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著寸縷的人,也如石雕般睡得安祥
封銳是在天亮前走的,走之前,蓮藕問:你要怎樣?封銳說,我給你留了一些錢。蓮藕說,我不要這些。封銳沒再說。 惠圓一睜眼,就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封銳。好像剛洗了澡,襯衣卷了上去,藏青色的大衣搭在扶手邊。拿著一杯水,似喝若喝?;輬A輕輕地起床,倚在一邊看他。 為什么不逃?封銳看也不看她問,這屋子沒有攝像頭。 逃?呵呵,惠圓一張素白的臉很大方地給封銳看,我在等你啊,封大少。 我回來了。封銳話很輕,你的刀還壓在枕頭下嗎?天天練殺兔子是練不出什么必殺技的。殺人不用學,我教你,只要在頸動脈這一劃,很快,懂嗎? 惠圓朝床邊走,封銳比她還快,搶先摸出了那把小刀片?;輬A離開他三步。封銳逼近她,害怕了?不是視死如歸?惠圓盯住封銳的眼。盯得封銳身上生寒。他避開鋒芒,把刀片遞給她?;輬A伸手接,一把被封銳摟住,答應我,離開這里。 惠圓坐回床尾,封少,太自以為是了。你根本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我知道。封銳把刀片扔到落地柜上。他也坐在床尾,惠圓起床不久,這床上還留有她的溫度。多想就這樣躺一躺啊,封銳想。他是真得想閉眼啊?;輬A在他恍惚一際蹭得站起來,把那薄薄的刀片又搶在手,她眼里射出的光和刀鋒一樣冰涼,真以為我不敢動手? 封銳朝后一仰,閉上眼。 惠圓刷地割下自己的一絡頭發,封銳感覺得到寒光,立馬彈起來,惠圓舉著自己的頭發說,我以此立誓,今生若有違,必墮地獄。 封銳不避危險,仍是把她困在雙臂間,溫柔地問:吃藥了嗎?惠圓不太適應這劇情,刀片已經被封銳再次取走了。 他說,你想讓誰死,想讓誰償命,我幫你。 不敢有勞封少。我有手有腳。你這神出鬼沒的風格,我也用不上?;輬A拿了衣服去洗漱間。封銳在惠圓睡覺的地方又躺了下去。蓮藕念經的聲音也驅不了魔,還是這個女人身邊干凈。 惠圓上了一天班,回來封銳還在睡著。她輕輕上去,沒有開燈,僅憑rou眼判斷著,封銳呼吸均勻,她把兩指探在他的鼻息處,沒什么反應,窗戶都關得嚴嚴的,她拉上窗簾,出了臥室開了外間的燈。 惠圓買了魚,在市場讓人殺了清了腸,她用清水洗干凈就好。掛在門上的那束干花不見了,她也才發現。這幾天風大,興許是刮跑的也說不定。 飯做好了,封銳沒動靜,惠圓又上樓,這次開門聲音大了些,開了落地燈,封銳還是她進來時那個姿勢?;輬A想了想,手搭在他額頭。封銳正在發高燒,已經有了些汗,惠圓掀開一點被角,襯衣已經貼在了身上。 這樣睡不行。喊起他挪動是不可能的了,郎中說醫者父母心,沒有男女之別。她就當他是病了的阿貓阿狗。她拿了一條毛巾,去洗漱間接了一盆guntang的水,先脫掉他的襯衣,底下墊了大毛巾,水里淋了點精油,先擦干他的濕汗,封銳的眉頭皺得緊緊的,應該是燒得太疼?;輬A手腳很輕很緩。 上半身擦完,又擦下面,這家伙,雖說是家居褲,可惠圓也有潔癖的啊,她剛換的床單,她顧不上計較了,兩下扒掉,毛巾擰了兩遍,嘴里不斷地說,臟死了,臟死了,真是臭男人。她只是為了轉移自己的幻想。 褲子脫了也不想給他穿,怕倒騰得病情加重。墊在身下的大毛巾抽掉,翻個半身,重新鋪一條,惠圓看封銳挺高個的,沒想到一病了身上也輕輕的。她沒怎么費力就把他挪到了床的另一邊。 因為她也得睡覺,她更不想去聞封銳那間屋的味道。她又重新換了條床單。 封銳脫下的衣服就扔在外廳的沙發上的,惠圓不打算幫他洗。等他好了,自己會收拾。 這一番忙活,惠圓也微微出了汗。封銳似乎有點恢復,囈語了聲:渴…… 惠圓調了杯溫度正好的白水,半扶著讓他歪在自己懷里喝。封銳一直沒睜眼。 惠圓把臥室用調了精油的抹布仔細擦拭了一遍,她尋思著封銳白天可能打了噴嚏之類的,總之,她得清理清理。 做完飯,沒什么食欲,這番下來,卻想著飯也能吃一大碗了。 惠圓趕緊下樓。魚燉得湯都白白的,她一樣兩份,盛好了,端上來。她輕輕喊了聲,封銳沒反應?;輬A先吃自己那份。她自小跟養父和郎中養成的生活習慣十分好,吞咽無聲,不張嘴大嚼,她吃了大約有二十分鐘,摸摸另一份,還不涼,剛想過去再喊一聲,結果封銳自己醒了。他不說話,看上去很虛弱?;輬A問什么,他愿意就點頭,不愿意就搖頭?;輬A把魚湯端過去,喝嗎?封銳點點頭。她拿了條毛巾給他圍在頜下,能起來嗎?封銳搖頭。好嘛,真得她來伺候了。送佛送到西,既然前序工作都做了,最后這道不能枉費?;輬A拖了把凳子,坐下試試能夠著,可她手臂伸著夠累。以前沒覺得這個封銳吃個飯這么細,今天他算是慢到了姥姥家,一口魚湯都含七八下才往下咽。 難喝嗎?封銳搖頭。喝兩口休息一下,惠圓想撤走他又要。弄得惠圓只得把凳子挪開,坐到他身后,讓他靠在自己懷里。喏,你光動嘴行了,這湯涼了不好,要是不好喝也別強喝,我給你做別的。好-喝,封銳總算吐了兩個字。 惠圓半勺半勺地喂他,這樣不會流出來,封銳也不細嚼慢咽了,喂一口咕咚下一口。就是下一口張嘴的時間略微長點。 你干什么去了,整病了把自己?他的頭發扎得她的臉難受,她幫他扒了扒。封銳舒服地閉閉眼。半碗魚湯喝完了,吃了兩口甘藍菜,封銳搖搖頭?;輬A把飯給收到了樓下。她急著洗涮完又趕緊跑回樓上,她覺得封銳應該會上洗手間。等她醒悟過來時,她已經把這些事不知不覺做完了,原來在意一個人是這樣的感覺。怕他病,怕他疼,怕他餓,怕他上洗手間會摔跤。 封銳又躺下了,臥室的門開著,惠圓看了一眼洗漱間,燈開著,門也開著。他自己已經上完了。不知道洗手沒?她竟然還想到了這個。 惠圓拿了熱毛巾,給封銳擦了擦臉和嘴,順便擦了兩下手。 封銳在新床單上滾了兩滾,疼,他揪著惠圓的手說。 哪里疼???女性荷爾蒙發生了變化,口氣也溫和地不行,這里,封銳指指頭。里面疼還是外面?抓抓,封銳拿她的手往頭上放。哦,他喜歡讓她抓?;輬A忍住笑,伸開五指,伸進他的頭發里,先輕柔地整體揉了揉,然后在各個xue位點按,封銳舒服得跟小貓樣展了展肩。 揉得手臂發麻發酸,封銳似乎也睡著了,惠圓滅了他這邊的燈,輕輕地走開。 其它雜亂東西已經收拾好了,換下的床單和她的應洗的物品也都洗好了在晾著,只等明天干了收進箱里即可。臥室的,今天沒法動?;輬A也不想收拾。她盤腿坐在沙發上,外廳她點了一盞香薰燈,淡淡的夏威夷花味,她的神經松了松,記得封銳曾經看過“人類簡史”,惠圓打算看一看,結果找了一圈沒找到。他那時或許就是做樣子,書保不準都是借的。 她本來有一肚子的惱火,有一萬個想問的問題,可他變糟糕了,她還是心疼他。 她打消了自己往良人路上走的念頭,望著香薰燈,扣了燈罩,光線變得柔和,像封銳,穿上價格不菲的外衣,冷酷無比,可扒光了,卻又軟又弱,不堪一擊。此時,應該是天賜的良機,可是惠圓的手卻抖,他和她,不是一樣,應該被可憐的對象嗎? 養父和郎中早就給了她答案,寧愿自己死,也不要再增殺戮,這樣的循環是無窮無盡的,只會給后人帶來無盡的痛苦。 佛說,我不下地獄?誰下? 惠圓坐到恍若進入澄明大空境界,走進臥室,掀開被角的一側,鉆進去,安然睡覺。 旁邊那具身體散發出的熱量傳遞過來,她全然不覺。唯有中間那兩人的夾縫透進來的空氣,讓她知道,她打算放過他了。 那不著寸縷的人,也如石雕般睡得安詳。 惠圓睡著時,封銳便醒了。他摸了摸,惠圓穿著挺嚴實的,估計是怕他侵犯她。封銳的體力還沒恢復好,即使他心里有萬千個想法,無奈喪失了本事。他把枕頭往里挪了挪,跟她并排著靠在一起。她的頭發鋪散開,他用指頭繞了繞,拂在自己的臉上,不是那么柔順,甚至有點發硬,扎臉,可卻無比地討他喜歡。 回身看看表,不過三點多一點。封銳給惠圓掖了掖被角,起身找自己的衣服穿。 外面的香薰燈還亮著,他給滅了,把外廳沙發上的殘局給收拾了,狠狠泡了個澡,找出藍牙來戴在耳上。背景音樂很嘈雜,仿佛什么機器啟動了。封銳沉住氣,緩步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