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白銀蛛絲
應羨洗了澡吹了頭發,又為這條吊墜重新更衣,裙擺旋轉著飄向應如晦的房間。 “當當當當——” 她為自己的出場配了音效,不知有沒有驚艷到她爸,反而是他倚在床頭的樣子看得她想罵人。 剛出浴是人最好看的時候,何況應羨的挑剔在他的臉上從來不起作用。 應如晦駐顏有方,三十七歲還是一張美麗畫皮,不知道他一頓吃幾個童男女才吃得出這種好顏色。熱氣將他寡淡唇色也蒸紅幾分,暖光襯得他人不那么清肅,多了點富有人味的懶散。 應羨撲上床,膝行去他身前,拎起胸前小小的吊墜懸在他眼前:“好看嗎?” 應如晦瞇起眼睛:“哪來的東西?” 裝你個頭。 應羨扯過來:“垃圾桶撿的?!?/br> “那也敢戴?!?/br> “你管我呢?” 應羨真想喂他點真言藥水,直說我很想你這是你的禮物會死嗎。 她居高臨下睨他:“你現在就是在不高興?!倍沂菦_著她來的,不然為什么他給她的禮物要蘭秘書轉交。 “所以呢?”應如晦抬眼看她:“你要做點什么讓我開心的事嗎?!?/br> 應羨咧嘴露出枚虎牙:“我媽是因為你不會好好說話才跟你離婚的嗎?!?/br> 應如晦竟然伸手彈了下她腦門:“知道你還學?!?/br> 應羨真的生氣了,她捂著額頭,屁股挪到床邊,一只腳在地上亂晃探尋她的拖鞋:“你要是明天還這樣就別跟我一桌吃飯了,自己去外面找地方待著去?!?/br> 剛支起一條腿,她便驚呼出聲,身子重又倒回床上,陷進柔軟織物之中。應如晦將她攔腰摟回來,長臂一橫鎖住她。應羨新做的指甲第一個便宜了他,在他小臂劃出幾道白痕。 應羨身子亂動,掙不開他,憤憤道:“你真煩人?!卑雮€月不見,一回來就跟她生氣,還不說清楚為什么。 他嗯了一聲,點頭應下她的指責,那頭濕發只是無濟于事的拿毛巾一擦,發梢上水珠一顆一顆,連成一線砸在她唇上,又被她吃進嘴里。 應羨呸呸兩口,懶得跟這種不長嘴的男人多費口舌:“去把你頭發吹了?!?/br> “困,不想吹?!?/br> 他埋頭在枕頭里,懶洋洋地說,這副無賴樣子不怎么多見,應羨一邊新奇,一邊催他:“不行,水都滴到我身上了?!?/br> “噓?!?/br> 他抬起手,一根手指貼在她唇上,“睡吧?!?/br> 應羨看他看看自己:“就這樣睡?” 應如晦放開她:“你回去?!?/br> “不要?!彼职嶂母觳卜呕卦瓉淼奈恢?。 她十二歲時和應如晦分了房,最開始的幾個月她死纏爛打想要回到那張兩人的床上,聲稱只有在那張床上她才睡得著。于是應如晦很干脆將那張床搬進她的房間,應羨找不到其他理由,慢慢也習慣了一個人睡覺。 今晚情況特別。 應羨看他放著濕頭發就要睡去,在他耳邊咒了幾句白天頭疼的話又被捂住嘴巴。她決定勉為其難的發發善心,拿吹風機過來盡孝,剛一轉身,腰上的手更緊。 “小蠻?!?/br> 應如晦聲音低的像把低音提琴,手在她肚子上拍了拍,哄孩子一樣:“睡吧?!?/br> 他真的累極,很快她身邊傳來清淺平穩的呼吸,應羨還很精神,一會玩他睫毛,一會扒他眼皮,虛空發泄怨氣。她覺得自己簡直虧得要死,他毫無理由的生她的氣,她卻為了他巴巴的和朋友說再見,提前離場回家。 應如晦在她朋友心中的形象很妖魔化,一個每過十一點就開始強迫女兒回家的控制狂家長。 好像也不完全正確,應羨咬著手指想。 第一次獲準參加派對,應羨很激動,摟著她爸親來親去,為他的大方和開明。出門前應如晦叫她記得十二點前回來,他說得隨便,不算特意強調。應羨滿口答應,然后便光榮晚點,她倒也不是故意,只是出去玩了還有誰看時間。 司機接她上車時已經凌晨三點,她心中有點焦灼,但也只有一點點,主要來自于應如晦不接她電話,不回她消息,在她晚歸的這幾個小時里,他從頭到尾沒有過問她一句。她一發現過了門禁,就立刻向應如晦打電話請罪。而應如晦依舊不接。 搞什么,睡了嗎? 想到這種可能,她立刻蠻不講理的的翻臉。 女兒還在外面野,他也敢睡得著,還一個電話不打,他倒是放心。 她差點要被她的假想氣倒,車子駛進應府,望見宅邸燈火通明,應羨放了放心,好嘛,心里還是有她的。 就是這燈是不是太亮了點,為她點一盞照亮回家路的燈就好,太多了不環保。 她下了車,準備繞去側門,神鬼不知的溜回房,給她爸一個驚喜或者驚嚇。賊一樣走了兩步,探照燈打在她身上,大門轟然洞開,管家立在門后,慈眉善目: “小姐,您回來啦?!?/br> 應羨心虛的一點頭:“吳伯,您還沒睡呢?!?/br> “這不是等您回來呢?!?/br> 管家笑瞇瞇的迎她進門,事態更加詭譎起來,大半夜家里還在放唱片,鋼琴聲如怨女泣訴,聽得人頭皮發奓。 這有點超過她想象中“爸爸等晚歸的女兒回家”那種其樂融融的場面了。 “這怎么還放音樂呢?!睉w左右看看,隱隱覺得不妙。 吳伯微笑:“先生說頭痛,睡不著,想聽點音樂安神?!?/br> 這安的哪門子神,安魂曲還差不多,應羨罵他一句神經病,關了唱片機,才發現下面還藏著一道琴聲。 應羨挑眉,這個家里有人在彈琴? 鋼琴在二樓,應羨路過偏廳,又受了一驚。 吳媽梁姨和廚子廚娘,四人圍坐一圈在打麻將,人聲搓麻聲浮浪一片,琴聲嗚嗚咽咽,揮之不去。 換個音樂,差不多就是過年的景象。 覷到她身影,吳媽喜道:“小蠻回來啦?!?/br> 她順拐著走過去,“怎么都沒休息呢……” “你不回來吳媽怎么睡得著呦?!?/br> 廚娘問她:“小蠻餓不餓,廚房給你留了宵夜,吃點再休息好吧?” “……沒事,我不餓,你們玩?!?/br> 這都什么跟什么,應羨頭都要暈了。她告別這群人,跑上二樓,光景顛倒,這里黑壓壓的,只有迷蒙的月亮光。 她在露臺前找到應如晦,晚風徐徐撥動窗簾,白紗起落間,他的身影顯現,這里只有他和他那片影子,和樓下的一團熱鬧離得很遙遠。 那是應羨第一次見到應如晦彈琴。 她看了一會兒他的背影,走到他身邊坐下,看他的手指游走在琴鍵。 從她搬進老宅起,這架鋼琴就安置在此,應羨以為是從前未撤走的家當,擺這里撐一撐門面。她沒見應如晦掀過琴蓋,想當然的以為它只是一道擺設。 她是個沒什么長性的小孩,小時候三分鐘熱度,學過幾門樂器,唯獨對鋼琴不感興趣。對于聲音,她有種奇妙的通感,樂器的音色在她的世界里紛紛擬物化,在那之中她最喜歡大提琴,像一頭眼神憂郁的象;最討厭鋼琴,讓她想到法令紋深刻的嚴苛女教師。 經過他手,鋼琴聲變得清越而剔透,洗刷了那個女教師的形象,逐漸具象成了應如晦的樣子,應羨恍惚覺得,也不是那么討厭。 一曲終了,應如晦停手不彈,等他的聽眾反應。 應羨迷迷糊糊的鼓起掌來,這首曲子處處可聞,她還不知道它叫什么。 “你彈得這是什么?!?/br> “水邊的阿狄麗娜” “名字真美?!彼骸爸v什么的?!?/br> 應如晦一句話打發她:“一個國王愛上他雕刻的少女然后在一起的故事?!?/br> 應羨對變態國王不感興趣,小臉貼在爸爸肩上溫存的摩挲,“爸爸,我知道錯了?!?/br> “你有什么錯呢?!?/br> 應如晦口氣似乎和平時無異。 “我沒有按時回來,讓你等我到現在?!?/br> “是這樣嗎?!?/br> 應如晦又不說話了,應羨學小豬,在他的頸子上發了勁的拱,“我以后一定按時回來,騙你我就是豬?!?/br> “我不相信你?!?/br> 應如晦一根手指點上她的鼻尖,在她臉上推出一個豬鼻子。 “昨天你也是這樣說的?!?/br> 他將應羨額前碎發挽到耳后,“你在我這里信用破產了?!?/br> 信用破產,應如晦就知道拽大詞欺負她一個初中生,只是在外面多玩了小小的一會,她也好端端的回來了,至于搬出這樣重的話講她。 她委屈起來:“我又不是故意的,忘記看時間了。 ” “是這樣么?!?/br> “下不為例還不行嘛?!?/br> 應羨覷他一眼,不知道這篇有沒有翻過。只聽他又發問:“如果下一次你又忘記時間怎么辦?!?/br> 是啊,怎么辦呢,畢竟她一玩起來就昏頭,應羨想了想,認真提議:“你提醒我好不好?!?/br> 接下來她一股腦的說了很多如今想起來后悔莫及的話。 “你可以給我打電話,嗯,過了十一點之后,我一看到電話,就知道該回家了?!?/br> 應羨將小拇指遞來,要和他約定。 應如晦卻不為所動,也不去勾她的手,又問她:“我給你打電話,你不會覺得我打擾了你和朋友玩嗎?!?/br> 他垂下眼,漫不經心:“我不想做干涉孩子自由的家長,你也長大了……” “不干涉!不打擾!”應羨打斷,“不會的,一點都不打擾,其實我們也沒什么好玩的,你打電話給我,我絕對絕對絕對——” 她擲地有聲:“絕對不會煩的!” “……” 應如晦看了她一會兒,冰消雪融的一笑。 “你要記得自己說過的話?!?/br> “嗯嗯!”應羨點點頭,應如晦一笑,她又有了無限的活力去愛嬌,抱著他的胳膊輕輕搖晃,“你不生氣了吧?!?/br> “當然不?!睉缁揞h首:“你什么也沒做錯,我為什么要生氣?!?/br> 她點了點自己的臉,“證明一下?!?/br> 應如晦吻了吻她額頭。 “你彈得我有點想學琴了?!?/br> 應如晦拿起她的手捏了捏,她手指骨節細巧,只是滾著圈rou,顯得她手很稚幼,“你很適合?!?/br> “那你教我?!?/br> 應如晦探身過來,將她攏在懷里,手心覆上來將她兩手提起,引領她去往琴鍵所在,應羨倚在他胸前,被心跳聲包圍。 “哆、哆、唆、唆……” 音符一個個蹦出來,應羨笑了。 “笑什么?”應如晦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氣息撲得她耳朵發癢。 她得意道:“我知道你為什么不彈琴了?!?/br> “……拉、拉、唆?!?/br> 他的手帶著她在琴鍵上起落。 “你知道了?” “因為我不喜歡?!?/br> 因為她不喜歡,所以應如晦不彈;因為應如晦不喜歡,所以她會聽從那天晚上自己的許諾,如約回來。事情從來都是這樣簡單,根本不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