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確保他在毒發時無法行動自如，醫修下了猛藥。蠱蟲吐出的毒液，先遍布骨髓，再往外慢慢滲透，甚至找不出可以壓制的痛點。

    葉沁竹被他握著手，咬牙沒喊疼。她深吸一口氣，不敢碰蘇長柒，只能維持現在的姿勢。

    “你先別說話，睡得著嗎？要是可以就睡會兒?！?/br>
    實在是太嚇人了。

    天知道等她發現不對勁，開門看到蘇長柒伏在案上，神色痛苦的時候，驚嚇有多大。

    她知道阿七能忍疼，拿刀捅心窩，葉沁竹都沒見他皺眉，力氣全無趴在桌上，必然是比刀傷重成百上千倍的痛苦。

    扶他躺下的時候，蘇長柒幾乎失去意識。

    葉沁竹傻坐許久，終于想到了上次阿七刺穿心脈的笨辦法。她依照他教她的步驟，果斷開啟靈視。

    視線穿透眼前人的長衣、肌理，落在靈體黯淡無光的脈絡上。

    她看到兩道黑色痕跡，擠壓在阿七的靈脈中，其一自心口位置向外蔓延，其二透骨而出，卻被一點點擠壓，落在手腕上。

    他的心臟、脖頸處，布滿尚有靈力殘留，一看便是新添的大小傷口。傷口錯雜眾多，靈力順延傷口外泄，絲絲縷縷觸目驚心。

    阿七，經歷過什么？

    葉沁竹下刀的時候，整個人都在發抖。

    “我先幫你把腕上的傷口包扎一下?！睕]聽到答復，葉沁竹結結巴巴地提議。

    “放心，我不上藥?！?/br>
    她迅速翻出繃帶，一圈圈纏上去。鮮血再次在眼前鋪開，葉沁竹滿眼心疼，定定瞧著被染紅的白布。

    忽然，沒有再動。

    目光落在從蘇長柒腕上，往外洶涌的鮮血處。

    血液初時濃黑，到后面毒素漸少，由黑轉紅。

    葉沁竹默默看著，表情一連幾變。她自己都沒發現，面上神情從最初的糾結掙扎，到最后，已然是目不轉睛地盯住蘇長柒的傷口。

    之前幾次，蘇長柒都在葉沁竹靠近前清理血氣，僅僅此次，葉沁竹清楚地看見不斷涌出，又被他用術法去除的殷紅色。

    她被奇異的力量推動，忍不住又湊近了些。

    確實是人類的鮮血，但毫無腥臭，甚至泛著詭異的香甜。掌心滾動的血珠有莫名吸引力，剛被激發靈脈的身體慫恿思維，催促主人抬手、張嘴，一顆不漏地將那些血水盡數飲下。

    葉沁竹的嘴唇動了動。

    “別喝?！蹦凶拥穆曇衾滟缗f。

    葉沁竹猛一機靈，反應過來自己想做什么，她急著往后仰，險些從床板翻下去。

    慌慌張張想解釋：“我不是，我沒有，我怎么可能——”

    她擦拭沾到手上的血，滿臉倉皇。

    “低階修士尚未能自如控制靈力，而服用高階修士的血rou，是快速增長修為的一種方式?！碧K長柒已經止住血，“會產生沖動，是自然而然的事?！?/br>
    “但我的血不能喝，血里留有蠱毒，要是你喝了，也會中毒。你靈體弱，說不定會扛不過去?！?/br>
    葉沁竹一陣陣地反胃：“后面的話，完全沒必要提。你放心，我沒有不良嗜好?！?/br>
    她無措地道歉，完全不敢看蘇長柒。

    反倒把對方惹笑了。

    “不必在意，此乃本能?！碧K長柒說。

    本來是安慰之語，聽到“本能”兩個字后，葉沁竹反而更傷心了：“真的，真的對不起?！?/br>
    蘇長柒笑出聲。

    他無力地倚在床上，臉色蒼白，臉上的笑容卻真心實意，多了絲鮮活。

    正笑著，門口響起林翎的聲音：“圣女殿下，仙長?！?/br>
    “神靈蘇醒了?！彼f。

    林翎臉上神色莫測：“若無意外，翌日便是迎盞日，待七星盞點亮，就要請圣女前往主殿，參與神明婚禮?！?/br>
    ——通俗而言，便是祭祀。

    葉沁竹扶住蘇長柒，揚聲對外：“我知道了，退下吧?！?/br>
    “還有一件事……”林翎支支吾吾，“當初和仙長有說，主教會那邊派遣了替換靈子，現在已經到了。不知圣女是否有時間，愿意接見他？”

    “替換靈子？”葉沁竹蹙眉。

    她剛想說她不需要，手被握住，男子倚在她身上，微微搖頭。

    蘇長柒：“讓他來?！?/br>
    “你要離開了？”葉沁竹脫口而出。

    蘇長柒：“沒有?！?/br>
    從決定留下來的那刻，他就沒打算離開。而留下來的每一日，都讓他無比慶幸，曾經做了對的決定。

    “你可以見那個人?！彼?。

    “他是庚辰仙府的人，當是發覺你身份有異，專程來尋你的。他是善者，會幫你?！?/br>
    庚辰仙府。

    “肅璽仙尊在的那個仙府？”

    葉沁竹渾身一激靈。

    “是，他們在正教會有內應，可以在浮靈教行動自如?！?/br>
    蘇長柒又笑。

    他像是很開心，但過于虛弱，笑到一半，輕輕咳嗽。

    葉沁竹：“原來如此，阿七當真見多識廣?！?/br>
    她確實該去見那人，一是可能會有離開浮靈教的方法，二是她第一次接觸庚辰仙府的人，可以通過其言行，推斷出肅璽仙尊的真實形象。

    但是……

    那個人，真的是來找她的么？

    葉沁竹轉頭，看向蘇長柒。

    他的語氣溫和依舊，充斥淡淡的落寞與孤寂。勉強恢復力氣，忍著疼，側身離開葉沁竹身上。

    身旁的小姑娘露出沉思的神情，像是在思索蘇長柒的話。驀地，她抬頭：“你認識那位，自稱是替換靈子的人嗎？”

    蘇長柒點頭。

    葉沁竹：“那他來，是不是來尋你的？”

    蘇長柒的目光飄忽一瞬：“我不想見他?！?/br>
    不想。

    “為什么？”葉沁竹不解，她和蘇長柒靠得很近，手里捏著塊帕子。覺察到男子額角因疼痛沁出汗水，就伸手去擦拭。

    “如果是來幫我的，為何不能對你施加援手?！?/br>
    她杏眼忽閃，有探尋的意思。

    蘇長柒一直平平淡淡，看著無礙，總讓葉沁竹感到擔心。

    他的心里仿佛一直藏著什么，他不說，也沒人問，就這么沉沉墜下去。

    阿七像幅緊緊閉合的畫卷，藏到畫閣的積灰處。它不具有自己的意識與自由，無論是被人發現、展開，還是被塞回更深的角落，都與它無關。

    葉沁竹留意到這幅畫，但他藏得太高了，小姑娘墊著腳都夠不到。

    于是她想，有沒有凳子，讓她能搬過來，踩著夠一夠。

    林翎被晾在門外，等候許多時間，終于忍無可忍，又補充了句：“他似乎很著急要見二位，尤其是仙長。那人……身份特殊，若是硬闖，我不敢攔?！?/br>
    葉沁竹感覺蘇長柒推她：“去吧?！?/br>
    “有難言之隱，告知便是。他是醫修，懂得照顧情緒，不會細問?！?/br>
    “他是醫修？”葉沁竹的語調揚起。

    “那是不是，能讓他過來幫你？”

    “我不是醫修，除了陪著你，什么都做不到。如果他能來幫忙，肯定能減輕些你的痛苦?！彼p眼發亮。

    注意到男子臉上的晦暗神色，葉沁竹閉上嘴。她不知該說些什么。

    蘇長柒卻開口：“那個人，曾經救過我?！?/br>
    葉沁竹：“！”

    “然后他后悔了?！?/br>
    “他擔心我會恩將仇報，反過來害他?！?/br>
    “此次前來，恐怕也是為了此事?！?/br>
    蘇長柒說著，長睫垂落，撒落一片陰翳。

    他說得很小心，沒有透露過多的信息，葉沁竹即使聽到，也不會把他和自己一直提防的對象聯系起來。

    “但你放心，他本質不是壞人，凡人有難，必然會毫不猶豫施加援手?！碧K長柒補充。

    葉沁竹許久沒有說話。

    直到蘇長柒以為她會離開里間，見那名醫修時，少女低聲開口：“阿七，你有沒有，和他，解釋過？”

    蘇長柒：“？”

    他側過臉，投去疑惑的視線。

    葉沁竹一本正經：“你看，你最初遇到我的時候，也是悶葫蘆。如果我沒有主動搭訕，可能永遠不會和你走到一塊兒?！?/br>
    “擔心你恩將仇報的事，是誤會吧？”她說。

    蘇長柒沒有答復，于是葉沁竹抬手，戳了戳他。

    “你試著和他好好說說，他能來找你，肯定是對你還有信心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