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 次日,元勰知道君澤不跟著自己去,整個人仿佛放下心口大石,和陛下坐在一起,談起了北方的情況。 “皇兄這些年來,勵精圖治,身體也漸要大好,朝局穩定,”元勰先是回想起了這三年南北兩方的安定局面,然后惆悵道,“只是朝廷這些年,崇佛太過,太子元恪又是虔誠之人,為禮佛之事,皇兄與太子屢有沖突……” 這三年來,相較于蕭君澤在南邊當甩手掌柜,把事情都交給元勰、謝瀾、蕭衍等人,元宏卻是親力親為,一邊鞏固漢化改革,一邊利用鹽鐵之利,囤積糧草,推行節儉之風,北魏眼看著日漸強盛。 但外邊暫沒有打的,北魏內部便不那么安穩了。 在九品中正制之下,元魏宗室當官不再像以前那樣的按才能提拔,而是看血統,看品德,看人脈關系。 漢人權貴和的元魏宗室便偶爾有些小沖突。 孝文帝輕易按下這些小事,他這三年勸課農桑,重新疏浚了淮河北方的運河水系,也讓元恪開始參政學習國事。 太子元恪身邊已經聚集了一眾親信,其中一人,便是他的舅舅高肇,這位渤海國人做事勤勉,很是能干。 不過,自古太子不好當,北魏信佛,太子信佛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太子過分虔誠了些,親自在洛陽外講經立廟,然后便被人告發太子在廟中藏有兵刃鎧甲數十副…… 這件事像一聲驚雷,瞬間震動了整個洛陽。 沒辦法,這事太像當年太武帝的太子、元宏的爺爺拓拔晃了,也是父子因佛生嫌隙,也是皇帝發現佛室中藏有兵甲,最后因為猜忌,太子生生憂慮而死——至于是不是真的憂慮而死,史書都已經蓋棺定論了,誰還敢多想不成? 元宏大怒,認定是有人陷害太子,讓任城王嚴查此事。 但任城王一番查驗后,卻發現還真是太子藏的。 元恪為此叫屈,他的手下茹皓出來認領了這事,說是他因為一點愛好,藏甲賞玩。 這是不是個替罪羊誰也不知道。 其實十幾副盔甲不是什么大事,這個數量也沒誰會以為太子會憑此謀反,但奈何元恪在朝廷上做事很不收斂,執法甚嚴,不給宗王留太多顏面,出了簍子,對手們豈有不落井下石之理? 于是有朝臣宗王要求嚴查東宮諸臣,元宏心中清楚其中波折,于是只是懲罰性了把元恪禁足三月,將出來領罪的茹皓被流放六鎮,事情便算是被按下了。 但沒想到元恪也不是個心眼大的,吃了這虧,豈有不報復之理,于是便告發,北海王元詳,貪財圖利,到處營造宅第,奪占他人的房屋,收受賄賂幫人求官等事,然后又告發了幾位宗室、漢官…… 元宏處罰了元詳,又批評元恪不顧大局,這事便算揭過去了。 誰知很快又來消息,六鎮之上,有鎮將勾結蠕蠕,引兵掠劫鎮民,有氏族千里逃離追殺,前往洛陽告發。 元宏知道此事后,大怒,立刻著人嚴查,隨后舊病復發,臥床不起。 “……蠕蠕自阿伏那羅帶二十萬部眾出走,建立高車后,便衰弱內亂多年,一直安穩朝貢,突然間出了這事,也難怪皇兄怒極?!痹拈L聲嘆息。 “柔然的事,怕只是個引子,”蕭君澤微微搖頭,“若我猜的不錯,你兄長真正擔心的,還是六鎮?!?/br> “此話何解?”元勰虛心請教。 “想想當年,太武帝、孝武帝六征柔然,何等意氣風發,那時,柔然與草原,便六鎮軍戶的功勛之地,”蕭君澤解釋,“如今,當年的國之柱石,卻突然間變成與蠕蠕勾結,狼狽的為jian國之蛀蟲,你皇兄焉能不驚怒,那可是朝廷國本所在?!?/br> “這六鎮之事,皇兄也多有安撫,”元勰雖身在南朝,但有自己的渠道,對這些十分清楚?!斑@三年來,皇兄提高了六鎮羊購價,又以幽州之糧草,彌補草原缺損,還親自巡視六鎮,提拔了十數名將士,六鎮百姓,皆盡感激……怎么會突然就變成這個模樣?” “還能為什么,”蕭君澤忍不住笑道,“當然是有中間商賺差價啊,要是元宏不去關注,讓六鎮自然地腐爛下去,說不得還能拖延個二三十年,才會爆發,可如今有利可圖,那可不就推生矛盾了么?!?/br> 古來經濟,無非就是衣食住行,其中衣食占絕對的大頭,糧食基本是固定的,可布帛在北魏其實就是當作錢來用。 織布就等同于印鈔,于是,草原為了羊毛,開始了新一輪的征伐與吞并,如今,這亂局不過是剛剛開始而已。 “那,該如何是好?”元勰心急如焚。 “想知道么?”蕭君澤對他眨眨眼睛。 元勰頓時遲疑了,他當然想,但君澤這笑,讓他知道若是答應,肯定沒有好事。 蕭君澤幽幽道:“不想知道,那我可就不說了?!?/br> 元勰艱難道:“這,還請陛下賜教?!?/br> 蕭君澤不說話,只是目光溫柔地凝視著他,仿佛在說,你知道要怎么做啊。 終于,元勰低頭:“請問,屬下有什么可以幫到陛下?” 蕭君澤滿意地笑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到洛陽后,派人來襄陽接我,我去你那住上幾日,沒問題吧?” 元勰感覺太陽xue內隱隱作痛,有些生氣地道:“陛下,您、您就真的不怕回不了南齊么?” “不怕啊,”蕭君澤笑道,“相信我,我有萬全的準備?!?/br> “在國都洛陽,若都讓你跑了,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元勰更生氣了:“既然陛下真不要這一番好意,那自可前來洛陽,小王當掃榻相迎!” 蕭君澤滿意地點頭:“一言為定,那,過兩天我再說給你聽,但這事說給你,又或者我說給元宏,其實區別不大,你反正是做不到的?!?/br> 府兵制的阻力,可一點也不比均田制差,到時,元宏還能不能撐住,把這個改過來,可真難說。 第145章 無辜池魚 說是要離開,卻也不是說走就走的。 皇帝要擺駕江陵巡視,肯定要和蕭衍、謝川淼等相國通通氣,告訴他們自己要去襄陽,安撫這些臣子,保證很快就回來。 還要帶上魏貴妃一起出巡…… “魏大夫那里,她已經兩個月沒有回宮了。你還是自己去吧?!鼻囹秾Υ艘煌扑奈辶?,但這很正常,自從當上貴妃有了權力之后,魏知善的兇殘程度立刻就上了兩個等級,青蚨在面對她偶爾的微笑時,都膽戰心驚。 “她還在霜宮?”蕭君澤明白了,不由笑道,“那我這便去寵幸我那貴妃?!?/br> …… 霜宮,是蕭君澤這位南朝皇帝專門給魏知善建立的超大醫學院。 本名是存善醫院,但因為墻壁、其中人的衣服、大多都是白色,被稱為霜宮,也是皇帝寵愛妖妃的證明。 魏知善醫術高超,但卻有一最讓人詬病之事——喜歡標本。 以前她只是收藏各種骨架,后來發現有密閉容器,加上酸性溶液可以保存一些人體部件后,便再也克制不住,以至于她的整個書房,放了一整面墻的特別物品。 就算是蕭君澤也不喜歡去她那里,畢竟正常人都不喜歡坐在泡著各種人體零件的地方。 青蚨本來就是缺損之人,去過她這一次后,更是退避三舍,回來還病了幾天。 但魏知善也有不小的能耐,她不知從哪里找到了數十名同好,把建康城的監獄當成了大體庫,當初在襄陽犯罪率暴降又出現在了建康。 不過,他們成果卻是非常喜人。 …… 霜宮之外,披著白麻外袍的十五歲少女,正在街道上菜市閑逛。 本朝之人,對進霜宮這事畏之如虎,平頭百姓們,倒是沒那么多恐懼,畢竟這里很多病,是真的能治,雖然價格昂貴,如果治不好,還可以捐掉尸體,抵消藥費不說,三日后取回時,還能附送一口棺材。 一口棺材啊,不便宜了,以至于霜宮最近都用抽簽的辦法讓他們捐了——畢竟魏知善宮主花起錢來是真沒數,扛不住。 所以,這里因為太過熱鬧,自然而然地興起一處集市,販賣瓜果蔬菜,魚羊豬雞各種rou食,應有盡有。 “周舟,”旁邊有同樣身穿白袍的青年喚她,“又來找瓜果???” “對啊,”叫周舟的少女從農人的籮筐里翻找著,把各種發霉的瓜果、菜葉,一一撿起,拿出一個放大鏡,略微查看后,便從其中找到一根青霉菌特別茂密的芥菜,激動道,“哇,這菌長得又漂亮又整齊,就它了就它了!” “師妹真是用心了,”旁邊的男人感慨道,“從入宮開始,你每天都在尋覓瓜果,如今宮中論養菌之道,師妹已經超過宮主了?!?/br> “那是因為宮主需要cao心的事情太多,無暇專門顧及罷了,”說到這,周舟的表情有些憤憤,“這些菌子,都是矯情,我在宮里,給它們喝rou湯、吃豆餅,怕它們冷了,放火盆,怕它們熱了,放冰塊,可它們就是長得東倒西歪不說,還時常暴斃,可在外邊,你看這長得……都比我頭發還好!” “宮主說了,培養菌種非一日之功,需要得三五的時光,這也是我等的愿想,師妹不用心急?!?/br> “也對,我先回去了?!敝苤厶嶂娌?,回到宮門時,就見宮中藥房處又有人在喧嘩。 風中隱隱傳來的聲音,是說他兒子重病,需要回春丹,求藥房給他們一粒。 少女不由搖頭,藥房里放的不是各種草藥,而是從草藥中提取的幾種常見之物,賣得最好的,是柴胡蒸餾藥水,其次是柳樹皮的提取液,大蒜丹非常貴,一般人吃不起。 沒辦法,因為工藝所限,十斤蒜才能取一枚丹,且過程復雜,稍不小心,便會失敗,更麻煩的是做出來的丹不易保存。 所以她才要找到最好的菌,把這東西的價格打下去! 世人皆愚,視他們這些玩菌、解剖、種痘的醫者為惡鬼,但宮主說的對,追求真理之道,本就是充滿坎坷,豈能因為困難、因為他人的不理解,就輕易放棄? 凡阻我者,皆為標本! 但當周舟回到自家泊藏寶屋時,不由驚了:“宮主?” 然后看到他旁邊的人時,再驚:“陛、陛下??” 啊,真的是陛下,她雖然只是遙遙遠望過一次,但這樣的美人,這樣的骨相,她是不會忘記的。 “嗯,”魏知善隨意應了一聲,給蕭君澤介紹道,“這些玻璃皿中的菌,都是小舟養的,她是我meimei的長女,也算是繼承了陽洛魏家的一點衣缽,因為喜歡我寫的解剖書,私自從陽洛來建業尋我,我便特招進來的?!?/br> “后繼有人啊,宮主?!笔捑凉尚Φ?。 “算是吧,”魏知善也很滿意,“當年跟著你,真是我這一世做得最對的選擇了?!?/br> “所以這次……”蕭君澤問。 “當然是隨你同去,”魏知善說著,還對周舟示意,“把你的成果拿出來?!?/br> 周舟眼睛一亮,立刻從自家柜子里小心地拿出一只玻璃瓶:“這是我用醋萃取出來的菌液,宮主說,需要陛下你做出器械,才能使用!” “這東西怎么可能帶去魏國用啊,你是不想回來了么?”蕭君澤看著那渾黃的液體,一時頭皮發麻。 “還不是你一直不給下一步途徑,”魏知善理所當然道,“他們只能多做些嘗試?!?/br> 蕭君澤無奈道:“我能做給你,但你記得,這玩意,要先在動物身上用,絕對不能直接給人用?!?/br> 周舟大喜,用力點頭。 …… 搞定了魏知善,蕭君澤又去了歷陽書院,在窗外看了一會書院講課。 課程上講的是浮力怎么計算,還有水的壓強等等。 然后隨便找了一個老師,把大概方向和材料給他們說了,讓把做玻璃和用杜仲膠來做針筒,銅針和鐵針就要書院的學生們去研究了,反正他沒這個時間。 等待了一小會,祖暅一臉興奮地過來:“叩見陛下?!?/br> 蕭君澤問祖暅道:“先前讓你準備的東西,試驗得如何了?” 祖暅恭敬道:“已經準備好了,目前已經過兩次測試,只是它體積有些大了,帶著可能不太方便?!?/br> “無妨,本就是作為底牌使用,也不會隨便用,畢竟成本可太高了,”蕭君澤悠悠道,“在這個年代,也算是奇觀的一種了?!?/br> 祖暅目光里都是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