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里帶著點兒惱意。

    她深深吸了口氣，溫溫吞吞地把身子轉了過來。

    如此，她抬眸，便可以隱約看到胥康在暗夜中的輪廓。

    她呼出的氣息，會自覺不自覺地飄往他的臉頰，抑或是耳畔。

    她不確定他是不是厭棄。

    但是他讓自己轉過來的，他若是不喜，應是會命她再轉回去。

    她兩只胳膊隨意地放在身前，安靜地等了會兒。

    等到睜不開眼睛了，也沒等到胥康的下一步指令。

    她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清晨，胥康起的時候，柳煙鈺朦朦朧朧有感知，但胥康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孤自己起，你繼續歇著吧?！?/br>
    柳煙鈺困意正濃，便沒強求，依言繼續睡。

    醒來時，天光大亮。

    凝兒端水進來侍候，“太子已經安排了馬車和侍衛，說是您想去仙草山可以隨時出發?！?/br>
    安排還是很貼心的。

    柳煙鈺洗漱過后，逗麟兒玩了一會兒，便帶著凝兒坐上馬車出發了。

    胥康安排的馬車寬敞舒服，前后侍衛一二十名。

    凝兒和柳煙鈺一同坐在馬車里，不時掀開車簾向外看。

    “太子妃，您瞧，路邊好多野花?！?/br>
    “宮里的鮮花看膩了，看到路邊的野花也覺得稀奇？”

    凝兒不好意思地笑，“太子妃非得取笑奴婢。這不是許久未出宮，感覺什么都是新奇的嘛?！?/br>
    柳煙鈺臉上浮起淡淡的笑意，“我覺得也是?！?/br>
    在宮里待著，就像是困在四四方方的籠子里，吃穿不愁，但不自由。出了宮門之后，天大地大的，心里特別暢意。

    到了仙草山腳下，柳煙鈺便下了馬車，對車夫道：“山路難行，本宮自己上去便可，你們且在山下候著吧?！?/br>
    到了仙草山便如同到了她的地盤。

    山間的花花草草都像是她的老朋友。

    看著親切無比的。

    她和凝兒一路向上，十幾名侍衛則不遠不近地跟著。

    他們是奉胥康之命保護她們。

    必須跟著。

    柳煙鈺覺得這樣很不錯。

    不必擔驚受怕。

    寺廟在山頂，主仆二人爬上去時，都累得氣喘吁吁。

    凝兒耍賴般地蹲坐在寺廟門口，“太子妃，奴婢一步也邁不動了?！?/br>
    “已經到了大門口，你卻說一步也邁不動了？”柳煙鈺重喘了幾口，“我的身子也大不如以前，以前爬個仙草山對我來說是輕輕巧巧的一件事，今天差點累趴了?！?/br>
    她是真累，渾身往外冒細汗。

    兩人在門口稍事歇息，這才慢慢步入進去。

    拿著掃帚打掃院子的師姐抬起頭，驚喜地喊了聲：“煙鈺！”

    將掃帚一扔，她開心地跑上前，握住柳煙鈺的雙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煙鈺，真的是煙鈺?！?/br>
    “師姐，是我！”柳煙鈺握著師姐的手，又笑又跳的。

    “這么久不見，煙鈺變漂亮了?！睅熃慵勇錅I，“你在宮里還好吧？有沒有人為難你？臨走時師姐給你的迷藥用上了沒？”

    “用上了，用上了?！绷鵁熲暶佳蹚潖?，發自心底地開心，“師姐，我在宮里過得很好，要不然，怎么能變漂亮？”

    她松開師姐的手，在原地轉了個圈，笑靨如花：“我這不是好好的嘛?！?/br>
    “好好的就好，好好的就好?！睅熃憷氖?，“快進來，師傅剛才還念叨你?！?/br>
    “念叨我什么？”

    “聽聞你生了小世子，擔心你?！?/br>
    “你和師傅在寺廟里竟也知道我的消息？”

    “太子有子這種消息，不消片刻便可傳得街頭巷尾人盡皆知?！?/br>
    “你們還知曉什么？”

    待進到室內，寧安師太盤膝坐于蒲團之上，聽到聲音，她抬目看過來，臉上露出慈愛的表情。

    柳煙鈺跪到師傅面前，輕輕叩首：“師傅，煙鈺回來看您了?！?/br>
    要說這世上她最親近的人，當屬寧安師太莫屬了。

    當年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在寧安師太的教導才之下，才慢慢成長。

    若無寧安師太，只怕她難能活到現在。

    寧安師太輕輕摸了摸她的頭，“你安好，便是為師之幸事?！?/br>
    柳煙鈺坐到寧安師太對面，柔聲細雨地講述在宮中所發生的一切。

    寧安師太由始至終表情都沒什么變化，坐在側面的師姐則是聽得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對柳煙鈺的安危擔心到不行。

    說到最后，師姐忍不住勸道：“有機會，還是逃離那里吧。秦路曦失了皇后鳳冠，可她畢竟還是妃子，還有八歲的九皇子傍身，以后定會惹事生非的。還有那個秦實，皇上憐他昔日功勞，不取他性命，只將他全家流放。人只要是沒死，止不定哪天卷土重來，太嚇人了。老百姓說得對，皇宮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br>
    她了解師妹，知道她不會被榮華富貴迷了眼，她待在宮中是身不由己。

    柳煙鈺無奈：“師姐，你道我不想離開東宮？從開始我就不想去的地方，到現在也沒有什么可值得眷戀的?？涩F時不同往日，我有了麟兒。麟兒身份特殊，他只能待在皇宮那個牢籠里。有他在，我去哪里也難能舒服自在?！?/br>
    師傅慨然長嘆：“這大概就是你的命吧。所幸太子殿下待你還好?！?/br>
    柳煙鈺眨眨眼睛：“算好么？”

    師姐點頭：“不知麟兒是他親子，他都許你生下，且準備給他安排個去處。這一點，世上男子便很難做到?！?/br>
    柳煙鈺神色間不是太確定，喃喃道：“興許是吧?！?/br>
    師徒三人暢快聊過之后，師姐道：“煙鈺今日算是來巧了，寺廟里來了位你認識之人？”

    “我認識的，會是誰？”

    寧安師太：“是麗姨娘，之前因你庶妹逝去她變得有些瘋魔，你父親便將她送來，讓她在山上安靜休養幾日。有仆從跟著，她安生不少。昨日瞧著，人好像清醒了些。若是想見便去見吧?！?/br>
    柳煙鈺不想見麗姨娘，但臨下山之際，卻還是被動地見到了。

    彼時，麗姨娘在侍女紅兒的陪伴下，在山間慢慢行走。

    她往上，柳煙鈺往下。

    堪堪遇到。

    柳煙鈺垂眸，淡淡道了聲：“麗姨娘可還安好？”

    麗姨娘眼睛無神，在聽到她那聲“麗姨娘”之后，眼睛陡然瞪大，竟然認出了柳煙鈺，她道：“你是，煙鈺？”

    柳煙鈺：“正是?！?/br>
    “你不是在東宮么？怎么到了此地？”她幸災樂禍，“莫不是被趕了出來？”

    柳煙鈺頓覺可悲，見到相熟的麗姨娘，她盼望的卻是自己落難。

    多可笑！

    她道：“煙鈺注定要讓麗姨娘失望了。煙鈺不僅沒有被趕出東宮，且在東宮活得如魚得水。你瞧，這附近的侍衛全是來保護我的。想必你也聽說了，我已生下孩子，是皇上的小皇孫，皇上高興，賞賜無數。昔日你喜歡的那些珍寶玉器，現在在我眼里都不值一提?！?/br>
    麗姨娘聽得目瞪口呆，“你，活得如此風光？”

    “嗯，秦實一家全部流放。秦路曦，也就是昔日的皇后，現在已經變成了曦妃。你所倚仗的那些，全都失了勢?！?/br>
    麗姨娘聽得目眥欲裂，抬手恨恨指著柳煙鈺：“你，你，你分明是個孽障。你父親說得對，他早該在你生下那日，將你丟到池水里溺斃。也就不會有今天你向我耀武揚威的時刻?！?/br>
    柳煙鈺冷笑著逼近一步：“我同樣替麗姨娘可惜，在能溺斃我的時候不將我溺斃，現在便只能眼睜睜看著我耀武揚威，”她一字一頓，“卻莫可奈何！”

    麗姨娘恨極，張牙舞爪就要撲將過來，早有侍衛上前，一把將其甩飛。

    她表情扭曲地趴伏地上，猛地淬了幾口：“我真是悔不當初??！”

    柳煙鈺不再理她，徑直往山下走去。

    第44章

    好好的心情, 被麗姨娘給攪了。

    回去的路上，柳煙鈺一言不發，沉默坐著。

    凝兒試圖轉移她的視線，舉起身側的包袱, “太子妃, 這里面的藥草, 是不是相當珍貴？有多貴？能買下小世子虎虎生威的鐲子嗎？”

    柳煙鈺無精打采地搖頭：“兩者不可相提并論?！?/br>
    凝兒小聲道：“麗姨娘不過是個瘋子, 太子妃大可不必將一個瘋子的話放在心上?！?/br>
    柳煙鈺神色落寞：“她是瘋子，可惜我不是。我從出生起便遭受她和父親的詛咒。打罵都是稀松平常的小事, 詛咒卻是一直都在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的詛咒太多，反而給我帶來了運氣。讓我的麟兒歷經劫難卻能夠幸運存活?！?/br>
    提到小主子, 凝兒興高采烈，她不住點頭：“是啊是啊, 小主子可是奴婢見過最有福氣之人。將來肯定會登上高位，福澤天下?！?/br>
    柳煙鈺斥道：“不得口出狂言！”

    胥康尚且沒能登基稱帝, 凝兒方才的話若是被有心人傳到皇上耳朵里, 那可是要殺頭的重罪。

    凝兒嚇得縮縮脖子，“奴婢知錯，奴婢再也不敢了?！?/br>
    馬車緩緩駛入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