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八)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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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湘差點想跳起來讓對方不要憑空污人清白。 “不能瞎說這種話——”她忙聲撇清干系:“柳大夫是鄰里,元、宋元宵是在書舍做工的長工,所以我們關系才近一些,明月他——” 類似“我們只是一夜情”的話沒說出口,閉了嘴,林湘已經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明月和她的關系不需要多說,情緒冷了下來,林湘抓住那個更重要的人物:“林沅之前派來跟著我的那個人就是竹峙嗎?” 能被認為是她心悅對方,難道只憑他們在林家的一面之緣嗎?或許,她和竹峙有更密切的、連她本人都不清楚的交集。 “嗯?!瘪议L風肯定了她的猜測。 她本人都不清楚的事,風雨樓知道、柳大夫也知道。 “褚姑娘——明月的事、林沅和我的事,柳大夫,他,他全都查過嗎?” “查過?!?/br> 像臺沒有私人感情的問答機器,面前的褚長風如實回復了林湘提出的問題。 可是、可是——林湘看著對方仍舊如水沉靜的面容,“這種事情,你為什么要告訴我呢?”她輕輕出聲。 她和褚長風只見了這一面而已,林湘想不到對方選擇不為朋友粉飾隱瞞的理由。 “我不該告訴你嗎?”褚長風反問。 應該的事,褚長風便做了。 她的口吻理所當然,一如天經地義。 林湘被這話問得怔忪了片刻,好半晌,才喃喃回:“應該的,是我想左了?!?/br> “對不住,褚姑娘,我看輕了你?!彼钌钜还?,真心實意敬起面前的女人來。柳大夫所交的這個朋友,同樣是這世上極難得的、值得與之為友的人物。 褚長風擺擺手,并不在意這個,“我經營了很多年的情報生意。知道凡是秘密總有大白于天下的那日,愈想隱瞞不叫人知道,等到了那一日,后果就愈是嚴重?!?/br> 頓了頓,瞥一眼她的神色,褚長風拋出句極直接的話:“俞鶴汀查你,你心里不舒服,是不是?” “……我知道他是為我著想?!?/br> 避開問題沒有正面回答,林湘只是說。 褚長風沒有深究,俞鶴汀做的事,終歸要靠俞鶴汀自己解決,她只是個外人罷了?!八?,你在意的是明月?” 她繼續方才中斷了的情感話題,一雙黑眸隱隱閃著奕奕的神采。 “???”林湘沒想到她還會問這個話題。提明月他們不是為了暗示自己她知道很多她不應該知道的事嗎?沒跟上對方的思路,林湘想了一會兒,如實開口:“在意嗎?肯定會吧。換做是褚姑娘有這樣的經歷,也會在意那個人吧?” “我不會?!?/br> 她心里有阿遙,絕不會同旁人做這種事。 對方拒絕得如此迅速,林湘只好苦笑:“是我說岔了。其實,昨天林沅還和我提到他,說明月是為了我才拒絕天子的恩旨。褚姑娘,你是旁觀者,在你看來,明月他真的在意我嗎?在意我這個幾面之緣的人嗎?” “……你可以自信些?!?/br> 擲地有聲,褚長風丟給她一連串炸彈:“在我看來,明月在意你,俞鶴汀在意你,就連今天在你家中見到的,你口中的長工,他也在意你?!?/br> “不對?!彪S后而至的否定詞讓暈眩中的林湘心懸到了嗓子眼,在她的期待的目光下,褚長風糾正了措辭,“是心悅于你?!?/br> 心悅于你。 馬車吱吱呀呀,很快一路無事行到了藥鋪門口。期間,林湘沒有再說一句話。 褚長風先下了車,僵坐著的林湘目光追著對方的背影,眼珠動了動,深深舒出胸中一口濁氣,抬腳之前,她理了理自己的發型和衣衫。 “你來了,小湘?!绷蠓蜻@樣喚她,淺笑盈盈,就站在藥鋪門口等她。 小湘。他說。 將近中午,秋日的陽光朗亮,照得他整個人也亮堂堂的,林湘不敢去看,低垂著眼睛,她胡亂朝面前的人扯出個笑臉,“你忙——我還有事,待不一會兒就要走了?!?/br> 她沒有去問柳大夫查過她的事,險些同手同腳奔進了書舍。 “還沒行簪禮的年紀,你似乎有些太老了?!睊咭谎坩t者沒人搭理而收回來的手,今年叁十歲的褚長風對她二十七歲的朋友和心上人之間的互動如此評價道。 他們兩個的年紀差了十歲左右。唔,俞鶴汀的生辰是在幾月份? “你今天的話有些多了?!?/br> 沒能叫住小湘,隱晦透露幾句燒畫的事。柳硯青只好若無其事以手斂了斂衣衫,轉身往藥鋪里走,他喚身旁的人:“這位病人,看病請到屋里來?!?/br> 他要問清楚,不過一夜,小湘怎么成了這般奇怪的作風。 書舍半闔著門,今日似乎并沒有開門待客。 把包了白布的左手藏在袖里,心里暗暗奇怪,林湘掀開了竹簾。尋書立刻迎了過來,一臉自己闖了大禍的愧疚表情,眼圈紅紅的,哽咽著對她說:“我對不住你!林湘姐,都是我不好——你要我送的東西我沒保管好……” 見她這模副樣,林湘頓時什么心思都忘了,手忙腳亂軟聲哄她:“沒保管好就沒保管好。什么東西有我們尋書要緊呢,哪值當你難受——我讓你送過什么東西嗎?我自己都不記…得?!绷窒嬗浧饋砹?,她昨日托尋書送了什么。 “是那一筐畫嗎?它們怎么了?” 尋書拉著她去了后屋。 不用再問,林湘已經嗅到了淡淡的焦味,看到了黑黢黢被火燎過的地。 桌案上,放著片片殘卷,和根根畫軸,都是火燒后的樣子。 “昨天臨走前我還看過畫,好好的——可書舍里突然走了水,都怪我!沒有看好你的畫,我應該把他們背回家里,林湘姐你畫了那么長時間……”耳邊。尋書還在聲聲檢討自己。 “不怪你,真的?!笨粗鵁沟臍埉?,林湘心里的怒火蹭地燃了老高,“有人故意要燒我的畫,尋書,這怎么能怪你?” “故意的?”尋書不敢置信。 “嗯?!绷窒孀呓?,目光凝在了畫上。尋書是個頂靠譜的姑娘,她們開書舍又格外注意防火,絕不隨意點燃火源,怎么會莫名其妙走了水。偏偏走水時屋里什么都平安無恙,唯一遭殃的就是她的畫! 林沅!除了他誰還會那么無聊! “我知道是誰做的,我來處理?!彼а狼旋X。 這世界沒有電子稿,紙一燒,那就什么都沒了。 尋書義憤填膺,“誰那么壞!在書舍里放火,萬一火勢大了,這間鋪子就都燒沒了!左鄰右舍也會受牽連。林湘姐,對方是什么人?能不能把人揪去見官大人?” 官府要是能管就好了。林湘搖搖頭,“我自己處理就好。尋書,你昨晚不在,火是誰救的?我們得謝謝他們,救得很及時,幸好火沒有燒起來?!?/br> “好像是柳大夫先發現的,聽來找我的李藥工說,柳大夫砸了鎖,第一個闖進來把火撲滅了?!闭f起藥鋪一行人,尋書真是感激極了,“昨晚藥鋪的人忙前忙后的,實在是難得的好鄰里。我也和林湘姐一個想法,就等著你來書舍,我跟著你一起去藥鋪謝謝他們?!?/br> “林湘姐,咱們什么時候去呢?” 柳大夫,又是柳大夫。 林湘低了頭,指尖捏起桌面上的一迭殘卷看,一張張放下,似乎滿心沉浸在對畫的惋惜之中。 “林湘姐?”見她不答,尋書又喊了一聲。 “呃,我在聽。尋書,桌面上的畫你整理過嗎?” 殘卷完全是按她畫的順序排列的。 “沒有,聽陳藥工說,昨天這些東西是柳大夫理好的。林湘姐,陳藥工說,柳大夫手上被火燎起了好多水泡,我們給他送藥膏嗎?可柳大夫的藥鋪里一定有這些東西吧?” 尋書從昨晚起就一直在糾結這個問題了。 “他受傷了?”林湘一驚,后悔剛才沒有認真看一看他,放下殘卷,她道:“我……感謝的事明天在說,尋書,我來書舍只是想看一看你,今天我還有別的事,書舍就先別開了,一切都等明天再談,可以嗎?” 看著林湘姐慘白沒有氣色的臉,尋書咽下了那些關乎禮節的話,最終點了點頭。 去找薛一針前,林湘想去看看柳大夫的傷。 李藥工說,他和一位病人在里間診病。清楚那人應該是褚長風,也清楚他們估計在談自己的事,林湘抿著嘴唇,從藥鋪的一層找上了二層。 “柳大夫?你在嗎?”揚高聲音,她提醒兩人。 “直接過來就好,小湘?!绷蠓蚝芸旎貞?。 忽略掉他的又一聲小湘,林湘走過去,沖褚長風頷首當作招呼,直接開口,“我來看一下你的手?!?/br> “已經上了藥?!绷幥鄬⑹笖傞_給她看,他的雙手的確涂了油亮亮的藥膏,泛紅的指節鼓著個個水皰,令這雙手不復往日的美感?!安坏K事,過幾天就會好?!彼麥芈曊f。 “……你以后不要這樣做了,不值得?!?/br> 鼻子一澀,林湘努力控制住臉上的表情,扭了身,她丟下這句話就要走。再待下去,她不知道該說什么。 “小湘!”柳硯青喚她。已經從褚長風處知道小湘在他面前如此不自在的理由,沒有多說什么,他只是安撫道:“你當下心血躁涌,思緒正是雜亂之時?;厝ヒ蒙?,有什么事我們明日再談,好么?” “……明日再說吧?!?/br> 林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依據林沅給的地址找到薛一針的。她心里亂糟糟的,全被褚長風輕飄飄一句話占滿了。 別人喜歡她什么?這張不屬于她的、格外好看的臉嗎?對著銅鏡,她撫摸這張好久沒仔細瞧過的面容。哪怕被她糟蹋了幾個月,“林湘”的臉依舊驚艷。 斂了睫,她死氣沉沉對鏡子彎一下嘴角,臉頰立即漾起淺淺的笑渦,清麗動人,如秋葉靜美,的確是張討人喜歡的臉。 “怎么,出門一趟,你就成了納西索斯?” 重新處理了傷,躺在床上休憩,林沅斜眼向她睨來。 “別拽洋文?!绷窒鎸λ麤]好語氣,這家伙燒了她的畫,現在居然還睡她的床——薛一針可不讓病號躺在地上?!拔也恢滥阏f什么?!?/br> “納西索斯是希臘神話中變成水仙花的少年,你沒聽過嗎?” 林湘當然聽過。 “你才自戀?!狈畔裸~鏡,林湘扭臉沒好氣瞪他。她還沒質問林沅燒她畫的事,林沅倒先攻擊起她來了?!捌桨谉o故,你為什么派人燒我的畫?柳大夫為了救畫手都燒傷了,那是雙寫字的手,出了好歹你怎么賠他?” “他自己要救,與我何干?世上多的是自找苦吃之人,眼前就有。怎么,我要一個個賠?”林沅瞥一眼林湘昨日自己用刀劃傷的左手。 這雙畫畫的手,不也傷了? “你的畫救回來了?” “燒得只剩下幾張殘紙?!?/br> “那就是還有。柳硯青看了?” “嗯?!?/br> “林湘,他托風雨樓在林家內部調查過‘林湘’和‘林沅’的過去,徹徹底底查了一遍。你猜,他知不知道,林家七小姐‘林湘’其實從來沒有學過畫?” “我捏造了你向番人學過畫的偽證,但你猜,以他的閱歷,能不能從幾張殘紙里看出,你的畫沒有一點這個世界的影子?” 林沅第一次為林湘的畫找畫師研究時,對方就一口認定了那些畫絕非本朝子民所作。從那兒以后,林沅便打定主意不讓她的畫作外流。 “我學畫,比你更清楚?!绷窒嬉Я艘ё齑?,“我沒想過要在活著的時候送他這樣的畫……林沅,我本來是要殺了你的——” 一步錯,便步步都錯了。 “我現在沒死,他卻看了畫,那么,你要拿他如何?” “他……”褚長風的斷語又在她耳邊盤旋,“不管怎樣,柳大夫不會做害我的事?!蹦呐率菫榱怂?,柳大夫也不會透露林沅的秘密。 “嗬——”聞言,林沅發出不屑的冷笑聲。 “林湘,你相信一個暗中調查你的人?” * 林沅的嘴只會用來攻擊人,是半點不為自己解釋。我的人燒的,那就是我燒的。與其提高自己,不如詆毀別人。 于是,鏘——第一輪,小柳出局。 這算是林沅唯一一次上眼藥大成功(主觀故意),當然也少不了褚長風你的份(客觀無心)。 湘湘倒不會因此疏遠小柳啦,只是,對這樣溫溫和和又心思玲瓏的人,讓她抱有完全的信賴和依賴是不可能的。她本來就是個很沒安全感的孩子。 那么誰最能給她安全感呢?我想我就不用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