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嫁 第9節
~ 花轎搖曳,晃得柳煙鈺頭昏。 她早上便沒什么胃口,還起那么早凈面梳妝,渾身泛起了絲絲密密的疲乏之感。 以前的她不是這樣的。 采一天藥草,晚上洗一大盆衣裳,早上依舊活力滿滿地早起。 可今天? 大抵是累了吧。 耳邊喧囂嘈雜的聲音終于淡去,蒙著紅蓋頭的柳煙鈺終于踏踏實實坐到了喜床上。 她渾身疲憊,很想趴到床上好好睡一覺。 可蓋頭未揭,這大喜的日子,她不能不顧及禮數。 等了許久,有沉郁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她猜,是太子來了。 腳步聲在她面前停下,她垂頭,只看到一雙墨色的靴子,上面繡著整齊的金色明線。 須臾,她眼前突然亮了起來。 是太子揭開了她的紅色蓋頭。 她不由得仰起臉 一雙幽深莫測的黑瞳映入她的眼簾。 太子眉峰凌厲,鼻梁高挺,看向她時,眼睛似寒潭一般,不帶任何溫度。 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這太子,似乎是個狠厲的人物。 念頭閃過的剎那,她眼前一暈,突然就往旁側倒去。 胥康眼疾手快托住她的肩側。 外頭剛要進來的玉姑姑驚呼了聲:“天哪,太子妃暈倒了?!?/br> 玉姑姑是皇后娘娘宮里的管事姑姑,胥康聽到她的聲音,眉頭皺了下,不動聲色地吩咐:“澤安,快傳太醫?!?/br> 凝兒慌張得不行,幫扶著胥康將柳煙鈺扶到床塌上躺下,幫其摘下頭上的釵飾,脫下繡鞋。 玉姑姑喊了那一聲之后也不走, 胥康負手而立,冷眼掃看她一眼:“玉姑姑,何事?” “娘娘吩咐奴婢來,想問問太子妃喜歡什么顏色,打算賞她件合心意的冬衣?!?/br> “冬天還未到,就想著打賞冬衣,且挑在這樣的時間來問候尺寸,娘娘實在是貼心啊?!?/br> 胥康語帶嘲諷地說道。 玉姑姑也知道自己來的不是時候,可娘娘好奇胥康見到不合心意的新娘子會是什么表情,非打發她來看。 她又實在找不出合適的理由,只能如此胡謅。 若是編個旁的理由,胥康肯定立馬打發她走。但她說要問太子妃喜歡什么顏色,那胥康就不能趕她走,非得等太子妃醒了才可以。 玉姑姑打算多觀察觀察,待會兒回去才好有東西向皇后匯報。 玉姑姑打著皇后娘娘的旗號,胥康還真不好胡亂打發她,便由著她去。 他心里認為,柳煙鈺的昏倒肯定不是什么大事。 八成是餓的。 他看向床榻那邊。 柳煙鈺緊閉雙眼平躺在那里,長長的睫毛在眼睫下投下一大片陰影,皮膚白凈透明,臉頰小小的,不夠他一個巴掌大。頸子也細細的。 剛才掀開蓋頭的剎那,她看向他的眼神卻很大膽,沒有任何膽怯與懼怕,反倒顯得淡淡的,很平和。 他當時是有一絲絲吃驚的。 他這張臉,好不好看且不說,光是這份冷淡疏離就嚇退了無數如花似玉的女子。哪個見了他都像兔子見了鷹,慌不擇路就要逃躥。 他不喜歡,特別不喜歡。 所以成年之后對女人這種生物沒有絲毫興趣,動不動就軟軟歪歪,害怕慌張,太無趣了。 柳煙鈺是他迄今為止見過最大膽的。 相貌吧,比他想象得要好一些。 他還以為皇后娘娘為了膈應他,怎么也要反其道而行之,找個長相平庸,脾性乖張的。 可她給他的感覺,不太像。 尤其那眼。 眸光瀲滟,水水潤潤的。 沉思之間,張太醫提著藥匣子慌慌張張地趕來。 跪安之后,他疾步向前,隔著絲帕為柳煙鈺診脈。 胥康坐在床側,凝兒站在張太醫旁邊,曾澤安則在太醫身后,玉姑姑趁大家不注意,也刻意向前湊了湊。 五個人幾乎將柳煙鈺給團團圍住。 玉姑姑仔細瞧了瞧柳煙鈺發白的臉,眉頭輕輕緊了下。 心里話,秦夫人怕是說錯了吧? 這個長相,算丑嗎? 張太醫食指輕輕搭上覆著絲帕的細腕,側頭傾聽,表情嚴肅而認真。給宮里的貴人們診脈是他賴以生存的技能,必得切準了看對了才能得到賞識,萬一有個什么差池,腦袋搬家就是一瞬間的事兒。 一會兒之后,張太醫的眼睛突然跳了下,表情里涌起一絲難以置信,他輕抬起食指,換了中指,重新覆到細腕之上。 表情比剛才還要認真幾分。 又過了片刻。 他緩緩抬起了中指。 兩手慢慢垂到身側,躬行著后退幾步。 胥康眼中早已涌起不耐之色,他沉聲問道:“張太醫,太子妃倒底怎么了?” 針鼻兒大小點病,卻要耗費這么半天。 這張太醫實在是啰嗦。 張太醫覷眼他的神色,再瞧眼一旁神色殷切的玉姑姑,有些難以啟齒。 胥康聲音拔高,“說!” 太子妃暈倒這種小事,他不擔心皇后娘娘知情。 傳遍宮闈也無甚大礙。 他這一聲嚇得張太醫渾身哆嗦,遂抿了下唇,喏喏稟報:“太,太子妃,有喜了!” 話落,屋內靜寂一片。 張太醫額間的汗瞬間便涌將出來。 他這已經是收著了,連“恭喜”兩字都沒敢說出口。往常這宮里,但凡是遇喜,都是天大的喜事,他每每搭出喜脈,恭喜之后必是大大的賞銀。 可今天,他心里慌亂得很,總感覺哪里不對勁似的。 玉姑姑抬眸,一瞬驚詫之后便是喜形于色,顧不得瞧后頭會發生什么,樂不可支地跑回去稟報。 曾澤安眼前一黑,差點兒暈倒。 別人不知道太子,他是近侍,心里最清楚。 這孩子,是天是地,是太上老君的,也絕對不可能是太子的。 更何況這太子妃本身就不是太子親選,而是皇后娘娘從中作梗硬塞進來的。陳之鶴曾有想法將她斬殺,是太子不想節外生枝,才饒她一命,萬萬沒有想到,竟出了天大的紕漏。 胥康不耐的神色在聽到太醫的話之后,猛地抬眸,眼神里仿佛有千軍萬馬奔騰而過。 他瞳孔緊縮,難以置信地喝問:“什么,張太醫,你剛才說什么?” 張太醫心驚膽戰,光憑太子這毫無溫度的一句話,他便斷定,今天這“驚喜”怕是只有驚,沒有喜。 他汗意涔涔,硬著頭皮重復:“太,太子妃已有身孕?!?/br> 聲音很輕,幾不可聞。 他初診出孕脈,自己不信,遂再診了遍。 憑他多年從醫經驗,這喜脈千真萬確。 絕對錯不了。 寒光閃過。 一柄長劍指向柳煙鈺的頸側。 凝兒驚呼一聲,跪倒地上。 懷其他男子的孩子嫁入東宮。 死罪難逃! 凝兒整個人已經嚇傻,她感覺天塌地陷。哪里還有以后?今日便是死期。 張太醫和曾澤安也慌張至極,兩人呆呆站著,皆是一動不動。 這等奇恥大辱,尋常男子尚且不能忍受,更何況是尊貴的太子? 只有殺之而后快! 許是感覺到危險,一直閉眼躺在榻上的柳煙鈺,眼睫撲閃幾下,緩緩睜開了。 剛才的她已經是半朦朧的狀態,張太醫的話,恍若夢幻般響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