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刻意忽略的過去(1)
是啊,韓寧。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如果你要完成青春期半夜叁更的綺念,你就別看著他的眼睛企圖觸摸他的靈魂,如果你…… 她湊上去,如珠如寶地觸碰他的唇。 蜻蜓點水的一吻,常見于纏綿悱惻的事后,不在前戲范疇,帶著無比珍重的味道。 謝程一周身幾乎可以略而不見的哆嗦有一瞬間的停頓。 他害怕,害怕和自己母親一樣遇到巧舌如簧的騙子,他像是被高高地拋起,輕輕地落下,搖搖晃晃,即使動作足夠小心,還是蕩起一地無人清掃的塵埃,那些灰色的顆粒懸浮在空中,蒙眼蒙心。 他忽地鼓起勇氣,又帶著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怨恨,飛快地偏頭看了韓寧一眼。 韓寧也在觀察他,對接到他那一眼,只那一眼,便會意了他堆積在脈搏深處的脆弱,既而恍然大悟地難受起來。 從未知者的角度來看,謝程一畢業的學校還不錯,如今的工作還有模有樣,外形條件可以,沒有擇偶難題,即將也要迎來一筆苦盡甘來的財富,除了被一個小拖油瓶限制了自由之外,日子過得應該不錯,沒有一點受過去所挫折的痕跡。 忍耐永遠是國人一生繞不過去的必修課,他在經歷那些事的時候無人傾訴,獨自承受,唯獨自己勸自己苦難的日子終將像一場會停的雨一般,總會過去。時間久了,他也能用平淡語氣回答別人對他家庭的提問,一切傷害似乎如風吹山嵐,掠過無痕。但實際呢?那些傷痛如同被雨濕透黏在身上的衣服一樣沉重。 是她揭開了疤。 數年前經受的寒凍鉆進皮rou,深陷骨髓,是病是毒,難以根除。 韓寧保護欲一下就冒出來了,她見不得謝程一這樣,于是身子微微前傾,摟住他,靜待了五秒,然后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你戶口本上的地址是這兒嗎?” 這不是個不能回答的問題,謝程一嗯了一聲。 韓寧說:“那你一直是城里戶口?!?/br> 她思索著什么,嘴唇張合幾番,最終笑了一下,緩緩開口:“我是農村戶口,十歲之前,我都是跟著我爺爺奶奶生活,在地里打滾長大的,鬧騰,那個時候親戚都說我不像個姑娘?!?/br> 謝程一不明白她為什么突然說這些,但他不想打斷這個氛圍,韓寧背對著鏡子,謝程一卻直面著鏡子,他看著自己配合著這個女人被勾著脖子,彎腰,接近,湊近,貼近,頸項貼合,發絲糾纏。 “……撒野到叁年級結束,我爸媽突然重視我的各方面教育起來,為了以后能上一個好的初中,好的高中,他們把我送進一個離家特別遠的名校,真的太遠了,所以我只能寄宿,我那個時候辮子都不太會梳呢,全宿舍就我一個不會梳,在我折騰的時候,其他女孩子都已經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了……” 她騰出一只手,移到謝程一的后頸,就像安撫小貓小狗,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著,輕緩且癢。 “……沒辦法,最后還是宿管阿姨幫我的,幫了一個月,我自己才熟練起來,”韓寧輕笑一聲,似乎是想起了愉快的事,但內容不然,“我的那些同學呢,表面上都很禮貌,但其實呢,都不太看得起我,我沒什么特長,功課什么的都比不過他們,甚至學英語都比那些同學晚一點,我以前天不怕地不怕,但那個時候最怕那些人輕視的眼神……” 說到輕視,謝程一垂下眼睛,這也是他怕在韓寧眼里看到的。 韓寧繼續說:“他們都是一水的富二代,或者能歌善舞成績特好的小眼鏡兒,其中我的同桌就是兩者結合,個中翹楚,哦不對,他視力很好不戴眼鏡,這個人呢,長得也好看,班里不管男孩女孩都喜歡他,老師也喜歡他,我跟他比,完全就是兩個世界的人?!?/br> 她的聲音很輕,似乎能穿過時間,回到遙遠的過去,回到那個嘰嘰喳喳,進入那個尚不能抬腳踏入青春期的時代,韓寧在他耳邊問,“那個時候,我可自卑了,都不敢多跟他說話,總是想,這個人會不會也瞧不起我?” 謝程一沒答,他不知道怎么回答,韓寧什么也沒等到,直起身子和他對視,兀自笑了,罵了一句:“傻子?!?/br> “他沒有瞧不起我,相反,他很照顧我,那人挺好玩的,平時彬彬有禮像個小公子哥兒,但是又有點膽小,還常常要保持著紳士風度護著我,那段時間,是我人生里屈指可數的,不太開心的片段,不過有他,那些不開心也不算什么?!?/br> 韓寧的眼神相當柔軟,“所以,我也不會瞧不起你?!?/br> 他怕的就是輕視,玩味,戲弄。韓寧最后一句,一語破的。 只是謝程一不明白其中有什么關聯,他微微蹙起了眉頭。 哦,他腦中記起一件事,那次漳晃山,她的閨蜜說韓組長,好像就是從實驗學校小學部直升到初中部的。 他們是校友。 四年級的確是一個承上啟下的學年,當時的轉學生很多。 謝程一高中之前的生活,可謂是無憂無慮,但卻是他不愿意回憶的,有意深埋在心底的一段時間,畢竟那段時間里有程家棟,是一枕黃粱,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面前的韓寧似乎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稍微把他推開了些,低頭瞥了一眼他的胯,隨后用輕快的語氣說:“不管什么方法,小程一總歸是下去一點了……你去跟謝鏡吃飯吧,好好跟他說說,小孩子因為你難過半天了?!?/br> 她從洗漱臺上下來,整理一下衣著,“今天真是麻煩你幫忙和那個設計師溝通了,算我欠你一個人情,以后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說,”她抬手把落在頰上的發絲夾在耳后,盡力對謝程一露出一個笑容,“我跟謝鏡說了一聲,今天就先走了,多有打擾?!?/br> 韓寧一下子將衛生間的門打開,有些力道,將外面的空氣呼呼啦啦地帶了進來,迅速沖散了這里原本旖旎的氛圍。 她心里說不失望是不可能的,韓寧也是掂量了一會,才準備開誠布公,她做好了和對方敘舊的準備,只是謝程一眼里丁點都沒有過去的影子,這讓韓寧覺得自己的勇氣和無措是那么的。 沒必要。 所以,她繼續是韓組長。 —— 提到謝鏡,謝程一先出去了,他讓韓寧稍等一下。 他們家衛生間用的是雙管燈,有一管顏色不太對,發黃,韓寧仰頭看著那管燈疲倦地工作著。 說實話她也有一點累,韓寧一直擔心著謝程一知道她是四年級那年的同桌后,會用什么樣的眼神看待自己?,F在反而不擔心了。 外面不知道在做什么,有說話聲,有窸窸窣窣收拾東西的聲音,有開門聲,有關門聲,沒聲了……還等什么呢?時間不早了,今天也發生不少事,她好回去洗個澡睡覺了。 韓寧走出去,沒什么意外地發現這兩個人都不在了。 不過還是得等,她想起來微信,會議軟件賬號,郵箱賬號,都在他電腦上掛著,此時謝程一電腦息屏了,韓寧不知道密碼。 她站在之前那個位置,百無聊賴地點亮屏幕,出現了一個系統默認頭像,和他的昵稱:one,以及輸入密碼欄。 一只手伸過來,骨節分明。 他在鍵盤上敲了幾下,屏幕上轉圈加載,出現桌面。 “回來了?” “嗯?!?/br> “謝鏡呢?” “對面?!?/br> 韓寧的手在觸摸屏上絲毫不停,她一一退出自己的賬號:“這么晚了,去對門家里干嘛?” “他在不方便?!?/br> 韓寧終于停了手上動作,扭頭,看到對方的胸肌,再抬頭,看到對方的下頜以及沒剃干凈的胡子。 她瞇了瞇眼,消磨掉的興奮回歸了一點,“你要行什么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