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刻意忽略的過去(2)
韓寧也就是逗一逗他,人在衛生間被摟一下都泫然欲泣要哄半天了,她也不可能這么快地在剖白心跡之后,急色地撲倒人家。 謝程一這人她是發現了,只能先過個嘴癮。 如果是王言洲,第一句話就已經打蛇上棍了,而謝程一只說了一句謝鏡在不方便,就被韓寧逗得想入非非,讓紅暈爬上了自己的臉。 他回答韓寧的問題:“說話不方便?!?/br> 韓寧一副豁然開朗的模樣:“噢!原來如此,謝老師要說什么呢?” 謝老師的身高和膽量成反比,要形容的話,他在調情方面的膽量就跟鋼筆里的墨囊一般大小。 調情方面的見識呢,或許跟鋼筆尖一個大??? 其實不然。 在夜場里當花瓶的次數不多,足夠他耳濡目染,雖然不及林小夏那樣能搭著客人的肩膀跳熱舞,但用眼神示意什么的,也是能做出來的。就如同他第一次在包廂里見到韓寧,能感受到她想觸碰的猶豫,于是主動地將臉頰送上。 那個時候,他希望她消費。 眼下呢,你希望什么,謝程一? 他也是人,即使時刻告誡著自己要警惕戒備,要小心周圍,把自己包裝得再欺霜賽雪,也是個rou做的人。 從來都是被人挑住下巴,左右打量,可也有一天,有人捧住自己的臉,眼神真摯,語氣珍重地填平那些說不上口的溝壑,心頭是久違的熨帖,暖烘烘的,無法不為之動容。 抵不住,想挽留,卻不想用那種勾欄方式。 不是程程和客人。 是謝老師和韓組長。 那尋常方式應該怎么來呢?他想。 得先從朋友做起吧。 韓寧還處在對謝程一有那么半分討厭的情緒里,原因是因為他經提點后,對過去仍無知無覺。但看到他被逗得有點窘,有點羞,有點捉襟見肘的笨模樣,難免犯了女人都可能犯的錯誤,心軟。不對不對,心軟也是錯了嗎?心軟是褒義詞。 她回過身,沒察覺兩個人距離挺近似的,繼續給電腦消消樂,清除自己的痕跡。 謝程一抬起胳膊搭在筆電旁邊,像是虛虛地摟住了正在搗鼓筆電的韓寧。 他手上青筋明顯,順延而上,手臂上的脈絡也是顯著的凸起,一條一條蜿蜒著,好似源源不斷散發著生命的熱量。 他說:“要不先吃飯吧?” 韓寧:“不吃口蘑,不吃雞rou,不吃西紅柿,不吃雞蛋,不吃芹菜,不吃香干,不吃蔥花,不吃大米飯?!?/br> 謝程一脾氣好:“那給你下碗餛飩吧?” 韓寧沒說話。 過了兩秒,如她所愿,謝程一終于問了:“要吃什么?” 關機,合蓋,韓寧往后倒去,正好靠在謝程一的肩膀上,抬起睫毛,故意望著他意味不明的笑。 ……懂了。 謝程一當真了,又把頭別過去。 不過四十五天,如果算上那晚,也不過五十多天,都認識不到兩個月。 沒有足夠的良好互動,沒有長期的互相理解。 這樣太快了。 就算,就算那晚上,有過一次…… “謝老師,”他繃緊的下頜線條好看,韓寧心癢難耐,這回是真忍不住抬手去撓,去撫弄,“現在什么意思???” 十月中下旬的晚間已經帶了涼氣,風從未關的窗戶透進來,把陽臺上的植物吹得枝條碰撞,嘩嘩作響。韓寧穿著一件輕薄的絲質襯衫,在陽光下尚可,但此時是有點受不住的。她的指尖都是冷意,沿著他的線條描摹,感受沒有胡茬的光滑以及漏網之魚的粗糙。 再到他的喉結,指甲輕輕一刮,似把他的溫度都給汲走。 謝程一喉嚨一緊,一把攥住她作亂的手,剛把那五指捏在手心里,又跟想到什么似的狼狽松開。 只是他松開收回的動作太急,手背碰到了那摞起的牛皮紙箱。 最頂端的牛皮紙小箱搖搖晃晃地,在邊緣掙扎,墜崖般地在他們眼前消失,啪的一聲,掉落在地,伴隨著卡片灑落的聲音。 終于給了他一個理由暫時離開鼓噪的環境,謝程一轉過去,彎腰去撿,觸碰到物件的指腹卻驀然一頓。 半晌他干澀的聲音響起。 “韓組長呢,你是什么意思?” 韓寧趁這個時候給他把筆電收拾進電腦包,答道:“我的意思從來都很明確,我想追你,我想要你?!?/br> 她在說話,但照片上的人卻只是沉默的笑著,十多年前的照片被塑料膜封存的很好,所有人物都鮮亮著,在單薄的相片上熠熠生輝。 那一點點飄渺的心動在女人的溫聲細語中越蓄越濃,早就不是那么一點點初燃的香了,裊裊青煙升至上空,欲望埋在香爐里的灰燼之中,神不知鬼不覺地膨脹,他想著韓寧,所以他一眼就在字里行間中看到了那兩個代表她的字。 韓寧。 謝程一的心臟就像被那生了銹的彈簧撥片猛地震了一下,不由自主又余味悠長地嗡鳴起來,一股說不出來的酸回蕩在他胸膛里,這碰碰,那戳戳,把滿腔血管沖撞個殘缺不全,支離破碎。 模樣有一點變化,那時她臉上的叁顆痣極淡,還沒有透出活色生香的味道,但名字卻是一樣的。 在韓寧這兩個字的左上方,是另外兩個字,程一。 這是一張小學畢業合照,他因為要搬家了,所以把一些有紀念意義的照片從相框里抽出來,節省體積地和一些收藏著的明信片放到一起。 然而現在,這張照片如同一根點燃的導火索,炸出了他刻意忽略的過去,也把照片里的人送到他的眼前。 回憶如畫卷,一幅幅展開,穿過隆冬般的高中期,往前回溯,是春光燦爛的歲月。 “你好,我叫程一?!?/br> “韓寧?!?/br> “有蟲子在你后背上,別動……不是,它現在是在我臉上嗎?嗚嗚嗚——” “別吵行嗎?我給你拿開?!?/br> “哎,我同桌兒還沒吃到呢,你急什么?……給?!?/br> “……謝謝,交換?!?/br> “嗨,韓寧,你……” “你誰?” 不是程程和客人。 不是謝老師和韓組長。 是程一和韓寧。 同桌兒,喊一聲,尾調上揚的那個人。 “那個時候,我可自卑了,都不敢多跟他說話,你說,這個人會不會也瞧不起我?” “他沒有瞧不起我,相反,他很照顧我,所以,我也不會瞧不起你?!?/br> 他確實個傻子,傻到失聰了,聽不明白她的話,非得眼見為實,心里總矯情著太快太快不過兩個月,原來是已經十五年。 淚突然就砸下來了,貨真價實的飽滿大顆,滴落在相片的塑封上,滑下去,煙花般四散,摔碎在地板上。 心里想法太多,嗡鳴聲仍在,他竊喜久別重逢,他幡然知情知己,他悲哀物是人非,他的手哆哆嗦嗦,抹了一把眼淚,把照片反扣收好,直起身子。 韓寧正好繞過來,問:“什么東西,沒摔壞吧?” 謝程一未答,抬眼看她,酸脹難耐的眼眶不敢輕易眨動。 看著他的模樣,韓寧有點吃驚:“你……” 不待她說什么,謝程一擒住她的五指,緊緊地,揉住在掌心,顫著,但不放開。 他問:“是認真的嗎?”是認真想追我,想要我嗎? 韓寧覺得他就像一只被拋棄過的小狗,一遍一遍地要主人肯定,“認真的,真心的?!?/br> “那你只要我嗎?” 韓寧笑了,“不然呢,我只跟你好?!?/br> 猝不及防的,謝程一壓了下來。 他很青澀,生疏,牙關咬著,在韓寧的唇上落了兩個輕如羽毛的吻,韓寧意料之外,但很快反應過來,咬住了他的唇瓣,逡巡,摩挲,來回,反復,不讓他離開。 眶里多余的淚還是砸下來了,地心引力的過程中已經被風吹涼,冰涼地落在韓寧的臉上。 “韓寧……” 他低低地喊了一聲她的名字,像祈禱,也帶著一聲嘆。 然后張開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