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
蕭君澤微微一笑:“我什么?哦,你說皇帝???這個南齊皇帝我是最近才當的,聽說你們來了,我立刻過來,就想給你們一個驚喜。是不是很意外?” 第140章 卑微與偉大 在你春風得意,步步高升,覺得自己能獨擋一面,跟著的主官眼看就要帶你起飛時,突然間,主官告訴你,他是其實是敵國的皇帝,那么,你是應該欣喜若狂,覺得自己瞬間變成天子門生,已經飛了,還是應該大叫著不可能不應該,指責他欺騙自己那么多年,自己一片真心入溝渠? 崔曜目前就面臨著這艱難的選擇。 他甚至連選第一條路的情況都困難,因為身邊就是彭城王元勰……這,可真是頂頂難題??! 但崔曜畢竟是見過大世面的,面色扭曲了數息后,他以手捂臉,把自己臉上的笑意遮擋住,單膝跪下,用帶著嗚咽的聲音,痛苦道:“陛下啊,你,你騙得我好苦啊……” 唉,自家上司居然成了皇帝,這把他的計劃全都打斷了! 但是,但是,好像也沒什么關系??? 北朝宗王那么多,君澤最多當個司徒頂天了,自己在君澤手下肯定當不了司徒。 但南朝不一樣的??!君澤是皇帝??! 襄陽想投去南朝,那就是一句話的事情,而且他是君澤一手教出來的徒弟??!不求尚書令,當個度支尚書不過份吧?三公之位也可以想想不是? 哇哦,這消息太震撼了,他需要緩緩,但彭城王元勰還在現場,遮掩一下,晚上悄悄去君澤、不,是陛下房里私下問問。 想到這,崔曜的頭腦風暴繼續,給自己推演著晉升途徑的同時,也順便感慨著君澤真的是太厲害了,這才多大年紀,就把北南兩朝玩弄于股掌之間,在北朝,和皇帝稱兄道弟,想當刺史就當刺史,想挖運河就挖運河;在南朝,更是直接當上了皇帝,他當初能遇上陛下,真是自己前世修來的福氣! 啊,好想就地打滾…… 崔曜尋思著反正是表現,那現眼一些反而更有效果。 于是他滾在地上,一手捂臉,一手捶地,發出長嘯。 但他的表演,元勰是真的看不到了,這位文雅俊美的青年在聽到對面的話后,只覺得腦子嗡嗡的,甚至有片刻失去了意識,好一陣暈眩,坐倒在桌案邊,腦子里和君澤的各種把酒言歡,上下相得,知己相得的美好時光,就像那四月的桃花,被風吹散得一干二凈。 作為皇帝最看重的弟弟,元勰虛長二十八年,過得順風順水,還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人間險惡,一時間,整個人都抑郁了。 “你,你居然騙我至此!”元彥和以手覆面,痛苦無比,“你怎可如此……” 他以為,他們是好友的…… 蕭君澤看他快要緩不過氣來,再看看一邊崔曜指縫里閃亮的眼睛,與后者相視一笑,便坐到元勰面前,揮手讓近侍們退下,給他倒了一杯茶水。 然后慢條斯理地給自己也倒了一杯,伸手把元勰捂臉的手拉出一條縫隙,探頭去看人家眼睛:“真的哭了???” 哇,真的哭了啊,眼睛都紅了。 崔曜在一邊看得直搖頭,陛下這也太欺負老實人了…… 元勰終于繃不住了,大怒著起身,把他的手甩開:“欺人太甚——黃天在上,吾要去見皇兄,稟報你此惡行?!?/br> 蕭君澤見把人惹毛了,立刻換了一副面孔,他緊緊抓住元勰的手,把他按下來:“哎,彥和你誤會我了,我沒有要欺負你的意思,是陛下要我看看你知道此事的模樣,然后告訴他的?!?/br> 此話一出,元勰整個人都僵住了:“一派胡言,皇兄豈會如此對我——” 他的話驟然僵住,突然就想起哥哥突然間沒頭沒腦地讓他來當這使臣,一時間,整個人失去魂魄,悲從心來。 “我騙你的?!笔捑凉奢p咳一聲,“陛下估計只是想讓你看看我這丑惡面孔,讓你知道人心險惡?!?/br> 元勰只覺得頭暈腦脹,整個人暈眩又疲憊,被蕭君澤拉著跪坐下來,灌了兩碗茶,大腦放空了片刻,那有些渙散的心神這才被安撫下來。 終于,邏輯與理智重新回到他腦海,他目光復雜,忍不住低聲道:“你真是那位南國之主,蕭昭澤?” “如假包換!”蕭君澤果斷道。 元勰長長嘆了一口氣,無言以對。 過了片刻,他才緩緩道:“那,你又為和還稱皇兄為陛下?你分明也是一國之主,何必再看陛階殿臺?” 蕭君澤微微一笑,炯然的眼眸里帶著光芒:“身份地位,對我來說,皆是浮云塵土,隨手可得,隨手可拋,叫他陛下,只是習慣,對我來說,他就是元宏,和他的身份地位,全無關系?!?/br> 這話太過囂張,元勰本想斥責一番,但話過腦子,卻赫然發現對方此言,還真算不得大話,于是更加郁悴。 “所以,你還是叫我君澤吧,我連‘朕’這個自稱都懶得用呢,”蕭君澤托著下巴,看著面前青年,“先前我和陛下已經見過了,他們倆我也哄好了,彥和你想問什么,大可問我,我保證有問無不答?!?/br> 元勰心緒復雜如亂麻,有萬千問題想問,最后,卻只是幽幽問道:“你會和我朝為敵么?” “我不會和你還有元宏為敵?!笔捑凉晒麛嗟?,“至于魏國,他不南下,我當然也不會去找你們麻煩,南國的麻煩我都要耗費好多心力呢?!?/br> 元勰本想問那我朝是不是不能再一統天下了,但又覺得這話過于可笑,于是沉默不語。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笔捑凉删従彽?,“這次你們南征,我可是沒有出什么奇觀異術相助,也沒有刺探軍情,但你們,不也沒有打過么?” 元勰有一點點不甘地道:“當時南朝爭王,皆是遠支宗室,若你不出,必然會拖延大量時間,群龍無首間,未必不能功成?!?/br> 蕭君澤搖頭:“不,你小瞧了南國,他們會迅速妥協,魏國之中,朝廷官位有限,你們有多少官位,能讓給他們?” 兩套班子合并,南國能有幾個有才的擠到北朝之中,他們是為了身家性命,豈能不盡全力。 元勰也就是一點不甘,事以至此,他也不知道能說什么了,于是又用沉默表示心中的不滿。 蕭君澤把杏仁豆腐拿到自己面前,慢條斯理地拿銀匙舀了一小塊,喂到自己嘴里:“彥和,你要不要來南朝當官,我這里可以給你留個司徒位置哦?!?/br> 元勰怒視他一眼:“做出這事,你竟然還能拿我開心?!?/br> “沒有沒有,我認真的,”蕭君澤嚴肅道,“彥和你是我見過最細心,最認真,才華心智都不缺的人物,除了沒野心這一點,你就是個完美的司徒,我饞你很久了?!?/br> 元勰冷笑道:“是你病了,還是我瘋了,竟然能說這種話?!?/br> 但心中還是有一點小小的火苗躍起,自己很厲害這事,不用君澤來說,他清楚得很。 “你不想給哥哥探聽一下南朝虛實么?”蕭君澤誘惑道,“司徒啊,南朝的機密全在你掌握之中,說不得當幾年回去,就能南下滅國了?!?/br> 元勰神色復雜難言:“你在胡說什么,身在其位,當謀其政,你難道一點也不在意這祖上拿下的國土么?” 蕭君澤輕笑一聲:“南齊開國不過二十年,算什么先祖,我當這皇帝,可不是為了朝廷千秋萬代?!?/br> 元勰一時被這大逆不道之言驚住了。 蕭君澤于是又把給元宏說過的“九品中正制”的缺陷重復一遍,說出自己當皇帝的原因。 元勰越聽越是皺眉,他也未想過,九品中正制,居然才是這兩百余年來,天下大亂的原因,如今他們魏國已經改制完成,可按君澤的說法,將來必然會是有動亂將生…… “……所以,我要在南朝試出救世之法,”蕭君澤神色嚴肅而慎重,“這是兇險之途,稍有不慎,便是亂國之禍,是以,我沒有在北朝施行,彥和,你可愿與我一同,尋出這救世之道?” 元勰被這巨大的責任與計劃驚住了,一時訥訥不能語。 可隨之而來的,卻又是一股火焰在洶涌,他曾經也是個朝氣蓬勃,對改革十分熱衷的年輕人,只是這十年來,朝廷的爾虞我詐,已經把他磨練成一根老油條,如今真有一個改革天下的機會,放在他面前,說不動心,那是假的。 但他控制住了自己,強讓自己搖頭:“不,不可,兄長如今倚重于我,我豈可棄他而去?!?/br> 蕭君澤自信一笑:“這如何是棄他而去?陛下身邊有李彪、崔光、王肅、任城王,還有阿兄陪著他,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但你在我這里的歷練,卻是將來回到北魏時,改革的底氣。這樣的幫助,不比你跟著陛下,當一個輔臣來得重要么?” 元勰最重視的便是兄長,這話一出,他心中的天平重重地偏移了,只覺得好有道理。 但家里還有妻兒,他豈能留在南朝…… “而且我也不要你長住,”蕭君澤繼續道,“你隨時都可以回去,只是在南朝歷練而已,我還可以不給你官職,只給你差事,到時,陛下臉上也好看,你只是外派駐差而已,前兩年你跟在陛下身邊,不都這樣過的么?” 元勰心中最后一根稻草落下,但卻沒有一口答應:“這,你讓我考慮考慮……” “沒問題,你想考慮多久都行!”蕭君澤用力點頭,“快吃飯吧,這么久了,你肯定餓了?!?/br> 元勰再看桌上已經半涼掉的菜,終于露出一縷微笑:“都不熱熱的么?” “挑剔什么嘛,就著我的一腔熱情,吃了就是?!毖劭疵媲暗娜艘呀浤孟?,蕭君澤隨意道,“這天都晚了,宮人都被我遣散,我懶得出去喊,要不我用手爐,將就這些菜,給你們弄點雜碎面吧?!?/br> 元勰知道君澤手藝極好,一時有些矜持道:“你如今身為帝王,怎可……” “阿曜吃嗎?”蕭君澤轉頭問。 崔曜在一邊正看得入迷,突然被點名,反應十分迅捷,用帶著一點淚的臉乖巧點頭:“我來幫你吧!” 蕭君澤于是把取暖的碳盆扯過來,把盛湯的鐵盆放上去,就著湯把一盆面疙瘩熱了熱,加了些菜葉,又放了一盤像是粗絲,混合著黑色rou塊的菜進去,頓時,異香便撲鼻而來。 “這是什么?”元勰好奇地指著其中東西問。 “粉絲,用大豆做的?!?/br> “這個是什么rou?” “鱔魚rou?!?/br> “鱔魚是什么魚?” 蕭君澤左右看看,在一盆鱔血湯里給元勰撈出了細長如蛇的實物,放在空盤里,給他們解釋這東西生活在泥土里,需要怎么抓,以及秋天抓這玩意很不容易。 看著那黃鱔怪異的頭部,元勰和崔曜兩個北方人頓時頭皮發麻,紛紛拒絕吃這種長蟲樣的恐怖東西。 蕭君澤翻了個白眼,給他們一人盛了一碗。 畢竟是皇帝親手盛來的東西,元勰和崔曜吃了一口,粉絲和鱔rou配合的奇異口感,加上面疙瘩的嚼勁,兩人紛紛真香了。 就像剛剛還不情不愿的他。 …… 元勰折騰一番后,疲憊地去休息了。 崔曜卻精神百倍,從下榻的客房里出來,在詢問之后,出現在了蕭君澤行宮外。 和在襄陽時一樣,沒有人阻攔他,所過的的侍從們,都像沒有看到他一樣,更讓他驚喜的是,陛下居然還給他留了門!就讓他輕易地摸了進去。 蕭君澤坐在書案邊,他剛剛換上睡衣,長發垂落,因著白天綰發,他的發尾帶著一點內卷,在燭火之下,宛如鬼魅幻境,讓崔曜有些失神。 “阿曜倒接受的很快?!币娝麃砹?,蕭君澤微笑道。 崔曜上前,恭敬跪拜:“崔曜,拜見陛下?!?/br> “起來吧,”蕭君澤沒有去扶他,“我此地,不必跪拜?!?/br> 崔曜笑了笑,像以前一般,自然地坐在他身邊,有些埋怨道:“這么大的事,陛下怎么不與阿曜說一說呢?” “因為先前,事情還沒有定,”蕭君澤凝視著他,“阿曜,你要想好了,跟著朝廷,你將來必定榮華富貴,但跟著我,卻不一定有好下場?!?/br> 崔曜輕笑一聲,燭火印在他清亮的眸中,仿佛少年心中的熊熊火焰:“陛下,您的心思,難道不是推翻南北兩個朝廷里,那些榮華富貴之人么?” “你父親可是指著你為崔家光宗耀祖,奪回崔氏嫡脈的位置???” 崔曜的笑意里帶著驕傲與不屑:“那是他的愿,不是我的。與跟著你,改變這天地相比,渺小如螢火。能遇到你,遇到這樣的大世之爭,是我之幸?!?/br> 蕭君澤滿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