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為夫人寸心如狂 第65節
不像娘子的卷翹,是兩排直直的垂下來,掩蓋起了眸中所有神色,倒是叫他多了幾分認真的模樣。 又像是百無聊賴一般,心中想著自己的事情,皇帝并沒有注意到樂嫣的到來。 依稀聽著是棲霞朝著皇帝肝腸寸斷,說著什么:“那日妾險些便丟了性命,命喪于此了,好在聽聞陛下的親衛來營救妾,救了妾身一命,妾無以為報……” 鶯鶯燕燕,嬌聲細語。時不時傳來陣陣娘子哀哭。 緊接著是皇帝的回話聲,他的聲音不高,又低又沉,隔著吵鬧的人群傳入樂嫣耳中只聽見嗡嗡的一片。 皇帝不知說了什么話,倒是惹得棲霞破涕為笑,倒有點像是打情罵俏。 樂嫣見此心中冷嗤一聲,再不想上前打擾旁人,便腳步轉向東暖閣,走去熟識的女眷堆里。 萬幸太后并未過多留意與她,甚至未曾過問樂嫣的事兒,見她來便只淡淡頷首一下,移開眼眸與旁的女眷說話。 樂嫣能察覺出太后比起以往,如今對自己仿佛冷淡了幾分。 義寧與幾位貴女在下雙陸,兩人忙得不亦樂乎,義寧還能抽空偷偷安慰一聲樂嫣:“太后娘娘素來不喜歡太過出風頭的人事,你這番陣仗鬧得朝廷都紛紛嚷嚷,只怕是早傳到了太后耳里。你呀這些時日可是要好好收收風頭,等她不記得你這樁事兒就好了?!?/br> 樂嫣聽聞此話,表面苦笑,實則松了一口氣。她還以為是太后知曉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兒呢。 幾位娘子年歲都差不多大,與義寧交好與樂嫣卻并不相熟,如今都按捺不住,卻也不好當著樂嫣的面過問她與她前夫的事兒。 幾人便轉頭問起那日的大相國寺之事。 “那日他晚上沒回來,我原只以為又是臨時安排留值在禁中了,誰知還是從我娘家兄長處知曉,說是相國寺出了大事兒,整個京師都驚動了,晚上四處都是馬蹄聲兒,吵得我整宿想睡都睡不著?!?/br> “連我娘都說,當年兵荒馬亂她也是經歷過的,許多年沒遇到過這等滿城戒嚴的事兒。聽說隔壁穎州的兵馬大將軍原便是逆黨,從先帝時就任職潁州都督了,戰戰兢兢做了十幾載的官,誰能知是那等腌臜身份?又誰知是何時同匪首摻和到了一起?怪不得高彥昭先前也說著,一群占山為王的土匪罷了,潁州幾次出兵都沒拿下來。如今想來,原來早就狼狽為jian去了!如今這回,只怕是知曉拼不過,藏不下去了,這才拼死一搏,倒是可憐那些無辜百姓,上香罷了遇到這等糟心事……”義寧倒是頗為關切朝中事兒,對此倒是念念有詞。 “也好在你沒事,對了,你那日是如何脫險的?” 眾人紛紛借著話兒問起樂嫣來。 樂嫣回憶起那日,心中自是后怕不已,只是她從幾人所言中隱隱也察覺出,眾人并不知曉皇帝當日過去了? 既如此,樂嫣自然不敢開口亂說,只隨意糊弄兩句,道是自己同婢女如何如何,又遇見高都統襄助及時,好說歹說將此事匆匆糊弄過去。 惹得義寧笑聲連連:“這回你可是要大擺筵席,好生宴請我家郎子!” 樂嫣亦是笑著附聲:“放心,定然少不得宴請高大都統的?!?/br> 一群人聊著,忽地聽見正殿中又是鬧騰起來,一打聽才知是陛下今兒來了興致,見旁人捏兔兒爺,他也是親自動手去捏。 皇帝今日大方,一口氣捏了許多個。 有娘子們伸手來,都給她們捏了一個。 這可不是叫眾人歡喜壞了,多是太后娘家入宮的那幾個小娘子大著膽子笑瞇瞇上前,從皇帝手里一人討要了一個捏好的泥兔兒。 一個個得了皇帝的賞,歡喜的恨不得馬上回府里開個祠堂供起來。 樂嫣這邊兒倒是沒人趕去湊那個熱鬧。一群人靜悄悄的打著雙陸,這般好半晌,忽見尚大監那老賊走近來,笑瞇瞇與眾位娘子道:“幾位娘子玩棋只怕玩的入了神,陛下在前頭捏兔兒爺求平安,捏了好些個呢,娘子們怎么不過去湊湊熱鬧?” 語罷,偷偷看了靜悄悄喝茶的樂嫣一眼,朝她擠眉弄眼偏偏樂嫣沒瞧見。 幾位娘子對視一眼,本來今日見到皇帝已是罕見,誰知皇帝竟然還悠閑到要給人捏泥兔? 一群人都是已婚夫人,自然沒一個人敢上前的。只義寧因是皇帝晚輩,又許是不好叫尚總管白跑一趟,也只能跑去前殿摻和上一腳。 好半晌,她才從一群娘子包圍中搶回來一個。 義寧看著手中的泥團,朝著幾人忍不住偷偷吐槽起來:“我還道陛下怎么捏的這般快?幾下功夫便是一個?原來……得了,陛下親自的賞賜,再如何也得回家給供起來……” 眾人聽她這話語氣奇怪,都忍不住側頭去一瞧,一個個笑得肚子都抽疼起來。 便是樂嫣也忍不住笑起來。 “怎生有這般丑的兔兒爺?” 她就說,皇帝哪兒會捏兔兒爺? 原來是隨意捏了個泥球又加了個四肢,這邊算是一個了? 就這東西,還被好幾個小娘子搶,若非義寧眼疾手快,一把搶到手里只怕都搶不到。就這般都不知被哪個小娘子活脫脫被搶掉了一條腿。 可憐的兔兒爺長得丑沒有耳朵沒有五官就算了,還沒干就成了殘疾兔。 這還好意思拿來賜人…… …… 裊裊寒風動,凄凄寒露零。 今日天氣比前幾日要暖和一些,挨到了時辰,用過了膳食吃了糕點酒水,樂嫣掖著兩手隨著女眷們身后一同出宮。 人前,她不會再去看皇帝一眼,仿佛不認識他一般,偽裝的二人陌生至極,誰會知曉二人背地里一個被褥里日日睡著呢? 樂嫣回到王府后,沒幾刻,那人便前后腳跟來了。 第一回 叫她震驚,生氣,第二回她便心平氣和許多。 如今這已經不知是第幾回了,樂嫣早已波瀾不驚。 她斜倚著玫瑰椅,脫了沉重的外衣,只單著一身新芽翠綠的細棉里衣,百合衫裙如云霧輕薄,襯著體態玲瓏,腰肢纖細。 懶洋洋的崴著身子,胸脯一起一伏,不聲不響。 身后男人沒有出聲,只這般一直靜悄悄看著她,似乎是想比著誰更有耐心。 直到樂嫣忍不住,先回頭來,見到那張立在昏暗燭火中的身影。 他不怕冷一般如今仍是著玄色圓領袍衫,素紗中單。躞蹀帶束出挺拔緊實的腰身,眉骨高挺,輪廓俊美,面容肅穆而又平和。 皇帝總是這般不動聲色,甚至有幾分松弛之態,渾身上下仍透出蓬勃冷肅的膂力。 樂嫣看了他幾眼,卷翹的睫毛顫抖幾下,忽地眉眼彎彎沖著他一笑。 她含笑慢吞吞的起身,整理自己方才睡得有些亂糟糟的鬢角,衣裙。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東西,樂嫣再覺得自己如何清醒理智,如何不再會沉溺于情愛,可自二人間那日過后,許多事情……許多細節,仿佛一下子熟悉起來。 她也不像最初那般見到他便躡手躡腳,心驚膽跳。 甚至許多時候,兩人間一個眼神,無需說話,便能彼此了解起來。 比如這日,屋中幽暗,一縷淡淡的清香在內室中浮動,二人彼此能聽到彼此的氣息。 她并沒有言語,甚至沒與他任何眼神肢體上的溝通,樂嫣只是虛摸上耳垂,皇帝便已像是做了多年的夫妻一般,替她將梳妝臺上的銅鏡遞過來給她。 樂嫣微怔過后,便對著男人手中的鏡子將耳飾摘下,而后又一根根卸掉被自己壓得松散的發簪。 發簪一根根拆下,一頭青絲便垂落下來,她的發很長很長,絲綢一般泛著柔光,披散在她肩頭,垂落到了軟榻上。 內室有幾分暗淡了,屋檐外萬籟俱寂。 皇帝看著這般的她,依稀能看清她鬢角、額間茸茸的絨毛,她雪白面頰上有融融光暈流轉。 他垂下眼睛,一副氣定神閑坐懷不亂的模樣。 樂嫣見他這般的神情,不由一聲嬌笑。 她覺得皇帝挺奇怪的,明明這事兒已經掛在了臉上,從宮里跑來莫不是只是給她舉鏡子?莫不是今夜就真不碰自己了? 可如今卻偏偏只是干站著,是了,每夜他總要故作姿態,矯情飾行一番才是。 對上樂嫣這番打趣的笑,他并未在意。 他目光沉沉,將自己袖里的東西拿出來給樂嫣。 早已發干發硬的泥土,本是最低賤不過的存在,卻被當今天子一路捧著,幾乎被他掌心溫度炙烤熟了。 明明是獻寶,他卻又偏偏裝成不在意。 樂嫣見他如此隨意,自然也沒當回事。 她親眼瞧著,他今日給許多娘子都捏了這東西,她心中并不稀罕,甚至有幾分嫌棄。 樂嫣伸手,隨意拎著兩個兔耳朵接過來,連看也懶得看一眼。 沒成想這是皇帝第一回 做,接口處粘的不夠嚴實。 她這般隨手一提溜,兔兒爺的一雙耳朵留在她手上,大頭連帶著圓鼓鼓的身子,咕嚕咕嚕滾去了地上。 頓時各處拼接出來的肢體摔得四分五裂,滾落一地。 樂嫣微微一怔,皇帝便去撿起殘體。 樂嫣垂眸瞧見自己手中的兔耳朵,倒是像模像樣的,與義寧今日手里連耳朵都沒有的兔子顯然是不同的。 嗯……倒是挺精致,甚至連耳朵上的絨毛,耳輪廓都雕刻了出來,和丑扯不上任何關系…… 甚至,有幾分、可愛。 她忽地心中一沉,想起自己出宮前尚寶德偷偷與她說的:“陛下聽聞兔兒爺包治百病,學了好幾日的捏兔兒爺,想給娘子捏一個最好的?!?/br> 樂嫣一時說不上是感動還是什么旁的,心里悶悶的。 她沒再說話了,陪著皇帝從地毯上一個個撿起四分五裂的尸體。 “隨手做的,沒做好,還是丟了罷?!被实矍浦约核统鍪志土⒖趟姆治辶训亩Y物,很是不好意思,便想要偷偷收回衣袖里。 樂嫣卻搖頭,不準他再拿回去。 “沒事,你放這里吧,明日我用些溫水重新黏上便好了?!?/br> 雖這般說著,樂嫣卻覺得心煩意亂。 她不再去看那一堆泥巴,心煩意亂的牽起他的衣袖,抬眸用那雙茶色的雙瞳看著他,將人扯來自己身邊坐下。 皇帝見此,只好將泥兔殘軀丟去一邊,伸手去抱著她。 二人貼的很近,很近,樂嫣身子微微有些顫抖。 “冷嗎?” 他垂眸看著她,聲音沙啞。 樂嫣卻是搖了搖頭,便被他順勢擁在懷里,大掌緊緊攥著她的微涼的指尖。 她干脆閉上眼睛,貼在男人廣闊guntang的胸懷里,安靜的聽著他的心跳。 她聽著皇帝在她耳畔問:“今日你為何不去前殿?”