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44
可生活在一個屋檐下的人總有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日子,隨著萬物復蘇欣欣向榮的春季到來,冷戰了幾個月的兩人又心照不宣地和好了。 高考倒計時一百天的緊張時刻里,孟以棲沒再回過青陽縣,整日兩點一線地埋頭苦讀書,直到高考全部結束當日,也是孟以棲離開東院之際,已然把幸福里當成溫暖港灣的女孩哭成淚人,舍不得視她若己出的楊爺爺,也舍不得對她悉心照料的陳媽。 收拾行李的人哭得眼睛通紅,聞見敲門聲走去開門,屋外正站著面無情緒的楊靖安,對她這副哭鼻子臉已經見慣不怪。 “又哭什么?” 她揉著眼睛傷心道:“我要搬走了,很舍不得楊爺爺,舍不得陳媽,還有Bobbi和泳池?!?/br> “就這些?”沒有聽到滿意答案的人眉毛擰了擰。 其實還有一個人,但孟以棲不好意思說出口,總怕目光里的人誤會她別有居心,不誠實地點頭,“就這些?!?/br> “良心讓狗吃了?!睏罹赴擦R她,也態度不好地扔給她一個袋子,轉身就要走。 “什么東西?” “畢業回禮?!庇腥祟^也不回地上樓了。 孟以棲趕緊撿起地上的紙袋打開,里頭是綁著山茶花絲帶的黑色禮物盒,她在jiejie家里的更衣室見過這個牌子的很多奢侈品。 覺得禮物太過貴重的人跑上樓去找楊靖安,坦白自己不能收超過千元的禮物,因為她沒有能力償還人情。 回禮之前,楊靖安考慮過一款滿鉆項鏈,只是覺得兩人目前的關系動輒幾萬開篇,說不定有人會被自己的異于平常嚇跑。 “就是一副普通的耳環,你不喜歡就扔掉?!彼袠訉W樣,只是話說得更直白通透。 才曉得盒子里裝的是耳環的人怪他什么眼神,“我沒有耳洞好不好?” “那就打耳洞,反正要上大學了?!睕r且,那樣漂亮的耳垂上本就應該點綴些珍珠鉆石璞玉類的首飾,如此才符合她花一樣耀眼的年紀。 沒有耳洞的人若有所思摸去耳垂上揉了揉,后來真的在暑期里鼓起勇氣去打了耳洞,只是因為學車辛苦流汗不慎發炎之后,她還有打電話去怪罪過楊靖安,結果有人卻嘲笑她笨得要命,暑假都快結束了居然還卡在科目二。 努力了一年的人順利考取云醫大,然而福禍相依,開學不久后的九月里,孟爺爺長辭于世了。 她記得mama打電話給自己時已經泣不成聲,因著爺爺走得太突然誰都未有預料,上午還好好在家曬太陽的人,午睡之后再沒有蘇醒過來,幸而短暫的回光返照里有與家人交代,唯一可惜的是在外求學的孫女錯過了他的最后一面。 何清電話里交代孟以棲請叁天假,因著以楠今天正好帶孩子回來探望老人,她還需要自己打一輛長途車盡快回縣里。 不敢懈怠的孟以棲掛斷電話便往回趕,飛奔出校園的女孩掛著滿臉淚痕,在路邊問了很多輛黑車都不愿回縣里,著急的人就在此時接到楊靖安電話,后者還未透露來由就已先感受到有人破碎的心。 “孟以棲,你怎么了?” 哭到不能自已的人嗚咽道:“我爺爺突然走了,我打不到車回去?!?/br> 沒有猶豫的楊靖安頃刻恢復了冷靜問她,“你在哪?” “學校大門口?!?/br> “別哭了,在原地等我?!?/br> 孟以棲并不曉得楊靖安打算驅車送她回青陽縣,可焦灼等待的時間里因為他這句話而暫時心安,直至乘坐上他的車駛入來時那條熟悉的高速,在外求學的人終于可以回家送爺爺最后一程。 老人家的體溫早已涼卻,孟以棲甚至不能再握握他的手,眼睜睜看著前來整理儀容的喪葬人員帶門進了屋。 滿屋子悲愴的哭泣聲,遠嫁的姑姑哭得最傷心,即便這幾個月回來應盡了孝道,也覺得自己有愧于生養她的父母。 姑姑抱著何清哭得撕心裂肺,孟以棲心里也不好受,想裝作堅強地為一直強作鎮定料理后事的爸爸分攤重擔,卻發現自己除了端茶送水什么也不懂,連mama叫她別再掉眼淚都控制不住。 觸景生情的人待在家里更加傷心欲絕,扭頭下了樓,跑去了小廣場的池塘邊,坐一張長椅上抱膝痛哭。 有腳步聲趕來時,孟以棲的眼睛早已模糊,卻還是憑借著輪廓辯清淚光里的楊靖安,他一直候在樓下的車里沒有離開半步。 人類的悲喜并無相通,只有經歷過才曉得此刻的傷感與遺憾,沉默的人靜靜等著傷心的人宣泄悲傷,在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時候本能地靠過來,掌心不由自主托在披頭散發的后腦勺按入懷里,由著她guntang的眼淚浸濕了自己干凈整潔的衣服。 后來,直到爺爺入土為安,孟以棲能真正坦然面對死亡時,有關于那晚最后的記憶,她始終深刻地記在腦海里。 她記得自己把楊靖安的襯衣蹭得很臟,也在冷靜下來時問他為什么還不回市里,說著說著又用他的衣服擦了擦鼻涕,再振作精神趕回家準備守夜。 燈火交相輝映的單元樓下,孟以棲與楊靖安道別,直到她快爬上叁樓時看了眼月洞外,佇立在路燈下的少年還未離開,他仰著脖子沖她揮了揮手,說了句令她至今都無法忘懷的叮囑。 “孟以棲,好好吃飯,不許傷害自己?!?/br> 從前那個不許她踏進東院,不許透露親戚關系,處處與她對著干的乖張少年似乎真的消失不見了,而他的照拂令孟以棲在后來一段時間里回憶起都心生溫暖,也因此后續的相處時光繼而變了味。 大一上學期期中考試結束后正巧是楊靖安生日,她投其所好斥巨資買了一副專業競速泳鏡送他,有人顯然很滿意她這次的手筆,只是一向生日里呼朋引伴的人今年卻格外低調,孟以棲左等右等也沒等來第二個為他慶祝的朋友。 江景旁一座高樓內的旋轉西餐廳包廂里,坐在圓桌對面的孟以棲問在脫外套的人,“你兄弟唐棹怎么還不來?” “他忙著搞對象?!?/br> 孟以棲驚訝,“可是你過生日他也不來嗎?” 有人十分平靜地告訴她一個不爭的事實,“男人就是見色忘友的東西,等你戀愛就曉得了?!?/br> 孟以棲心想男生的友誼好塑料,又想到有人大二了居然身邊沒有一個女生,還有他今天過的是十九周歲生日,國內女子的法定結婚年齡正好是二十周歲,那他是不是明年就可以和同齡的林夕夢先訂婚了? 胡思亂想的人陷入了沉默,直到對面有人用摘下來的玫瑰花瓣丟過來,落到倒映著愁眉不展面孔的白色餐盤上,一側臉頰在突然而來的質問里活似燙紅了的嬌艷欲滴。 “有沒有偷偷談戀愛?” 心無旁騖的人搖頭晃腦,“沒有?!彼胝f自己學醫的都忙死了,哪有功夫談情說愛。 “那有沒有人對你圖謀不軌?” “沒有啊?!蹦橙巳灰桓笨隙ǖ臉幼?,毫無半分心虛。 欲言又止的楊靖安選擇帶過這個話題,畢竟有人的榆木頭腦似乎還沒有開悟。 前菜、副菜、主食、湯、甜點相繼上桌,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吃到生日蛋糕推上來,孟以棲驚喜發現蛋糕是黑白相間的大熊貓造型。 “你也喜歡大熊貓嗎?” 孟以棲沒有任何歧義,可有人就是會錯意問她,“除你之外還有誰喜歡?” 后知后覺的人如何都不能在這個日子里提及他的死對頭,心虛地搖搖頭,“我就是說我自己啊?!?/br> 不欲掃興的人不計較了,“吃吧?!?/br> 孟以棲提醒,“你還沒有許愿?!?/br> “還有什么是我沒有的?”應有盡有的人過了九歲之后再也沒許過愿望,如果此刻非要許一個,他心里也有個準確答案,只是不屑于借玄學來實現。 孟以棲絞盡腦汁想想,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哪里還需要許愿,可是她還是為他點上了蠟燭,“可儀式感不能少,你就算什么都有了也可以許愿啊,比如學業順利、家人健康、愛情長久……” “等等?!睏罹赴裁翡J地打斷她,“什么叫愛情長久?” 一直揣著明白的人終于有機會提及,“你不是和林夕夢有娃娃親嗎?” “所以你當初污蔑我談情說愛是這個意思?” “我沒有污蔑你?!敝饕皇窃谥v愛沾花惹草的李昀哲,順帶一嘴的事罷了。 “沒有求證事實的斷定怎么不算污蔑?”楊靖安臉色格外嚴肅,“孟以棲,我警告你少往我頭上扣帽子,也順帶跟你正式提一嘴,這個娃娃親我不會認的?!毕鄳?,我喜歡的人更不是林夕夢。 一直認定了成年后的楊靖安會娶林夕夢這件事實的孟以棲,卻在聽見他本人的否定后油然而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情緒,但不可否認的是這股情緒居然令她松了一口氣。 今夜蛋糕吃了,紅酒也嘗了,放縱到有些暈乎的人坐在后車座里打盹,醒來時已到學校門口,代駕的司機站在車子外抽煙,而她正親密地歪靠在楊靖安身上,一抬頭便是他近在遲尺的俊俏五官,連呼吸都摻著紅酒氣息撲在她灼熱無比的面頰。 “我不小心睡著了?!彼琶ζ鹕碚韥y掉的頭發和大衣前襟。 “上學很累嗎?”毫無不適的人來揶揄她的瞌睡功力,“沾上座椅就睡得跟豬頭一樣?!?/br> “你才是豬頭,我剛考完期中考試好不好?”她氣得來解釋閉眼就睡著的原因。 早聽說學醫需要吃很多苦的人第一意識就是希望有人能放棄,可他又曉得某人命里就帶著樂善好施的慈悲心,沒有人比她更適合做救死扶傷的醫生了,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自己在救她的小命。 校門口距離宿舍有一段路程,楊靖安提出下車送她回去時,孟以棲搖頭拒絕了,警惕地講起一段系里發生的烏龍事件。 “前段時間有個社會上的男士送我們的系花師姐回來,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造謠污蔑成包養關系,其實對方就是她年紀不太大的舅舅而已。你也曉得的,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我自己回去就好?!?/br> 通篇聽下來的人只得出一個結論,“你意思是說怕被別人誤會和我有不正當關系?” “沒有?!彼退昙o相仿,倒不必有同等擔憂,只是楊靖安的條件太過招搖引人矚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孟以棲更不愿向人透露自己復雜的家庭關系,“我就是覺得沒必要多此一舉,校園里走夜路很安全的?!?/br> “隨你便?!焙靡獠槐活I情的人冷臉收回了去推車門的手。 “那我走了?!蹦ゲ浒胩鞗]等到回應的孟以棲收拾包下了車,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初冬的校園。 她不會曉得有人張望著自己的背影直至沒入黑夜,明明整晚都明朗的心情因為她無心的警惕忽而轉陰,心思不純粹的人也第一次思及到兩人復雜的家庭關系。 可即便車里的人沒有下來送孟以棲回宿舍,她后來還是在沉倩求證的口中聽到私底下的傳聞,低調的孟以棲入校以來就是同學眼里的神秘人物,明明是個性格再簡單不過的鄰家女孩,父母也都是縣里頭開醫館的淳樸夫妻,可吃穿用度總有叫人眼前一驚的時候。 久而久之,大相徑庭的謠言還是降臨到孟以棲頭上,盡管她口頭上不在意那些酸不溜秋的言論,心里還是因為這件欲加之罪頗為感觸,一方面陷于有人主觀認定的包養關系里心生可笑麻木,一方面又心虛地聯想到慶生夜里自己短暫的脫軌跡象。 不敢離經叛道的人后來一段時間里刻意回避起楊靖安,后者是天生吃不了閉門羹的少爺性子,兩回下來,孟以棲與他的關系自然又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