你一起去鎮上?！?/br>
    蕭涉笑得越發自豪。

    蕭縝看他們一眼，解釋道：“我只是想找個能陪你說話的?！?/br>
    她顯然不待見三弟，在四弟面前也不太放得開。

    佟穗轉過彎來，不得不再次佩服他的心細如發。

    .

    進了鎮子，這次不會再去蕭姑母家，蕭涉趕車直接先奔陶掌柜的字畫店。

    店里依然無人問津，陶掌柜卻一改之前的百無聊賴，居然在拿著抹布四處擦拭。

    聽見騾車的聲音，陶掌柜扭頭往外看，認出蕭縝、佟穗，陶掌柜激動地迎了出來：“你們可算來了，我這兩天是日盼夜盼，盼得坐立不安，里里外外都擦拭五六遍了?！鄙踔撩┓慷疾桓胰?，怕人家來了誤會他不在。

    佟穗：……

    她還以為陶掌柜準備好好經營這家店了，原來只是焦急得坐不住才勤快一下。

    蕭縝讓蕭涉在外面看著騾車，他拿起畫匣，與佟穗隨著陶掌柜進了店。

    陶掌柜努力忽視蕭縝懷里，先從柜臺底下取出一個看起來就用料講究的畫匣，對夫妻倆解釋道：“這是我用我們家壓箱底的湖州綾裱起來的，也拿出了我的看家本事，你們瞧瞧如何?！?/br>
    佟穗再次看向店內懸掛的字畫，見那些用的都是紙張裝裱，陶掌柜竟然給他們用了綾，已然覺得受寵若驚。

    畫軸展開，佟穗先看到了一片淡青色綾子做成的天頭，跟著是米色綾子做成的隔水，然后才是林凝芳的畫，底下的隔水、地頭與上面對應，雅致脫俗。

    就好比人靠衣裳馬靠鞍，同一幅畫有沒有裝裱，裝裱得精致與否，同樣會變得判若兩畫。

    佟穗的眼睛都要移不開了。

    陶掌柜等她看得差不多了，指著畫軸兩頭的天地桿道：“這桿用的是檀香木，又香又防蟲蛀?！?/br>
    佟穗這輩子都沒見過檀香木。

    “你們再看這畫匣，里面用的是楠木，外面用樟木，這盒子里的防蟲香我也給你們配好了，只要保存得當，傳世幾百年都沒問題?！?/br>
    佟穗不敢收了：“這太珍貴了，您還是給我們換個普通的匣子吧，我們都是平民百姓，用這么好的匣子純屬浪費。畫要是能重新裝裱的話，勞煩您也給換一下？”

    真放這么一幅畫在家，她得又多一樣怕被賊偷的東西，出門都難以放心。

    陶掌柜笑道：“亂世字畫不值錢，這些配套的木料綾子留在家里也是積灰，送去當鋪，被當鋪死死壓價又不甘心。我拿給你們用，一是感激你們為我引薦高人，二是高人的墨寶值得用這些稀罕東西，正所謂寶劍贈英雄，若只是普通畫像，我也舍不得委屈天物?！?/br>
    他語氣誠懇，佟穗看向蕭縝。

    蕭縝便道：“那就多謝您這一番美意了。這是隱士的臨摹仿作，您也看看是否合心意?！?/br>
    陶掌柜的視線已經往這邊瞟好幾次了，聞言搓搓掌心，動作更加小心地打開畫匣，取出里面的兩幅圖。

    仔細對比之后，陶掌柜抬起頭，不知不覺竟潸然淚下：“一模一樣，就算我爹依然在世，他也畫不出第二幅《撲蝶圖》了?！?/br>
    佟穗終于松了口氣，陶掌柜了卻了心愿，她收下那些好東西也能心安理得些。

    等雙方都收起畫，夫妻倆正要告辭，陶掌柜瞅瞅門口，竟然從柜臺里取出一只緞面荷包迅速塞進蕭縝手中，低聲道：“這是我的一點心意，煩勞賢伉儷代我轉交高人。說來慚愧，高人畫作放在繁華之都至少可賣紋銀百兩，奈何我囊中羞澀，還要顧及一家人的吃用，只能拿出這么多了?！?/br>
    蕭縝才露出猶豫之色，陶掌柜后退兩步，彎腰行了一個大禮：“有勞?！?/br>
    蕭縝只好道：“我會代你轉交，若她拒不肯收，我再送還給你?！?/br>
    陶掌柜不甚在意地點點頭。

    .

    三人又去汪師傅的木匠鋪取了兩套桌椅，這就返回了靈水村。

    停好騾車，蕭縝指著一套桌椅對蕭涉道：“這是祖父交待打給你三嫂的，你給搬過去?！?/br>
    蕭涉應聲好，左手將書桌扛到肩上，右手拎著造型簡樸卻打磨光滑的圈椅，往西院去了。

    蕭縝拴好騾子，同蕭涉一樣姿勢取下剩下的一桌一椅，看向佟穗：“走吧?！?/br>
    佟穗還沒反應過來：“這套放哪？”

    蕭縝：“咱們屋，給我看書用?！?/br>
    佟穗：……

    他真需要在房間看書的話，早在成親前就置辦好書桌了，哪里需要等到現在。

    “二嬸問了，你就這么說?！笔捒b補充道。

    佟穗當然知道，笑著點點頭。

    夫妻倆穿過東院上房時遇到了柳初，柳初瞅瞅蕭縝手里的東西，一下子就猜到這是買給佟穗的。

    她悄悄朝佟穗眨眼睛。

    佟穗忍羞道：“以后綿綿看書或練字都可以來我們這邊，省著往中院跑了，還得跟祖父要鑰匙?！?/br>
    柳初笑道：“那還是學堂更方便，筆墨紙硯都是預備好的?！?/br>
    妯娌打過招呼，佟穗隨蕭縝回房了。

    北屋，正對屋門那邊貼墻擺放的兩臺落地柜與炕沿中間空著，剛好可以放書桌。

    蕭縝讓佟穗選：“朝哪邊坐？”

    單論方便的話，書桌貼墻最合適，瞧著也整齊，但那樣佟穗看書時就是背對著屋門了，這會讓她有種不安全感。

    “書桌抵著炕沿吧?！辟∷脒€是想側對著門坐，同時正對著窗戶，方便察覺異樣。

    蕭縝按照她說的將一桌一椅擺過去。

    “坐過來試試?！?/br>
    佟穗特別喜歡這把圈椅，摸了摸那光滑的靠背，問他：“怎么想到打這種了？學堂那邊都是板凳?！?/br>
    只有書房里老爺子的椅子是太師椅。

    蕭縝：“你看書時間長，一直端著容易腰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